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息州慘狀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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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川河的水汽還沒散盡,糧隊的車輪就在晨露裏碾出兩道濕痕。李硯勒住馬韁回望青州城,那道青灰色的城牆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塊浸了水的髒布。馬五牽著最後一輛糧車趕上來,車板上還沾著昨夜篩出的沙土,被露水浸得發黑。
    “先生,王奎那廝在後頭磨磨蹭蹭,說馬鞍子壞了要修。”馬五往身後啐了口,“我看他是故意拖延,想給周明送信。”
    李硯調轉馬頭,看見王奎正蹲在路邊,讓親兵用草繩捆著斷裂的鞍橋,眼睛卻不住瞟向青州方向。孫六按刀站在他身後,靴底碾著塊碎石,顯然沒少給這夥人使絆子。
    “讓他修。”李硯淡淡道,“告訴孫六,別真傷了人,留著還有用。”
    馬五咧嘴笑了:“明白,就吊著他玩。”
    糧隊行至晌午,路邊的草木漸漸稀疏起來。原本該是秋收後翻耕的田地,此刻卻長滿半人高的蒿草,田埂上的稻草人被風撕得隻剩破布,在半空搖搖晃晃像吊死鬼。阿翠扒著糧車擋板往外看,突然拽住李硯的衣袖:“先生,你看那些人。”
    李硯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道旁的土坡上蹲坐著十幾個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個個麵黃肌瘦,褲腿鬆垮得像掛在竹竿上。有人看見糧隊經過,掙紮著站起來,伸出的手枯瘦如柴,指甲縫裏嵌著黑泥。
    “他們……他們怎麽腫成這樣?”阿翠捂住嘴,聲音發顫。
    那些人的臉和手腳都泛著不正常的浮腫,皮膚緊繃得發亮,像是一戳就能流出水來。有個老婆婆懷裏抱著個孩子,孩子的眼睛腫得隻剩條縫,嘴唇幹裂起皮,正有氣無力地哼唧著。
    李硯翻身下馬,從糧袋裏抓了把糙米走過去。剛靠近就聞到股奇怪的腥氣,不是汗臭,倒像是醃菜放壞了的味道。
    “老鄉,”他把糙米遞過去,“這是怎麽了?”
    老婆婆哆嗦著接過米,卻沒往嘴裏送,而是塞給懷裏的孩子。孩子含著米粒,半天嚼不動,突然哇地哭起來,哭聲細弱得像小貓。
    “缺鹽啊……”老婆婆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快三個月沒嚐過鹽味了,村裏已經死了十幾個,都是腫死的……”
    李硯心頭一沉。他在曆史課上學過,長期缺鹽會導致電解質紊亂,引發全身浮腫,嚴重的會髒器衰竭而死。這哪裏是天災,分明是人禍。
    “息州的鹽鋪呢?”他追問,“官府不管嗎?”
    “鹽鋪?”旁邊一個瘸腿漢子啐了口,“都被趙虎那狗東西霸占了!一鬥糧換半兩鹽,還摻著沙土!上個月有戶人家想偷偷去河裏煮鹽,被趙虎的人打斷了腿,扔在河灘上喂了野狗!”
    “趙虎?”
    “就是息州最大的鹽商,”漢子咬牙切齒,“他表哥在炎國當差,聽說炎國那邊給了他好處,讓他卡著息州的鹽,好逼我們歸順炎國。”
    李硯皺起眉。炎國的手竟然伸到了這裏。他回頭看了眼糧隊,突然對馬五道:“先分些糧食給他們,再燒鍋熱水。”
    “先生,這……”馬五有些猶豫,“咱們的糧食得留著交差……”
    “執行命令。”李硯的聲音不容置疑,“人都死光了,糧食交給誰?”
    馬五不敢再勸,趕緊招呼弟兄們卸糧燒水。阿翠跟著孫六去給孩子們喂水,回來時眼圈通紅:“先生,有個小娃娃快不行了,他娘抱著他哭,說就想要點鹽……”
    李硯從行囊裏翻出個油紙包,裏麵是他從王都帶來的精鹽,本想留著應急用的。他把紙包遞給阿翠:“去給那孩子兌水喝,少放一點。”
    阿翠眼睛一亮,捧著紙包跑了。李硯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非戰策》裏寫的“軍無委積則亡”,原來不僅是軍隊,百姓沒了生存物資,國家也一樣會垮。
    糧隊重新啟程時,那十幾個百姓跟在後麵,一步一磕頭。李硯讓馬五又留下兩袋糧食,心裏卻清楚,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傍晚時分,息州城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與青州不同,這座城的城門大開著,城樓上連個守軍都沒有,隻有麵褪色的旗幟在風裏耷拉著。護城河的水綠得發稠,漂著些不知名的穢物,老遠就能聞到臭味。
    “不對勁。”孫六勒住馬,“哪有城門大敞著的?”
