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殘旗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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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裂開的那道縫隻維持了一瞬,光又沒了。風卷著濕氣掃過斷台,葉天寒還在擦刀,布條順著刃口滑下來,帶起一層薄鏽。
他收刀入鞘,站直身子,目光落在主台東側——那裏原本豎著“北境”旗的地方,隻剩半截旗杆歪在碎石堆裏,旗麵被泥水泡得發脹,一角卡在裂開的岩縫中,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下來扔在地上的破布。
趙五跪在那堆石頭前,背弓得像張拉到極限的弓弦。他沒哭出聲,可肩膀一抽一抽的,手指死死摳著旗角,指節泛白。旁邊幾個兵想拉他起來,他甩開了手,喉嚨裏滾出一句:“旗倒了……咱們的根也沒了。”
沒人接話。
主台塌了大半,了望架斜插進土裏,火油罐散得到處都是,有的已經碎了,黑油混著雨水淌成一條條細線。穀底浮著屍體,有些是蠻族的,也有些穿著北境軍服——那是前夜炸渠時來不及撤回來的哨卒。
陳虎靠在西邊掩體的斷牆下,左肩包紮的布條又被血浸透,整個人靠著牆才沒滑下去。他看見葉天寒走過來,嘴唇動了動,聲音壓得很低:“趙五是個老夥夫,從十六歲就跟著鐵轅侯跑輜重隊。這旗……是他親手縫的第一麵。”
葉天寒沒應,隻是蹲下身,用刀尖把那半截旗挑了出來。泥水順著布角滴落,原本繡著“北境”二字的地方已經被磨得隻剩一點墨痕。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刀鞘,伸手摸到背麵——那裏纏著一條灰布,邊緣已經起了毛,顏色發黃,像是經年累月被汗水和塵土浸透的舊繃帶。
他抽出小刀,割斷布條,一圈圈拆下來,動作不急也不慢。
趙五抬起頭,紅著眼看他:“統領,您這是……”
葉天寒沒答,把斷旗杆撿起來,兩截對齊,然後用那條灰布一圈圈纏上去。布條繞過斷裂處,打了個死結,又繞了幾圈,最後係緊。
“旗沒倒。”他說,“是沾了血,重了。”
他站起來,一手扶著旗杆,一手按住刀柄,一步步走到殘台最高處。那裏還有塊立著的青石,裂縫交錯,但底座還算穩。他把旗插進去,用力往下壓,直到杆子卡死在石縫裏。
風正好吹來,半幅旗“嘩”地展開,雖然隻剩一半,卻繃得筆直,在灰蒙蒙的天底下獵獵作響。
眾人望著那麵破旗,沒人說話。
葉天寒退後半步,右手搭上刀柄,聲音不高,卻傳到了每個人耳朵裏:“從今天起,這旗不叫‘北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髒汙疲憊的臉。
“叫‘血燧’——血燃之火,燒不死,滅不掉。”
他又往前一步,站在旗杆旁,聲音沉了下來:“我葉天寒在此立誓:隻要我還站著,烽燧不滅,兄弟們的命,我就帶回家。”
話音落下,場中靜了幾息。
然後趙五慢慢爬起來,走到旗杆前,抬起手,對著那半麵旗敬了個歪歪扭扭的禮。他的手抖得厲害,可動作很認真。
接著是一個滿臉煤灰的小兵,默默站到了旗側。再一個,又一個……十幾個人陸續靠攏,沒人喊口令,也沒人組織,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圍成了半圈。
陳虎被人扶著走出來,腳步虛浮,走到隊伍末尾時差點摔倒,但他咬著牙撐住了,一隻手死死抓著同伴的胳膊,另一隻手抬起來,比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
葉天寒看著他們,嘴角動了動,沒笑,也沒說什麽,隻是把手放在了“血燧”旗杆上。
就在這時,山口方向傳來馬蹄聲。
一匹黑馬衝上坡道,濺起大片泥水。馬上是個黑衣探馬,披著油布鬥篷,胸前繡著一隻銀線勾的鷹頭。他勒馬停在台下,翻身落地,動作利落。
他抬頭看向高台,目光在葉天寒臉上停留片刻,然後舉起手中一卷黃絹,聲音洪亮:
“奉昭武伯令!葉天寒枉顧軍士性命,擅引山洪致三十將士誤傷,罪當革職問斬!此參本已呈禦前,三日內若不自縛請罪,北境諸營皆不得供糧授械!”
他說完,把黃絹往地上一擲,仰頭等著回應。
風忽然大了。
“血燧”旗猛地一蕩,拍在葉天寒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他低頭看了眼腳邊的黃絹,沒去撿,隻是把手從旗杆上移開,緩緩按住了刀柄。
“三十個?”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冷勁,“那你回去告訴昭武伯——”
他往前踏了一步,踩在那卷黃絹上。
“陣亡名單我親自報,不用他點數。糧草斷了?行。兵器沒收?也行。”
他又往前半步,俯視著探馬。
“但你告訴他,旗還在,人還站著——誰來斬?”
探馬臉色變了變,沒說話,隻是盯著那麵半幅旗。風吹得旗布鼓脹,像一團不肯熄的火。
他後退一步,翻身上馬,韁繩一扯,正要調頭。
“等等。”葉天寒突然叫住他。
探馬回頭。
葉天寒彎腰,從泥裏拾起一塊燒焦的木片,上麵還殘留著半個“北境”旗的烙印。他掂了掂,隨手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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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回去給昭武伯看看。”他說,“這是他想踩的土,也是我們守的地。”
探馬接住木片,看了一眼,收進懷裏,一言不發地策馬離去。
馬蹄聲遠去後,趙五走過來,蹲在地上,開始一塊塊撿拾散落的碎盾。沒人吩咐,幾個兵也跟著動了起來,有人清理堵塞的排水溝,有人拖走燒毀的箭車殘骸。
陳虎被人扶到葉天寒身邊,喘著氣說:“你這話,是要把天捅個窟窿。”
葉天寒望著山口,沒回頭:“他先動的手。”
“可朝廷……不會不管。”
“管?”葉天寒冷笑一聲,“等他們開會定主意,咱們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陳虎咳嗽兩聲,忽然咧嘴笑了:“那你剛才那句誓言,算數嗎?帶兄弟回家?”
葉天寒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力道重得讓陳虎差點栽倒。
“我說話,向來算數。”
他轉身走向殘台中央,拔出“血刃”刀,插進石縫裏,刀身嗡鳴不止。
風又起。
“血燧”旗呼啦一聲完全展開,像一把出鞘的刀,橫在廢墟之上。
一名新卒抱著一捆幹柴走過,路過旗杆時腳步頓了頓,抬頭看了眼那半幅旗,然後默默把柴堆在了旗台基座旁。
葉天寒站在刀旁,手始終沒離開刀柄。
他的灰布條綁在旗杆上,已經被風吹得微微發顫,像一根不肯斷的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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