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用童言扳倒九千歲,隻是開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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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曆三十六年四月中,北京城的春意已濃得化不開。東宮庭院裏的海棠開得滿枝滿綴,粉白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雪。朱徵妲坐在廊下的軟榻上,懷裏抱著布娃娃,看似在揪娃娃的衣角玩,耳朵卻像小雷達似的,牢牢鎖著不遠處兩個太監的低語。
    “昨兒個皇上又沒上早朝,說是頭風犯了,疼得起不來。”小太監的聲音壓得低,卻還是飄進朱徵妲耳中。
    年長的太監往地上啐了口:“什麽頭風!不過是借著由頭躲懶。我昨兒聽禦膳房的兄弟說,皇上夜裏還在西苑賞燈,倒是派了中使往湖廣催礦稅去了——這都第幾回了?去年日食那會兒,吳道南大人跪宮門外奏請恢複經筵,皇上當麵應得好好的,轉頭就拋到九霄雲外!”
    朱徵妲手裏的布娃娃“啪嗒”掉在地上。日食、吳道南、經筵講學——這幾個詞像驚雷似的在她腦子裏炸開。她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去年五月的日食,被朝臣們視作“上天示警”,東林黨人更是借機集體上疏,勸萬曆勤政。時任禮部尚書的吳道南膽子最大,直接跪在文華殿外,懇請恢複經筵講學,讓皇帝“親賢臣、遠小人”。萬曆被纏得沒法,隻得含糊應下,可這一拖,就是一年。如今朝臣對皇帝怠政怨聲載道,鄭貴妃一黨又借著礦稅之事安插親信,正是太子朱常洛出頭的好時機。
    晚膳時,東宮的膳廳裏燭火通明。朱常洛難得坐在主位上,麵前擺著一碗小米粥,卻沒動幾勺。郭氏坐在一旁,也隻是象征性地夾了口青菜——自西李被禁足後,東宮雖清淨了些,可朱常洛因皇帝怠政、礦稅擾民的事,連日愁眉不展,
    朱徵妲坐在小矮凳上,手裏攥著個漆木小球,眼睛轉了轉,故意把球往朱常洛腳邊滾。“父王,球球!”她搖搖晃晃地要去撿,剛走兩步就被朱常洛伸手抱了起來。
    “慢些跑,當心摔著。”朱常洛的聲音依舊平淡,可指尖觸到女兒軟乎乎的臉頰時,還是不自覺地放輕了力道——這女兒自出生起就透著機靈,近來更是幫著避開了西李的毒計,他對這個小女兒,終究比其他子女多了幾分耐心。
    朱徵妲順勢摟住朱常洛的脖子,把小臉貼在他頸窩裏,奶聲奶氣地說:“父王,講故事。老嬤嬤說,去年天上的太陽被天狗吃了,好嚇人呀。”
    郭氏在一旁笑著補充:“前幾日老嬤嬤給她講日食的典故,夜裏還嚇得哭了一場,說怕天狗再來。”
    朱常洛皺了皺眉,放下筷子:“小孩子家,聽這些做什麽?”
    “嬤嬤說,天狗吃太陽,是因為皇上爺爺不讀書。”朱徵妲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朱常洛,一臉認真,“隻要皇上爺爺好好讀經筵,天狗就不敢來了。父王,皇上爺爺最近讀書了嗎?天狗還會來吃太陽嗎?”