    李硯示意隊伍停下,讓兩個弟兄先去探查。沒過多久,弟兄們跑回來,臉色難看:“先生,城裏的商鋪大多關著門,街上的人少得可憐,個個跟道旁那些人一樣浮腫,還有……還有人躺在路邊不動彈。”
    李硯心裏咯噔一下,催馬進城。剛穿過城門洞,就看見牆角蜷縮著個漢子,嘴唇烏青,眼睛半睜著,胸口幾乎沒起伏。阿翠嚇得躲到李硯身後,緊緊攥著他的衣角。
    “還有氣嗎?”李硯翻身下馬,伸手探向漢子的鼻息。
    “別碰他!”旁邊突然竄出個穿粗布袍的老者,手裏拄著根銅頭拐杖,“這是腫死的,碰了不吉利!”
    李硯縮回手,打量著老者。這人雖然也麵黃肌瘦,但眼神清亮,不像普通百姓。“老人家,這裏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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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歎了口氣:“還能怎麽?鹽被趙虎壟斷了唄。前陣子太守想管,結果被趙虎的人堵在府裏三天,出來後就再也不敢吭聲了。”
    “太守府在哪?”
    老者往城中心指了指:“就在那棵老槐樹下,不過我勸你別去,趙虎的人說不定就在那兒等著呢。”
    李硯謝過老者,讓孫六帶一半人看守糧車,自己則帶著馬五和幾個弟兄往太守府去。街上的房屋大多門窗緊閉,偶爾有扇門開條縫,探出雙浮腫的眼睛,見是生人又趕緊關上。
    太守府的朱漆大門掉了塊漆,門環上鏽跡斑斑。李硯上前敲門,敲了半天,才有個老門房探出頭,睡眼惺忪地問:“誰啊?”
    “靖安王征糧隊,求見太守。”
    老門房上下打量著他們,嘟囔道:“又是征糧的?太守病了,不見客。”說著就要關門。
    馬五伸手擋住門:“病了?我們剛進城就聽說,太守是被趙虎嚇病的吧?”
    老門房臉色一變,張了張嘴沒說話。這時,門裏傳來個懶洋洋的聲音:“讓他們進來吧。”
    李硯等人跟著門房穿過天井,院子裏的雜草長到了膝蓋高,廊下的鳥籠空著,籠門歪歪斜斜掛著。正廳裏,一個穿錦袍的胖子正癱在太師椅上,手裏把玩著個玉佩,看見李硯進來,眼皮都沒抬一下。
    “王都來的?”胖子打了個哈欠,“要多少糧?府庫裏早就空了,自己去找趙虎要吧。”
    “太守大人,”李硯盯著他,“息州百姓缺鹽垂死,你身為父母官,就眼睜睜看著?”
    胖子終於抬起頭,臉上堆著油膩的笑:“李大人有所不知,趙虎背後有炎國撐腰,我這小身板可惹不起。再說了,百姓腫死幾個,總比我這太守掉腦袋強,你說是吧?”
    李硯的手按在刀柄上,指節發白。他見過貪贓枉法的,卻沒見過這麽無恥的。“我若是硬要你管呢?”
    胖子笑得更歡了:“李大人盡管試試。別說我沒提醒你,趙虎的私兵比府衙的衙役還多,昨天剛從炎國那邊領了批新弩箭,據說能射三百步呢。”
    就在這時,馬五湊到李硯耳邊低聲道:“先生,外麵有動靜,好像有人在盯著咱們。”
    李硯瞥了眼窗外,果然看見牆頭上閃過幾個黑影。他冷笑一聲,對太守道:“既然太守病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隻是有件事得提醒大人,靖安王有令,凡阻礙征糧者,斬。”
    胖子的笑容僵在臉上,看著李硯等人離去的背影,手裏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
    出了太守府,馬五低聲問:“先生,現在怎麽辦?”
    “先找地方安頓下來。”李硯回頭望了眼趙虎私兵所在的方向,“孫六那邊有消息嗎?”
    “剛派人來說,糧車停在城隍廟,附近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在轉悠,像是趙虎的人。”
    李硯點點頭:“讓孫六別驚動他們,我們先去城隍廟。”
    城隍廟的神像積了層厚灰,蛛網從神像的胡須上垂下來,像縷灰白的胡子。孫六正指揮弟兄們清掃偏殿,見李硯進來,連忙迎上去:“先生,我剛才打聽了,趙虎的鹽倉在城西,有兩百多私兵看守,聽說還養了十幾條惡犬。”
    “鹽價多少?”
