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殘旗裹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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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寒低頭看著掌心那道裂痕,血珠順著紋路往下淌,滴在焦土上,砸出一個個小坑。他沒去擦,隻是把手指蜷了起,指甲縫裏還沾著灰燼和幹草屑。火已經快熄了,隻剩下幾縷青煙從破布堆裏冒出來,風一吹就散。
他撐著刀站起身,腿有點發軟,但還能走。
烽燧台的廢墟就在眼前,石塊東倒西歪,旗杆斜插在土裏,半截“血燧”旗耷拉著,邊緣燒得卷了邊。他一步步挪過去,在焦黑的瓦礫堆裏翻找,手指碰到一塊硬物——是陳虎戰袍的一角,被撕下來時帶了半片鐵甲扣,上麵還沾著暗紅的血漬。
他把它攥進手心,轉身走向那一排用木板臨時搭起的棺列。
四十三具屍骨整齊排列,有的隻剩殘骸,有的連名字都靠腰牌辨認。他走到第一具前,輕輕展開“血燧”旗,蓋上去,低聲念:“張老三,回家了。”
第二具:“李二狗,別怕,路不長。”
第三具……一直到最後一具。
陳虎躺在最邊上,臉已看不清,但那身破舊的戰袍還在。葉天寒解開自己的外衣,將左袖整個撕下,補在旗角破損處。布料拚接得不齊整,針線也沒有,他就用斷箭頭穿了皮繩,一針一針紮進去,指頭磨破也不停。
做完這些,他跪坐在棺旁,喘了口氣。
遠處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節奏沉穩。塵煙揚起時,一隊騎兵出現在坡頂,當先那人披玄甲、佩重劍,翻身下馬的動作幹脆利落。他沒說話,徑直走到棺列前,逐個查看,最後停在陳虎身上。
隨行軍士要上前整理遺容,卻被他抬手攔住。
“讓他們就這樣回去。”他說,“死在哪兒,就帶著那兒的風沙回去。”
葉天寒站在原地,沒動,也沒低頭。
那人轉過身,目光落在他臉上,又掃過那麵殘破的旗幟。“這就是‘血燧’旗?”
“是。”葉天寒聲音啞,“他們守了九天,殺了七百人。這是用血寫的。”
鐵轅侯沒回應,隻伸手撫過旗麵,指尖沾了點灰,又輕輕抹在自己鎧甲上。“從今往後,這旗所至,如我親臨。”
話音未落,一騎快馬從南邊衝來,馬上使者高舉黃帛:“昭武伯急奏!參北境偏將葉天寒,擅改軍令、棄守調度、致烽燧盡毀、士卒全歿!請奪其職,押解回京問罪!”
周圍士兵頓時騷動起來。
新兵麵麵相覷,有人小聲嘀咕:“死了這麽多人,總得有人擔責吧?”
老卒卻怒目而視:“放屁!你們誰敢替他們守一夜試試?”
使者宣讀完畢,將奏本遞向鐵轅侯。
葉天寒站在棺列盡頭,左手按住刀柄,指節繃得發白。他沒看那使者,也沒低頭認罪,隻是盯著鐵轅侯的手——那隻手接過奏本後,連翻都沒翻,直接捏住兩角,用力一撕。
紙片像雪一樣飛散。
“他一條胳膊換我北境三年糧草,值。”鐵轅侯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全場,“你回去告訴昭武伯,下次彈劾,記得帶腦子來。”
使者臉色煞白,想爭辯,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調轉馬頭,狼狽離去。
鐵轅侯這才看向葉天寒。“昨夜你能殺二十敵而不退,今日為何不敢抬頭?”
“我不是不敢。”葉天寒抬起頭,眼底通紅,“我是怕看了您,會問出不該問的話。”
“比如?”
“比如,為什麽每次我們拚命,朝堂總有人急著給我們定罪?”
四周一片寂靜。
鐵轅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因為你還沒資格讓他們怕。但現在——”他抬手一指那麵“血燧”旗,“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北境軍中,第一火長。烽燧台不倒,這旗就不落。”
葉天寒怔了一下,隨即單膝跪地,抱拳低首。
不是謝恩,是承諾。
隊伍開始啟程歸營,四十三具棺木由八人抬一組,緩緩向主營方向移動。葉天寒走在最後,手裏拎著裂天刀,腳步虛浮,左臂的舊傷因撕袖時用力再度裂開,血順著指尖往下滴。
中途歇腳時,他靠在一塊石頭上閉眼喘息。耳邊忽然響起陳虎的聲音:“天寒!帶兄弟回家!”
他猛地睜眼,四周空無一人,隻有風吹動旗角的聲響。
他咬了下舌尖,疼得清醒了些,右手死死攥住那截空袖管,像是攥著什麽不能丟的東西。
回到主營已是黃昏。
營地中央豎起了新旗杆,“血燧”旗被重新掛上,雖然殘破,但在晚風中依舊獵獵作響。葉天寒站在下麵,沒去療傷,也沒進帳,隻是仰頭看著那麵旗。
穆長風沒來。
藥也沒送。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有人在等他倒下。
他抬起右手,把那截空袖係在旗繩末端。布條隨風鼓蕩,像一麵小小的幡,在夕陽下晃得刺眼。
“你們回來了。”他低聲說,“我也不會倒。”
一名傳令兵跑過來:“葉火長,鐵轅侯令你即刻入帳述職。”
“就說我在守旗。”
“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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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我說的,旗在人在,事可以晚點聽。”
傳令兵愣了愣,隻好轉身跑了。
葉天寒依舊站著,左手垂在身側,袖口滲血,一滴一滴落在泥土裏。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像是有東西在往骨頭縫裏鑽。他知道毒還沒清,也知道這一關不會輕易過去。
但他不能倒。
也不能睡。
更不能讓人看見他扶著旗杆才站穩的樣子。
天完全黑下來後,營中燈火漸次亮起。一個背著藥箱的老軍醫偷偷靠近:“葉火長,這是穆先生留下的鎮痛散,趁沒人看見……”
葉天寒擺手打斷。“放下就行。”
老軍醫把藥包放在旗座旁的石墩上,猶豫著問:“真不進去?外麵涼。”
“我不怕涼。”
“那你怕什麽?”
葉天寒看著那包藥,沒打開。
“我怕一閉眼,就忘了今天是誰把我抬回來的。”
老軍醫歎了口氣,默默走了。
葉天寒蹲下身,拿起藥包,聞了聞,又放下。他記得穆長風說過,有些藥,吃對了是救命,吃錯了是催命。
他寧願疼著。
也不信來得太巧的東西。
夜更深了,營地安靜下來,隻有巡哨的腳步聲偶爾響起。他靠著旗杆坐了一陣,忽然聽見不遠處有動靜——是廚房的方向,有人推門進去,影子映在窗紙上,停留了幾息,又迅速離開。
他皺了下眉。
剛想起身,腹部突然一陣絞痛,冷汗瞬間浸透後背。他咬牙撐住,手扶刀柄,慢慢站起來。
走到廚房門口時,門虛掩著,灶台冷著,但鍋蓋微斜,底下壓著一張油紙。他掀開鍋蓋,裏麵空無一物,可油紙上寫著三個字:小心藥。
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下。
他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然後折起來塞進懷裏。
轉身回旗杆下時,腳步比之前更穩了些。
他知道,有些人不想讓他活。
但他也清楚,隻要他還站著,就沒人能替他決定什麽時候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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