    這話像顆小石子,猛地砸在朱常洛心上。他手指頓了頓,眼神暗了暗——去年日食後,他也曾想過借機勸父皇恢複經筵,可一來怕觸怒父皇,二來鄭貴妃一黨總在旁挑撥,這事便不了了之。如今女兒這番稚語,倒讓他重新動了心思。
    郭氏何等敏銳,立刻接話:“妲姐兒雖是孩童之言,卻也有幾分道理。殿下,如今外廷因經筵之事議論紛紛,鄭貴妃那邊又總借著礦稅之事拉攏朝臣。您若此時上疏,請代父皇主持經筵,一來全了父皇當日的承諾,顯了孝心;二來也能讓外廷看看,東宮並非無作為之人。”
    朱常洛指尖摩挲著杯沿,沉吟良久。他何嚐不知這是個機會?可父皇多疑,他若表現得太過積極,會不會引來猜忌?“隻是父皇向來不喜東宮多涉朝政,若此舉惹他不快……”
    “殿下放心。”郭氏溫聲勸道,“吳道南大人等東林黨人,本就一直呼籲恢複經筵,您若出麵,他們定會全力支持。屆時外廷輿論一邊倒,父皇即便不願,也不好公然駁回。再說,您隻說‘代父分憂’,又不涉權柄,父皇怎會怪罪?”
    朱常洛看著懷裏一臉期待的女兒,又想起近日朝臣對礦稅的不滿,終是點了點頭:“太子妃言之有理。明日,孤便上疏。”
    朱徵妲趴在朱常洛肩頭,嘴角悄悄勾起——第一步,成了。
    三日後,朱常洛的奏書遞到了萬曆麵前。果不其然,吳道南等人立刻上書響應,朝堂上一片讚譽之聲。萬曆被架住了,又念著朱常洛畢竟是太子,終是準了奏,命他每月初一、十五在文華殿主持經筵,召集翰林院學士講讀《論語》《尚書》。
    消息傳到東宮,郭氏特意賞了朱徵妲一盒蜜餞。朱常洛也難得有了笑意,常把朱徵妲抱在膝上,教她認簡單的字。朱徵妲借著這個機會,更是仔細觀察東宮的人事動靜——尤其是客氏和李進忠。
    這日午後,朱徵妲讓貼身宮女春桃陪著,在花園裏玩踢毽子。剛踢了沒幾下,就看見假山後麵有兩個身影在竊竊私語,正是客氏和李進忠。
    客氏的聲音帶著不滿,隱隱約約傳過來:“……王安那老東西,竟借著整肅宮規的由頭,不讓我靠近皇長孫!再這樣下去,校哥兒遲早忘了我這個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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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進忠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安撫:“姐姐別急,王安那老狐狸雖厲害,可咱們也不是沒靠山。等過些日子,我找機會去見鄭貴妃宮裏的劉公公,隻要貴妃娘娘肯開口,王安也得給幾分麵子。再說,我最近在宮外尋了些好東西,過幾日送進宮給太子殿下,隻要太子高興了,還愁沒有機會?”
    朱徵妲心裏一動——這兩人竟還想勾結鄭貴妃,若是讓他們得手,後果不堪設想。她正想著,就看見魏朝從廊下走過。魏朝是王安的心腹,為人正直,最恨宮中人結黨營私,若是讓他撞見客氏和李進忠私會,定會稟報王安。
    朱徵妲計上心來,故意把毽子往假山方向踢,然後蹦蹦跳跳地追過去,正好撞在魏朝腿上。“魏公公!”她一把抱住魏朝的腿,仰起臉笑,“我的毽子飛到那邊去了!”
    魏朝連忙俯身,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妲姐兒慢些,別摔著。”
    朱徵妲指著假山後麵,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魏朝聽見:“魏公公你看!客媽媽和李公公在玩摔跤呢!客媽媽都笑倒在李公公身上了,跟我爹爹抱著娘親玩鬧的時候一樣!”
    魏朝臉色驟變,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假山後麵,客氏正靠在李進忠懷裏,李進忠的手還搭在客氏的腰上,舉止親昵得不像話。乳母與太監私通,這在宮裏可是天大的忌諱,若是傳出去,不僅客氏和李進忠要掉腦袋,整個東宮的名聲都要受牽連!
    “妲姐兒看錯了,”魏朝強壓著怒氣,臉上卻沒了笑意,“那是客媽媽不小心崴了腳,李公公扶著她呢。咱們別打擾他們,公公幫你找毽子。”
    “才不是呢!”朱徵妲噘著嘴,故意提高了聲音,“客媽媽還說‘進忠哥哥最疼我’,我娘親也常跟爹爹說這話!”
