第403章 暗格裏的硫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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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尉將賬冊扔在司庫麵前的地上,紙頁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其中一頁卷起來,正好遮住司庫的臉。那頁上 “硫磺五十斤” 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前發黑。
    “不…… 不是我的……” 司庫的聲音細若蚊蠅,他想把賬冊踢開,腳卻像灌了鉛,怎麽也抬不起來。
    “不是你的?” 校尉蹲下身,用刀背挑起賬冊的一角,“這上麵的小楷,跟你東宮庫房的入庫單筆跡一模一樣。王司庫當差二十年,難道連自己的字都不認得了?”
    司庫的頭抵在冰冷的泥地上,額頭磕出個紅印。他想起年輕時在書坊當學徒的日子,先生總誇他的小楷寫得有風骨,說他能靠著這筆字吃上公家飯。後來進了東宮,他的賬冊總是最工整的,李承乾還賞賜過他一方端硯…… 那些榮耀如今都成了紮向他心口的刀子。
    “爹,我怕……” 狗剩的哭聲越來越弱,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片葉子。
    校尉瞥了眼縮在牆角的孩子,對士兵使了個眼色。兩個士兵立刻架起司庫,鐵鏈勒得他手腕生疼,粗糙的鐵環磨破了皮肉,滲出的血珠順著鐵鏈滴在地上,與散落的米粥混在一起。
    “搜庫房!” 校尉起身時,鐵靴碾過地上的賬冊,發出紙頁碎裂的輕響。
    庫房在院子最裏麵,是用青石砌的小屋,門是百年老榆木做的,上麵掛著把黃銅大鎖,鎖鼻上鏽跡斑斑。一個士兵舉起斧頭,“哐哐” 兩下劈開鎖頭,鐵鎖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推開庫房門的瞬間,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味和草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直咳嗽。陽光透過狹小的氣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無數塵埃在光柱裏飛舞。
    庫房裏堆著半袋小米,袋口用麻繩紮著,露出裏麵發黃的米粒。幾個陶罐倒在地上,裏麵的鹹菜水淌了一地,醃蘿卜在泥水裏泡得發脹。牆角靠著個破舊的竹筐,裏麵裝著些鏽跡斑斑的農具 —— 那是他早逝的爹留下的鋤頭和鐮刀。
    “按賬冊第三十七頁找。” 校尉的聲音在庫房裏回蕩,帶著空曠的回音。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一個人翻檢小米袋,把米粒倒在地上,用槍杆扒拉著尋找;另一個人舉起陶罐,對著光看有沒有夾層;還有一個人用刀柄敲擊著牆壁,聽聲音有沒有異常。
    “大人!這裏是空的!” 敲擊牆壁的士兵突然喊道。他正敲著東牆的第三塊磚,聲音明顯比其他地方空洞,像敲在木桶上。
    校尉走過去,用手指敲了敲那塊磚,果然聽到 “咚咚” 的空響。他示意士兵用撬棍,兩個士兵合力將撬棍插進磚縫,“嘎吱” 一聲,那塊一尺見方的青石磚被撬了下來,露出後麵黑漆漆的暗格。
    暗格裏鋪著層油紙,油紙上放著個黑陶罐,罐口用紅布蓋著,布上還係著根麻繩。一個士兵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把陶罐抱出來,陶罐入手沉甸甸的,晃了晃,裏麵傳來細碎的 “沙沙” 聲。
    “打開。” 校尉的聲音有些發緊。
    士兵解開麻繩,掀開紅布,一股刺鼻的氣味立刻彌漫開來 —— 那是硫磺特有的辛辣味,跟司農寺香皂工坊飄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
    校尉探頭一看,陶罐裏裝著淡黃色的粉末,顆粒細膩,在光柱裏泛著瑩瑩的光澤。他用指尖沾了一點,撚了撚,粉末立刻附著在皮膚上,帶著冰涼的觸感。“多少斤?”
