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老張的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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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傑猛地甩開他的手,力道之大,讓老張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在茄子地裏。卷宗的紙頁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王順的名字在陽光下反複閃現,像一根針,刺得他眼睛生疼。“為什麽不能去?”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眼角因為激動而發紅,像充血一般,“王順是什麽人,你我還不清楚嗎?他在司農寺當差五年,兢兢業業,連公家的一根柴火都沒拿過!他修渠是為了給東宮的菜圃引水,那些菜圃種的都是給太醫院的草藥,那十貫錢是他辛辛苦苦半個月掙來的工錢!怎麽就成了資助謀逆?”
他想起王順修渠時的樣子:那是今年正月,天寒地凍,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王順帶著幾個同鄉,在東宮別苑裏修灌溉渠。他親眼去看過一次,當時王順挽著褲腿站在冰冷的水裏,腿上凍得通紅,手裏的木鍁上結著冰碴,卻還笑著喊 “李兄你看,這渠底鋪了石板,結實,能管十年”。那時東宮的菜圃種著給太醫院的草藥,王順還說 “修好渠,草藥長得好,能救更多人,這活兒幹得值”。這樣一心為民的人,怎麽會是謀逆犯?
“大人!” 老張往前追了兩步,再次擋在他麵前,幹枯的手掌按在他胸口,帶著泥土的溫度和粗糙的觸感,“您糊塗啊!” 老隸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角的皺紋裏滾出渾濁的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李傑的衣襟上,“謀逆是滅九族的大罪!沾上一點邊都可能萬劫不複!您現在去求情,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嗎?刑部那幫人正愁抓不到攀扯的人,好給自己邀功呢!您這一去,不就正好給了他們機會嗎?”
他突然抓住李傑的手腕,用力往菜園外的官道指去。晨光裏,一隊金吾衛正押著幾輛囚車從司農寺門口經過,囚車的木欄上還沾著幹涸的血跡。金吾衛們穿著閃亮的明光鎧,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腰間的橫刀隨著步伐發出 “哐當” 的碰撞聲,透著一股肅殺之氣。“您忘了紇幹承基的下場?” 老張的聲音發顫,帶著恐懼,“他當初可是禁軍統領,陛下親封的忠武將軍,何等風光!說抓就抓,說定罪就定罪,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您一個……” 他猛地閉了嘴,差點說出 “來曆不明” 四個字,隻是眼神裏的擔憂更濃了。
李傑的拳頭捏得發白,指節因為用力而凸起,指甲深深嵌進肉裏,滲出血珠都渾然不覺,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卻遠不及心口的疼痛。他當然知道謀逆案的厲害 —— 史書上玄武門之變的血腥味,仿佛還縈繞在長安上空,揮之不去。李世民對皇室宗親的謀逆尚且毫不留情,殺兄逼父,何況是牽涉太子的臣子?可王順…… 他隻是個想治好母親疾病,想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普通人啊。
“他隻是收了十貫錢,隻是修了條渠。” 他還在掙紮,聲音低得像自語,卻帶著一絲固執,“我去跟陛下解釋,我可以用胡椒園作保,我可以把工坊的利潤都捐出來,隻要能救他……”
“陛下?” 老張苦笑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在泥土裏,瞬間被吸收,“陛下現在正為太子的事怒火中燒,昨日在朝堂上,因為有禦史替太子說情,陛下當場就把禦史台的奏折都扔了,還把禦史罵得狗血淋頭!您這時候去觸黴頭,不是找死嗎?” 他壓低聲音,湊到李傑耳邊,氣息帶著一股煙草和泥土的味道,“您以為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司農寺?您的香皂工坊日進鬥金,多少人眼紅得睡不著覺?您的貞觀犁讓關中畝產翻了番,多少勳貴覺得礙了他們的路,怕您搶了他們的風頭?”
老隸役往東邊指了指 —— 那裏是皇城方向,太極宮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現在全城都在傳,說太子謀逆的錢,有一半來自您工坊的香皂利潤。雖然是無稽之談,可架不住三人成虎啊!您這一去求情,不等於是告訴所有人,您跟涉案人員有瓜葛嗎?到時候,別說救王順了,您自己都得被卷進去,連帶著整個司農寺,還有您辛苦培育的這些作物,都得完蛋!”