    “一鬥糧換半兩鹽,還得是新米。”孫六咬牙,“普通百姓拿雜糧去,根本換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家人腫死。”
    李硯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息州比青州更棘手,趙虎不僅勾結炎國,還控製著百姓的生命線——鹽。硬搶肯定不行,私兵加上惡犬,糧隊這點人手討不到好;智取的話,趙虎這種人又未必會吃軟。
    “先生,你看那是什麽?”阿翠突然指著窗外。
    李硯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城隍廟對麵的包子鋪門口,幾個穿黑衣的漢子正圍著個賣菜的老婆婆,其中一個抬手就把老婆婆的菜籃子掀了,綠油油的青菜撒了一地。老婆婆哭喊著去撿,被漢子一腳踹倒在地。
    “是趙虎的人。”孫六低聲道,“據說他們在街上見誰不順眼就打,太守都不管。”
    李硯看著那幾個漢子揚長而去的背影,突然對馬五道:“去把那老婆婆扶進來,再拿些糧食給她。”
    馬五應聲而去。李硯轉身對孫六道:“你帶幾個人,晚上去摸摸趙虎鹽倉的底,別驚動他們,看清楚布防就行。”
    “明白。”
    老婆婆被扶進來時,腿還在打顫,手裏緊緊攥著個破布包。李硯讓阿翠給她倒了碗熱水,老婆婆喝了兩口,才緩過神來,眼淚汪汪地說:“多謝大人……那些殺千刀的,就因為我多嘴說了句鹽太貴,就掀我的攤子……”
    “老人家,趙虎的鹽倉看守嚴嗎?”李硯輕聲問。
    老婆婆抹了把淚:“嚴得很!白天有帶刀的站崗,晚上還放狗巡邏。不過……”她壓低聲音,“我家老頭子前陣子去給鹽倉修屋頂,說裏麵的鹽堆得像小山,趙虎還在倉房底下挖了個地窖,不知道藏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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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李硯心裏一動。難道趙虎不僅囤鹽,還藏了別的東西?
    “他什麽時候去修的屋頂?”
    “大概半個月前吧。”老婆婆想了想,“那天回來,他說看見趙虎跟個炎國打扮的人在說話,好像提到了什麽‘貢品’。”
    炎國的貢品?李硯和孫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凝重。看來趙虎和炎國的勾結,遠比想象中更深。
    夜幕降臨時,孫六帶著弟兄們回來了,身上沾著不少泥。“先生,趙虎的鹽倉果然有問題。”他壓低聲音,“四周挖了壕溝,門口有四個守衛,牆角還藏著弓箭手。最奇怪的是,後院有個獨立的小院,門口站著兩個拿刀的,裏麵亮著燈,好像有人在說話。”
    “有沒有看到地窖?”
    “看到了,在主倉房後麵,有個石板蓋著,上麵還壓著石頭。”
    李硯走到神像前,借著微弱的月光打量著布滿蛛網的神像。他突然想起《孫子兵法》裏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現在他們對趙虎的了解還太少,不能貿然動手。
    “孫六,”他轉身道,“明天你帶些糧食,分發給附近的百姓,順便打聽趙虎的底細,尤其是他和炎國的關係。”
    “好。”
    “馬五,你帶人盯著太守府,看趙虎會不會去見他。”
    “明白。”
    李硯又看向縮在角落的王奎,這家夥一整天都蔫蔫的,像隻鬥敗的公雞。“王大人,”他故意提高聲音,“明天跟我去見見趙虎?說不定他能給咱們捐些糧食。”
    王奎猛地抬起頭,眼神閃爍:“李大人,趙虎那人凶得很,咱們還是別去招惹他了……”
    “哦?王大人認識他?”
    王奎慌忙擺手:“不認識,就是聽說的……”
    李硯笑了笑,沒再追問。他看得出來,王奎肯定知道些什麽,隻是不敢說。
    夜深了,城隍廟漸漸安靜下來,隻有牆角的蟋蟀在叫。李硯坐在神像前,借著月光修改《非戰策》。他在“民生篇”裏添了段話:“食者,民之天也;鹽者,食之魂也。魂失則體衰,體衰則國亡。”
    阿翠抱著個破布娃娃蜷縮在他腳邊,已經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淚痕。李硯輕輕給她蓋上件外衣,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他不僅要征到糧食,還要打破趙虎的壟斷,讓息州的百姓能吃上鹽。
    窗外,月亮被烏雲遮住,天地間一片漆黑。李硯知道,一場硬仗即將來臨,但他不怕。因為他身後,是無數渴望活下去的百姓,是比任何武器都更強大的力量。
    他握緊了手裏的筆,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句:“民心所向,雖堅城亦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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