    “回大人,約莫二十斤。” 士兵用隨身攜帶的秤稱了稱,秤砣在秤杆上晃了晃,停在 “二十” 的刻度上。
    校尉拿著陶罐走出庫房,陽光照在硫磺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一把把小刀子。他把陶罐重重放在司庫麵前,與地上的賬冊並排擺放。
    “人贓並獲,” 校尉的聲音冷得像寒冬的冰,“王司庫,你還有何話可說?”
    司庫的目光從賬冊移到陶罐,又移到牆角瑟瑟發抖的兒子,突然 “噗通” 一聲跪了下來,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是太子…… 都是太子逼我的!” 他涕淚橫流,渾濁的淚水混著臉上的灰泥,在下巴上匯成一道道黑水流,“十年前他讓我記這些賬,說事成之後給我良田百畝…… 我一時糊塗啊!”
    他想起李承乾當時的樣子,穿著錦緞常服,手裏把玩著玉佩,輕描淡寫地說:“王司庫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記,什麽不該問。” 他當時看著太子年輕的臉,怎麽也想不到,那溫和的笑容背後藏著如此狠毒的心思。
    “硫磺是用來……” 校尉追問。
    “是用來…… 燒工坊的……” 司庫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見,“李元昌說,李傑的香皂工坊是陛下的錢袋子,燒了那裏,就能斷了陛下的財源……”
    “爹!” 狗剩突然衝過來,抱住司庫的腿,“你別說了!我們回家!”
    司庫摸著兒子的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這孩子自小沒了娘,跟著他吃了太多苦,穿的是補丁衣服,吃的是陳米鹹菜,唯一的玩具是個用泥巴捏的小狗…… 他原想等太子事成,讓孩子進最好的書坊讀書,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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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走!” 校尉別過臉,不忍看那孩子的眼睛。
    兩個士兵架起司庫,他的腳在地上拖出兩道血痕。狗剩追著哭喊:“爹!爹!我要爹!” 一個年長的士兵停下腳步,從懷裏掏出半塊麥餅,塞到孩子手裏,低聲說:“乖,在這兒等著,你娘…… 你娘會來接你的。”
    司庫被押出巷口時,回頭望了一眼自家的小院。灶房的煙囪還在冒煙,隻是那煙已經變成了黑色,大概是鍋裏的米粥燒糊了。狗剩的哭聲還在巷子裏回蕩,一聲聲 “爹” 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
    金吾衛的隊伍漸行漸遠,鐵鏈拖地的聲音在青石板路上格外刺耳。路過西市時,司庫看見李傑的香皂工坊正在卸貨,幾個工匠扛著木箱往裏走,木箱上印著皂角的圖案。他突然明白了 —— 那些硫磺,本該是用來毀掉這一切的。
    而在工坊裏,李傑正用鑷子夾著一塊新做的玫瑰香皂,對著陽光看透明度。皂體細膩光滑,像塊粉色的琥珀,散發著淡淡的花香。他不知道幾裏外的窄巷裏發生了什麽,隻是覺得今天的陽光格外好,照得皂液都泛著金色的光。
    “李大人,這新配方的泡沫果然多了!” 一個工匠舉著剛攪好的皂液喊道,白色的泡沫沾在他臉上,像個大胡子。
    李傑笑了笑,拿起筆在圖紙上記下:“玫瑰精油三錢,皂基比例上調五分……” 他的筆尖劃過紙麵,留下清晰的字跡,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司庫在賬冊上落下的筆畫,隻是一個通向光明,一個墜入黑暗。
    玫瑰香皂的香氣漫過工坊的木窗,與巷子裏飄來的槐花香纏在一起,落在李傑攤開的圖紙上。他忽然注意到紙上的墨跡有些發潮 —— 今早晾曬的皂角還沒幹透,水汽透過竹篩滲進了桌麵。指尖劃過紙麵時,那道記錄皂基比例的橫線微微暈開,像極了司庫賬冊上洇濕的字跡。
    “大人,這批皂模該換了。” 老工匠捧著一摞雕花木模走過來,模具上的纏枝蓮紋被皂液浸得發黑,“您看這蓮心,都磨平了。”
    李傑接過模具,指尖撫過磨損的紋路。這是他仿照大明宮地磚紋樣設計的,原想讓尋常百姓也能用上帶皇家氣派的香皂,沒想到三個月就磨成了這般模樣。“去庫房取新模子,用檀木的,耐磨。”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領十斤蜂蠟,給皂基增加硬度。”
    老工匠應著轉身,粗布衣裳掃過堆在牆角的硫磺桶,桶身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李傑抬頭望去,那些淡黃色的粉末正安靜地躺在木桶裏,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他忽然想起上月去西市采買時,見過西域商人售賣的硫磺,顆粒粗糲還混著砂石,不像自己用的這般純淨 —— 這些都是經司農寺嚴格篩選的,專門用來提純皂基裏的油脂。
    “大人在想什麽?” 學徒捧著剛凝固的香皂過來,托盤裏的皂塊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
    “沒什麽。” 李傑搖搖頭,將模具放回桌上,“把這批玫瑰皂分裝進錦盒,下午送二十盒去東宮。” 話一出口他便愣了 —— 自太子被禁足後,他已有半月沒往東宮送過貨。
    學徒也遲疑了:“聽說…… 東宮那邊不大太平?”
