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上的細縫合攏後，風停了。
    葉天寒還在馬上，手沒離開刀柄。他盯著李玄風走遠的方向，直到那身影變成遠處一個小點，最後被黃沙吞沒。
    親兵低聲問：“統帥，要追嗎？”
    “不用。”他說，“他還會來。”
    說完調轉馬頭，韁繩一扯，戰馬掉頭往關內走。身後兩人緊跟著，馬蹄踩在碎石上，發出單調的響聲。
    回到關牆下，他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親兵。裂天刀依舊在鞘中，但他能感覺到刀身有些發燙，像是剛從火裏抽出來。
    他沒回營帳，而是順著台階走上城樓。
    風比剛才大了些，吹得旗角啪啪作響。“血燧”旗掛在最高處，旗麵殘破，但顏色依舊濃得像剛浸過血。他抬頭看了一眼，然後走到邊緣，俯視關外。
    荒原空蕩，什麽也沒有。
    可他知道，那個人會回來。
    果然，三天後的清晨，探馬飛馳入關。
    “報！李玄風已至關外五裏，立劍於地，靜候統帥出見！”
    葉天寒正在擦刀。他停下動作，布巾搭在刀背上，抬頭看了眼窗外。
    天剛亮，霧還沒散盡。
    他站起身，披上外袍，腰間掛好裂天刀，走出營帳。
    一路上沒人敢說話。士兵們看見他走過，紛紛低頭讓路。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像是量過一樣，不快也不慢。
    到了關前，城門緩緩打開。
    他獨自一人走出去，身後沒有帶一個兵。
    李玄風站在一片平地上，腳下插著一把長劍。劍身通體銀白，沒有劍穗，也沒有護手紋飾。他就這麽站著，雙手垂在兩側，目光直視葉天寒。
    葉天寒走到離他二十步的地方停下。
    “你說龍要醒了。”他說，“現在是來殺我的？”
    “不是。”李玄風搖頭，“我是來試你的刀。”
    “試我？”
    “九霄劍陣今日布於此地，若你能破，我不再多言。若你不能——”他頓了頓，“那就準備好迎接它醒來時的第一聲吼。”
    葉天寒沒再問。
    他拔出裂天刀，橫在身前。
    刀身映著晨光，泛出一層暗紅。
    李玄風抬起右手，輕輕一招。
    那把插在地上的劍突然震動起來，隨即騰空而起，化作一道白光射向高空。緊接著，空中出現無數劍影，層層疊疊，如同雲層裂開，露出萬千利刃。
    劍氣壓下來，地麵開始龜裂，碎石浮空而起，又被無形之力碾成粉末。
    這就是九霄劍陣。
    葉天寒站在原地，左手撫過縛龍鏈。鐵鏈接觸皮膚的一刻，傳來一陣溫熱，不像上次那樣躁動，反而像是回應他的呼吸節奏，微微起伏。
    他深吸一口氣，右腳向前踏出一步。
    轟！
    腳下岩石炸開一圈裂痕，他以斷嶽刀法第一式“鎮嶽”穩住身形。刀尖點地，反震之力順著手臂傳遍全身，但他沒有退。
    第二步，再踏。
    刀勢升起，如山傾。
    第三步落下時，他整個人仿佛與大地連成一體，刀意衝天而起，硬生生將壓下的劍氣頂住。
    李玄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你居然能扛住前三重劍壓。”
    “你才用了三成力。”葉天寒說，“別藏了。”
    李玄風笑了下，手指一揮。
    空中劍影驟然加速，數量翻倍，每一柄都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從四麵八方襲來。
    葉天寒旋身出刀，刀光劃出弧線，接連斬斷數道劍氣。但更多的劍影穿透防禦，在他肩、背、手臂上留下淺痕。鮮血滲出來，染紅衣角。
    他咬牙，舌尖一咬。
    鮮血噴在刀身上，裂天刀瞬間亮起赤芒，刀氣暴漲數尺。
    這一刻，他想起崖底練刀的日子。楚狂歌說過的話在耳邊響起：“殺氣需配仁心。”
    他不是為了殺人而揮刀。
    他是為了守住這座關，守住身後那些不能死的人。
    刀意變了。
    不再隻是狠厲，而是沉穩如山，厚重如土。
    他猛然衝向劍影最密集的地方，任由劍氣割破皮肉，腳步不停。
    終於，在一次劇烈碰撞後，劍陣中央出現了一瞬空白。
    那就是陣眼。
    他暴喝一聲：“斷嶽·破霄！”
    刀光直衝雲霄，像一把巨斧劈開天空。整片劍陣被從中撕裂，哢嚓一聲巨響，仿佛天地都在顫抖。
    李玄風猛地後退三步，嘴角溢出血絲。
    白袍上多了幾道裂口，鮮血從肩頭滲出，慢慢暈開。
    劍陣消散，空中碎片般的光影緩緩落地，化作點點塵埃。
    葉天寒站在原地，刀尖拄地，喘著粗氣。身上傷口不少，有幾處已經開始流血不止。縛龍鏈發燙到幾乎灼人，但他沒鬆手。
    李玄風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看著他。
    “第十式……原來真的存在。”
    “你不該小看斷嶽刀。”葉天寒說。
    “我不是小看。”李玄風搖頭，“我是想確認，你有沒有資格接下接下來的事。”
    “什麽事？”
    “十二卷之後，我在天劍閣等你。”他說完，轉身就走。
    “你現在走，還能活著回去。”葉天寒在後麵說。
    李玄風腳步沒停。
    “我已經死過一次。”他說，“剩下的命，不怕再賭。”
    話音落下，人已走出十步之外。
    葉天寒沒追。
    他站在原地，聽著風聲穿過刀鋒的嗡鳴。裂天刀插進地麵，刀身還在震，像是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親兵從關內跑出來，想上前扶他。
    “別過來。”他說。
    於是所有人都停在遠處，沒人敢靠近。
    他抬頭看向天空。剛才劍陣撕裂的地方，雲層還沒有合攏，露出一塊灰白色的空洞。陽光照不進去，那裏黑得像是被燒焦的紙。
    風卷起“血燧”旗的一角，掃過他的肩膀。
    他忽然覺得左臂一緊。
    縛龍鏈在動。
    不是發熱，也不是滑動，而是輕輕跳了一下，像心跳。
    他低頭看去，鐵鏈接合處那個小孔，正緩緩滲出一點暗紅色的東西，不多，隻有一滴，順著鏈節滑落，砸進泥土裏，瞬間消失不見。
    遠處，李玄風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沙丘背後。
    葉天寒握緊刀柄，另一隻手按在傷口上。
    血還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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