    魏朝心裏的火氣更盛,卻知道不能在孩子麵前發作。他連忙抱起朱徵妲,撿起毽子,匆匆往回走,臨走前還不忘往假山那邊瞪了一眼——這客氏和李進忠,真是膽大包天。
    不出朱徵妲所料,當天傍晚,魏朝就把這事一五一十地稟報了王安。王安聽後,氣得拍了桌子:“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在東宮做出這等齷齪事!”
    三日後,王安就以“東宮庫房需專人打理”為由,奏請朱常洛把李進忠調離了乾清宮旁的值房,派去管理東宮的雜物庫房。明麵上說是“重用”,實則是把他從權力中心挪開,斷了他接近太子和皇長孫的機會。客氏也被王安找去訓了一頓,警告她“謹守乳母本分,不得與外廷太監私相授受”,之後更是派了兩個宮女盯著她,隻要她靠近朱由校的寢殿,就以“皇長孫需讀書”為由把她攔下。
    朱徵妲知道,這隻是暫時的。李進忠和客氏絕不會善罷甘休,必須得再給他們加把火,讓他們徹底翻不了身。
    這日清晨,王安路過廊下時,正好看見朱徵妲坐在石階上,擺弄著幾個小木人。小木人做得粗糙,有的穿著太監服飾,有的穿著宮女服飾,朱徵妲一邊擺弄,一邊小聲嘀咕著,像是在編故事。
    “這個穿太監衣服的小人最壞了!”朱徵妲拿起一個刻著“李”字的小木人,讓它“偷”走另一個小木人的“銀子”,“他總把別人的東西拿給自己,還跟穿宮女衣服的小人說,要一起把東宮的好東西都搬回家!”
    王安本已走過,聽到這話又退了回來,溫和地問:“妲姐兒這是在玩什麽遊戲?”
    朱徵妲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王公公!我在講故事呢!這個小太監可厲害了,能把石頭變成銀子!春桃姐姐說,他在宮外有好多鋪子,天天都能賺好多錢!”
    王安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他早聽說李進忠私下裏和宮外的商人有往來,甚至借著東宮的名義倒賣宮中之物,隻是一直沒抓到實據。如今連小帝姬都知道了,可見這事已經不是秘密。太監私下經營產業,已是觸犯宮規,若是真借著東宮的名義謀利,那更是罪加一等!
    “妲姐兒聽誰說的?”王安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語氣依舊溫和,眼神卻帶著幾分審視。
    “春桃姐姐說的。”朱徵妲低下頭,揪著小木人的衣角,像是有些害怕,“春桃姐姐還說,這個小太監的銀子是壞銀子,拿了會讓東宮倒黴的。前幾日西李娘娘被禁足,就是因為拿了他給的好東西……”
    這話半真半假,卻正好戳中了王安的心事。西李被禁足前,確實與李進忠過從甚密,甚至有太監看見李進忠給西李送過珠寶。王安原本還懷疑西李的毒計與李進忠有關,如今聽朱徵妲這麽一說,更是篤定了幾分。
    “妲姐兒還小,這些話別往外說。”王安站起身,臉上恢複了平日的嚴肅,“公公會處理好的,不會讓東宮倒黴。”
    朱徵妲乖巧地點點頭,看著王安匆匆離去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作用——王安定會立刻去查李進忠的產業,隻要查到實據,李進忠就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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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接下來的幾日,王安暗中派了幾個心腹太監,去查李進忠在宮外的產業。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李進忠不僅在京城開了兩家綢緞莊,還借著東宮的名義,向江南的鹽商索要“孝敬錢”,甚至把東宮庫房裏的舊瓷器偷出去變賣。更嚴重的是,他還與鄭貴妃宮裏的太監有往來,把東宮的動靜偷偷報給鄭貴妃。
    王安把查到的證據整理好,連夜稟報了朱常洛。朱常洛看後,氣得臉色鐵青——他竟一直被李進忠蒙在鼓裏,還差點讓他勾結鄭貴妃,壞了東宮的事!
