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昭武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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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停了,旗子落下又揚起。
    葉天寒站在宮牆外的石階上,手還搭在刀柄。他低頭看了眼腳邊那片被踩進泥裏的枯葉,沒再彎腰去撿。晨光已經鋪到城樓根兒,守夜的禁軍換了班,腳步聲遠去,整條街安靜下來。
    他轉身往西走,靴底踩著青磚,聲音不大,但每一步都穩。街角有家茶鋪剛開門,爐火還沒熄,水壺冒著白氣。他沒停下,穿過兩條巷子,拐進一條窄道,盡頭是京兆府大牢的後門。
    門沒鎖。
    他推門進去,院子裏沒人攔。這地方他熟,當年就是從這裏拖進地牢的。十年鐵鏈加身,吃的是餿飯,喝的是滲水,冬天冷得睡不著,夏天臭得喘不上氣。現在回來,心裏沒恨,也沒怕,就像回個老屋看看。
    停屍房在西北角,窗子朝北,光線最差。他推開木門,一股涼氣撲麵。屋裏擺著七具棺材,最後一具剛抬進來不久,蓋子沒合上。
    穆長風站在門口,戴著青銅麵具,手裏拎著一盞油燈。
    “你來得比我早。”葉天寒說。
    “我不早。”穆長風走進來,把燈掛在牆上,“是你遲了。”
    葉天寒沒接話,走到那具屍體旁蹲下。死者是個文官打扮,臉色發青,嘴唇紫黑,脖子上有一道細線,幾乎看不出來。他伸手撥開衣領,刀痕露出來——極細、極直,從後頸斜切入脊椎縫隙,一擊斷脈。
    他盯著那道口子看了很久。
    “和前麵六個一樣。”穆長風說,“七個人,七個晚上,每一刀都像量過尺子。”
    葉天寒點頭。他認得這種手法。斷嶽刀法裏的“絕毒式”收尾時,講究快、準、不留餘波。但這幾刀比他的更幹淨,連皮肉都沒翻起來,像是用針紮進去再抽出來,血都不多。
    “不是我殺的。”他說。
    “我知道。”穆長風說,“你昨晚在虎牢關守夜,我在城樓上看見你站了一宿。”
    葉天寒沒動,手指還在傷口邊緣輕輕劃著。他忽然想起楚狂歌教他練刀時說過一句話:“刀快不算本事,殺人不見風才是真功夫。”
    眼前這刀,就是不見風。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展開一角,對照傷口的角度。紙上寫著“守境”兩個字,下麵有幾句殘句。他看了一會兒,搖頭:“這不是我的刀路。”
    “你的刀重,出手帶勢。”穆長風低聲說,“這一刀輕得像霧,落得像雪。”
    葉天寒把紙折好塞回去。他站起來,走到另一具棺材前,掀開蓋子。裏麵是個中年官員,死狀相同。他又看了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具屍體的刀痕都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有人在替我們清人。”穆長風說。
    “不是替。”葉天寒說,“是按規矩辦事。”
    “什麽規矩?”
    “殺該殺的人。”
    穆長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你還記得二十年前,和楚狂歌一起的那個男人嗎?”
    葉天寒抬頭看他。
    “那時候江湖上有個說法,楚狂歌負責教刀,另一個人負責試刀。”穆長風聲音壓低,“試刀的意思,就是誰該死,由他來定。”
    葉天寒沒說話。
    他知道那個人的存在。崖底三年,楚狂歌從不提他,可每次練完刀,老頭都會望向山口,好像在等人。有時候半夜下雨,他會突然坐起來,聽風聲,然後說一句:“他還活著。”
    但他沒見過那人。
    “他已經死了。”葉天寒說。
    “真的?”穆長風反問。
    葉天寒沒答。
    他走向屋角那口古井。井沿長滿青苔,繩子早就爛了。他記得自己曾在這裏打水,一桶一桶往上拽,手腕磨出血也不許停。管事說這是懲罰,他說這是活著的證據。
    現在他站在這兒,低頭看井底。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昭武伯死了,他的黨羽也一個個沒了。”穆長風走到他身後,“朝廷以為這事結束了,可我覺得……才剛開始。”
    葉天寒轉過身。“查下去,但別驚動太多人。”
    “你想找誰?”
    “真正的敵人不在牢裏。”
    穆長風點頭。他取下燈籠,準備離開。
    葉天寒卻沒動。“你剛才說的那個人……如果他還活著,為什麽要現在動手?”
    穆長風停下腳步。“也許他一直在等一個時機。”
    “等什麽?”
    “等一把對的刀。”
    葉天寒皺眉。
    穆長風戴上麵具,隻露出一隻眼睛。“你現在用的刀法,是從楚狂歌那兒學的。但你知道嗎?當年那套刀法,本來有兩個傳人。”
    說完,他提燈走了。
    葉天寒一個人留在井邊。
    風吹進來,吹得油燈晃了一下。他摸了摸胸口,那張“守境”刀譜貼著心口,溫度正常。他沒覺得熱,也沒覺得冷,隻是清楚地知道——有些事變了。
    他走出大牢,天已經亮透。街上開始有人走動,挑擔的、掃地的、開店門的,日子照常過。他沿著主街往兵部驛館方向走,路上遇到幾個巡邏的禁軍,對方認出他,行了個禮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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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敢攔他。
    他在驛館後巷停下,從暗格裏取出一塊銅牌,交給守門的老卒。對方看了一眼,立刻放行。
    房間裏堆著南境的地圖和軍報。他攤開一張布防圖,盯著江口一帶看了很久。趙海昌前兩天送來的情報寫著:水師舊部集結頻繁,夜間操練次數增加,戰船調動無備案。
    他拿起筆,在“江口”兩個字上畫了個圈。
    門外傳來腳步聲。
    他抬頭,穆長風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份新報。
    “最後一個昭武係官員死了。”他說,“驗屍結果出來了,後頸刀痕與之前完全一致。”
    葉天寒放下筆。
    “有意思的是。”穆長風把紙遞過去,“仵作說,這刀不是從外切入,而是從頸椎內部破出。”
    葉天寒接過紙,看了一眼。
    “就像刀是從骨頭縫裏長出來的。”
    他盯著那句話,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穆長風看著他。“你說過,真正的敵人不在牢裏。”
    “對。”
    “那他在哪?”
    葉天寒沒回答。他走到窗前,推開木窗。外麵是驛館的小院,一棵老槐樹擋住了半邊天。陽光斜照進來,落在桌上的地圖上。
    他忽然說:“你有沒有見過一種刀法,能讓人自己把自己殺了?”
    穆長風一愣。
    “不是別人砍的。”葉天寒指著報告,“是身體自己裂開的。刀從裏麵出來,說明殺他的不是手,是意念。”
    “你是說……”
    “有人用我的刀意,在殺人。”
    穆長風臉色變了。
    葉天寒轉身抓起裂天刀,插進腰帶。他大步往外走。
    “我去趟碼頭。”
    “現在?”
    “越快越好。”
    “你要查水師?”
    “我要找一個人。”他說,“一個不該存在,卻一直在動的人。”
    穆長風追出去兩步,喊住他:“你真信那個傳說?”
    葉天寒停下,背對著他。
    “不信的人,已經死了七個。”
    他繼續往前走,腳步沒停。
    陽光照在他肩甲上,反射出一道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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