李傑的腳步頓住了,像被釘在了原地。老張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心中的衝動,也讓他看清了現實的殘酷。他想起上周去西市采買皂角時,那些胡商異樣的眼神,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想起工坊的工匠私下裏說,最近總有人在圍牆外徘徊,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打探什麽;想起前幾天武媚娘派來的內侍,看似關心地詢問他與王順的交情,眼神裏卻藏著審視…… 原來,他早已被無形的網籠罩著,隻是自己還蒙在鼓裏,以為憑借技術就能遠離這些紛爭。
風穿過胡椒園,吹動著一片片新葉,發出 “沙沙” 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哭泣。他仿佛又看見王順蹲在田埂上,手裏捏著塊黑土,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笑著說:“李傑,等你的胡椒豐收了,咱們去平康坊喝胡姬酒,我聽說那裏的葡萄酒特別地道。” 那時的陽光多暖啊,暖得能融化冬天的雪,暖得能驅散所有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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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他還想說什麽,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老張說得對,他現在衝出去,不僅救不了王順,反而會把自己和整個司農寺拖下水。那些剛改良的農具,剛培育的新苗,還有他偷偷繪製的火藥圖紙,以及他想要改變這個時代的夢想…… 所有的一切,都會在這場風波裏化為泡影。
“大人,” 老張的聲音軟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繭磨得人發疼,卻也帶來一絲溫暖,“這世道就是這樣。咱們小吏命賤,人微言輕,保不住別人,總得保住自己。您忘了您說的,要讓全天下都用上您的香皂,讓百姓都能吃飽飯,讓大唐變得更強大?您要是出事了,這些誰來做啊?”
李傑望著滿園的胡椒苗,葉片上的水珠不知何時已經幹了,留下淡淡的水痕,像一道道淚痕。他緩緩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水壺,手指撫過壺身上的紋路 —— 這是王順知道他要培育新苗後,特意去鐵匠鋪幫他打的,壺嘴特意做成了彎曲的形狀,澆水時不會濺到苗葉,壺身上還刻著簡單的花紋,是王順親手刻的。
“把卷宗給我。” 他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平靜得讓老張都有些發怵,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接過卷宗,小心翼翼地折好,生怕弄皺了紙頁,然後把它塞進懷裏,緊貼著胸口的位置。那裏,還揣著半塊王順母親做的棗糕,是上周王順托人帶來的,用油紙包著,還帶著淡淡的餘溫,棗香混合著墨香,縈繞在鼻尖。
“張老哥,” 他站起身,往工坊走去,腳步沉穩得像踩在夯土上,每一步都異常堅定,“去庫房領二十斤最好的皂角,再帶上些工坊新做的薄荷香皂,送到渭南王家。就說是…… 司農寺給老夫人的日常用度,讓她老人家好好保重身體。” 皂角可以洗衣,香皂可以清潔,或許能讓王順的母親過得舒服些。
老張愣了愣,隨即躬身應道:“是,大人。” 他看著李傑的背影消失在辣椒地盡頭,那背影挺得筆直,像一株倔強的胡椒苗,卻又透著說不出的沉重,像被戴上了無形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
工坊裏的銅鍋還在咕嘟作響,皂液泛著珍珠般的泡沫,工匠們各司其職,有的在攪拌,有的在切塊,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氣。李傑走到案前,鋪開新的圖紙,拿起筆,筆尖蘸著墨,卻遲遲沒有落下。窗外的陽光透過木格窗照進來,在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王順留在田埂上的腳印,清晰而溫暖。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那些曾經以為可以用技術改變的公平,那些以為可以用善意維係的情誼,在皇權的碾壓下,竟如此脆弱,不堪一擊。他捏緊了筆,指節泛白,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像滴在心頭的淚,帶著苦澀和無奈。
遠處傳來金吾衛巡邏的甲葉聲,整齊而沉重,像敲在心頭的鼓點。李傑深吸一口氣,胸口的卷宗硌得他生疼,也讓他更加清醒。筆尖終於落下 —— 這一次,他畫的不是香皂模具,也不是農具圖樣,而是火藥配方裏硝石提純的關鍵步驟,線條清晰而精準。或許,隻有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在這吃人的世道裏,護住自己想護的人,才能真正實現自己的理想。
胡椒園的風還在吹,帶著青澀的希望,也卷著沉重的枷鎖,在初夏的陽光裏,無聲地盤旋,像一首無人聽懂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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