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香爐裏的寶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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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咚 —— 咚 —— 咚 ——”,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宸妃宮的燭火還亮著,透過糊著雲母紙的窗戶,在地上投下搖曳的光影,像一群正在跳舞的鬼影。
    武媚娘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裏的人影有些模糊 —— 鏡麵被熏得蒙了層薄灰,是下午焚皂時飄來的煙。她拿起一塊鹿皮,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鏡中的輪廓漸漸清晰:眉峰微挑,眼尾上翹,鼻梁挺直,唇線分明,隻是眼底藏著一絲掩不住的疲憊。
    小翠剛收拾完屋子,踮著腳退到門口,臨走前又看了眼香爐 —— 裏麵的炭火還沒滅,偶爾有火星子從灰燼裏鑽出來,照亮爐底那塊扭曲的金釵。
    “娘娘,夜深了,安置吧。” 小翠的聲音像蚊子哼。
    “你先去睡。” 武媚娘頭也沒抬,指尖捏著一支嵌寶金釵把玩。釵頭的鴿血紅寶石在燭火下閃著妖異的光,鴿眼狀的光斑隨著她的動作在鏡麵上移動,像一隻窺視的眼睛。
    這是去年李世民賞賜的生辰禮,西域進貢的極品紅寶石,據說原是波斯國王的珍藏。當時王管事還特意請了金匠來,在釵身上鏨了纏枝蓮紋,說是 “與娘娘的香行相得益彰”。
    武媚娘盯著寶石看了片刻,忽然嗤笑一聲,手腕一揚,金釵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叮” 地一聲落進香爐裏。
    炭火 “劈啪” 一聲爆響,火星子濺起來,落在爐壁上。寶石在高溫中漸漸失去光澤,原本通透的鴿血紅變成暗沉的棕紅色,表麵裂開無數細小的紋路,像一張布滿血絲的網。
    金子被燒得通紅,原本精致的纏枝蓮紋扭曲成怪異的形狀,蓮瓣卷縮著,仿佛在痛苦地掙紮。最後,整支金釵熔成一團不規則的金塊,隻有寶石的殘骸還倔強地保持著半透明的質感。
    “李傑這步棋夠狠。” 武媚娘對著銅鏡裏的自己說,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她指尖在鏡麵上輕輕劃過,仿佛在觸摸那個素未謀麵的對手 —— 司農寺丞,李傑。
    一個能種出高產胡椒、造出貞觀犁、研製出藥皂的男人。起初她隻當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匠人,沒放在眼裏,直到這次金吾衛突襲香行,她才猛然驚覺,這背後處處透著他的影子。
    借金吾衛的刀斬她的臂膀,用賽義德的賬冊做餌,逼得她不得不親手殺了王管事 —— 好一招借刀殺人,幹淨利落,還不用沾血。
    “可惜啊,你還是小看本宮了。” 武媚娘拿起眉筆,對著鏡子細細描畫。筆尖是用鼠須做的,柔韌而鋒利,在眉骨上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瞬間讓眉眼間的疲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淩厲的鋒芒。
    王管事死了,還有新管事;香行的名聲受了損,還能換個殼子;帶 “武” 字的皂塊燒了,新的無標記皂很快就能補上。隻要她還在李世民身邊,隻要宸妃的位置坐得穩,這些損失都能加倍賺回來。
    “娘娘,安神湯熬好了。” 小翠端著玉碗進來,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看到香爐裏燒得發黑的金釵,她的手一抖,玉碗差點從托盤裏滑出去 —— 那可是陛下賞的,就算不戴了,也該收起來,哪能這麽糟蹋?
    武媚娘接過玉碗,用銀勺輕輕攪動著。湯裏加了西域進貢的安息香,氣味醇厚,能安神助眠。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留下淡淡的苦澀味。
    “娘娘,” 小翠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要不要…… 讓人去查查那個李傑?聽說他最近在新械坊裏鼓搗些奇怪的東西,好像是…… 能炸響的藥?”
    “不用。” 武媚娘打斷她,將玉碗放在妝台上,發出清脆的 “叮” 聲,“查他幹什麽?” 她看著銅鏡裏自己的眼睛,那裏映著跳躍的燭火,“陛下心裏有數,不會真動我。李傑敢借刀殺人,卻不敢親自下場 —— 他畢竟是個文官,沒證據就扳不倒我這個宸妃。”
    小翠沒再說話,低頭收拾著散落的珠釵。她注意到,娘娘雖然嘴上說得輕鬆,指尖卻在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玉鐲 —— 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去年廢太子李承乾時,娘娘也這樣過。
    武媚娘確實在想李傑。她聽說過他研製的那些東西:貞觀犁讓農戶的收成翻了番,香皂成了宮裏宮外的搶手貨,現在又在搞什麽 “能炸響的藥”。這個人像藏在暗處的工匠,一步步打磨著自己的武器,而她,是第一個被他盯上的靶子。
    “告訴外麵的人,” 武媚娘忽然開口,目光透過窗戶,落在司農寺的方向 —— 那裏一片漆黑,隻有新械坊的位置還亮著一盞孤燈,像一隻不眠的眼睛,“明天開始,盯緊司農寺的動靜。尤其是李傑的新械坊,他見了誰,做了什麽,買了什麽材料,都要一一報給我。”
    “是。” 小翠躬身應道,心裏卻直發怵 —— 司農寺門口的守衛比別處嚴,聽說還有陛下親派的暗衛,想盯梢可不是容易事。
    武媚娘沒理會她的猶豫,拿起一支素銀簪子,慢悠悠地綰發。簪子的末端很尖,在燭火下閃著寒光。她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角度,確保簪子能在危急時刻迅速拔出來當武器用 —— 這是在感業寺時養成的習慣,永遠都要留一手。
    窗外的風忽然大了些,吹得燭火猛地一歪,鏡中的人影也跟著扭曲變形。武媚娘的目光掃過司農寺方向,那抹藏在眼底的冰冷鋒芒,比簪尖更寒,比爐底的炭火更烈。
    “李傑,” 她對著虛空輕聲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我之間,這才剛開始。”
    香爐裏的金釵還在燃燒,最後一點火星終於熄滅,徹底沉入灰燼。就像王管事的生命,就像那些被燒掉的皂塊,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化作了微不足道的塵埃。
    夜色更深了,宸妃宮的燭火依舊亮著,像一顆頑固的星辰,在皇城的黑暗中閃爍。而司農寺新械坊的那盞孤燈,也遲遲沒有熄滅,仿佛在與這深宮的燈火對峙,預示著一場更激烈的風暴,正在長安的夜色中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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