    “立刻把李進忠拿下!”朱常洛拍著桌子,聲音發顫,“押到慎刑司去,嚴加審問!若是他還敢隱瞞,就往死裏打!”
    第二日清晨,李進忠就被幾個太監從庫房裏押了出來,直接送往慎刑司。客氏得知消息後,嚇得魂飛魄散,想要去求情,卻被王安派的人攔在寢殿裏,連宮門都出不去。
    朱徵妲坐在廊下,看著海棠花瓣隨風飄落,心裏鬆了口氣——李進忠倒了,客氏也成了沒爪的老虎,東宮暫時安全了。
    可她知道,這還不是結束。鄭貴妃一黨絕不會善罷甘休,萬曆皇帝的態度也依舊不明朗,未來還有更多的風浪在等著她。
    四月下旬的一天,朱徵妲又從春桃口中聽到消息——萬曆皇帝因礦稅之事,與朝臣吵了一架,又罷了三日早朝。朱徵妲心裏一動,又有了新的主意。
    當晚,朱常洛來看望郭氏時,正好看見朱徵妲在玩一套小木偶。小木偶有皇帝的、有太子的、還有朝臣的,朱徵妲一邊擺弄,一邊大聲說:“皇上爺爺又頭疼了,不上朝,大臣們都在宮門外哭。爹爹是太子,應該幫皇上爺爺上朝,這樣大臣們就不哭了!”
    朱常洛和郭氏對視一眼,都愣了一下。郭氏連忙道:“妲姐兒,不許胡說,朝政之事不是小孩子能議論的。”
    朱徵妲癟著嘴,委屈地說:“我沒有胡說!蘭心姐姐說,皇上爺爺不上朝,好多事情都沒人管,老百姓都在受苦。爹爹是太子,應該幫皇上爺爺做事,就像爹爹幫皇上爺爺主持經筵一樣。”
    朱常洛沉默了。他何嚐不想幫父皇分憂?可他深知父皇的脾氣,若是他表現得太過積極,定會引來猜忌。可若是不做些什麽,外廷的議論會越來越多,鄭貴妃一黨也會趁機挑撥,東宮的處境隻會越來越難。
    “殿下,”郭氏輕聲勸道,“如今礦稅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朝臣們對皇上多有不滿。您若此時上疏,請旨處理一些地方上的瑣事,比如賑災、修河之類的,既不會觸及權柄,又能顯露出您的能力,還能讓百姓感念您的好。這樣一來,即便父皇有疑慮,也不會怪罪您。”
    朱常洛沉吟良久,終是點了點頭:“好,明日孤便上疏。”
    三日後,朱常洛的奏書遞到了萬曆麵前。奏疏中,他隻字不提礦稅,隻說“近來河南、山東等地有旱災跡象,臣願代父皇巡查地方,督促賑災之事”。萬曆正被礦稅的事煩得頭疼,見朱常洛隻提賑災,不涉權柄,便痛快地準了奏,還賞了他一批銀兩,讓他用於賑災。
    消息傳到外廷,朝臣們紛紛稱讚太子“仁厚”“勤政”,東林黨人更是把朱常洛視作“大明的希望”。東宮的聲望,一時無兩。
    朱徵妲坐在廊下,看著朱常洛被一群朝臣簇擁著離開東宮,去河南巡查,心裏暗暗盤算——太子的地位越來越穩,客氏和李進忠也被打壓下去,接下來,該對付鄭貴妃了。
    夜色漸深,東宮的燭火一盞盞熄滅。朱徵妲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眼神堅定——她絕不會讓曆史重演,她要讓這東宮,讓這大明,都走上一條不一樣的路。
    而此刻的深宮之中,鄭貴妃正坐在寢殿裏,看著李進忠被押往慎刑司的密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鄭貴妃將密報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笑意:“朱常洛……朱徵妲……本宮倒是小瞧了你們。不過,這紫禁城裏的遊戲,才剛剛開始。等著吧,本宮為你們準備了一份‘大禮’……”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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