    李傑望著窗外,工坊外的石板路上,幾個金吾衛正押著輛囚車走過。車轍裏的泥水濺在槐樹幹上,混著飄落的花瓣,在樹皮上洇出暗紅的痕跡。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門時,看見平康坊方向飄著黑煙,當時隻當是哪家灶台失了火。
    “改送太極宮吧。” 他重新拿起筆,在送貨單上劃去 “東宮” 二字,“給陛下的那盒,用鎏金盒盛裝。”
    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細碎的 “沙沙” 聲,像極了司庫翻動賬冊的響動。陽光穿過皂角枝葉,在送貨單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將 “太極宮” 三個字照得透亮。
    而此刻的刑部大牢,司庫正被鐵鏈鎖在石壁上。潮濕的空氣裏彌漫著黴味和血腥氣,牆角的稻草堆裏爬著潮蟲,在他腳邊來來去去。獄卒剛潑過的冷水順著石壁流下,在他褲腿上凍出冰碴,與小腿上的燎泡混在一起,又疼又癢。
    “王司庫,招了吧。” 獄卒用鐵鉗敲著鐵鏈,“太子都認了,你還硬撐著什麽?”
    司庫的頭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鼻腔裏全是土腥味。他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李承乾的侍讀塞給他的不僅是藍布包,還有枚青玉印章,說憑此可在危難時求見太子。可今早押解途中,他看見東宮方向燃起的濃煙,就知道那枚印章早已成了廢石。
    “我兒子……”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能給口吃的嗎?”
    獄卒愣了愣,從懷裏掏出塊幹硬的麥餅塞進鐵欄。“看在你兒子的份上。” 他轉身時嘟囔道,“若不是為了娃,誰願蹚這渾水。”
    麥餅上還帶著體溫,司庫卻怎麽也咽不下。他想起灶台上那罐蜜棗,想起狗剩拽著他衣角的樣子,淚水突然湧了上來。牢房頂上的氣窗透進一縷陽光,落在他粗糙的手背上,像極了兒子小時候的手掌。
    工坊裏的鍾聲突然響起,李傑抬頭看了看日晷 —— 已到午時。工匠們陸續走向夥房,空氣中飄來飯菜的香氣,混著香皂的甜香,讓人心裏踏實。他將最後一塊玫瑰皂放進錦盒,盒蓋上的鎏金花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大人,這皂真能賣到波斯去?” 學徒啃著胡餅湊過來,眼睛裏滿是好奇。
    李傑望著窗外的長安城,朱雀大街上車馬往來,西市的胡商正吆喝著售賣香料。“不僅要賣到波斯,” 他拿起一塊香皂對著陽光,皂體裏的氣泡像星星般閃爍,“還要讓天下人都能用得上。”
    筆尖在賬本上落下最後一筆,與牢房裏司庫手中的麥餅同時被陽光照亮。一個在記錄新生的希望,一個在咀嚼破滅的過往,兩道影子在長安城的陽光下交錯,最終都被風卷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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