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武道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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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寒走下鷹嘴崖時,天已經黑了。風還是冷的,吹在臉上像刀子刮。他沒回主營,也沒去傷兵營看陳虎,而是拐進了後山的小路。腳下的碎石被踩得滾下坡,聲音很快就被風吹沒了。
他右手一直握著刀柄,指節發僵。指甲縫裏的血幹了,變成深褐色,摳不掉。每走一步,腦子裏就閃過一個人倒下的樣子——不是全臉,是眼睛閉上前那一瞬間的表情。有的瞪著他,有的已經沒光了,還有的在笑。
他停下,蹲在地上喘氣。刀拄著地,刀尖插進土裏一寸。他低頭看自己的手,發現手指在抖。不是累的,也不是冷的。他不知道為什麽抖。
“你打算在這兒坐到天亮?”
聲音從背後傳來。葉天寒沒回頭,但耳朵動了一下。他知道是誰。
楚狂歌站在三步外,披著舊灰袍,手裏拎了個布包。他走近,把布往葉天寒頭上一扔:“擦擦。你現在這模樣,跟廟門口瘋癲的乞丐差不多。”
布是粗麻的,帶著一股皂角味。葉天寒沒接住,布落在膝蓋上。他抬頭,“師父,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老者蹲下來,離他近了些。目光落在他眼底,看了很久,“不是不行,是你心裏的東西醒了。”
“什麽東西?”
“你自己種的。”
葉天寒皺眉。他不想聽這種話。他隻想知道,為什麽剛才殺人的事一直在腦子裏轉,為什麽他現在不想說話,也不想見人,甚至不想碰那把刀。
他站起來,拍了拍腿上的土,“我想歇會兒。”
“那就跟我走。”楚狂歌轉身就走,腳步不快,也不等他。
葉天寒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半炷香時間,穿過一片枯樹林,來到一處荒院。牆塌了一半,門歪在柱子上,院子裏長滿了野草。正屋前有塊牌匾,字跡模糊,但還能認出三個大字:守心堂。
“這是哪兒?”葉天寒問。
“我以前練刀的地方。”楚狂歌走到門前,伸手拂去匾上的灰,“我師父臨死前說,斷嶽刀第七式,不在力,不在速,而在‘心無雜念’。”
葉天寒冷笑一聲,“心無雜念?你讓我一個從死牢裏爬出來的人,去守心?”
“我不是讓你守心。”楚狂歌看著他,“我是告訴你,刀法到了這一步,要斬的不是敵人。”
“那是誰?”
“是你自己。”
葉天寒沒說話。他盯著那塊破匾,忽然覺得胸口悶。他猛地抽出刀,一刀劈向門前的石桌。刀刃砍進去很深,石頭裂成兩半,碎塊飛出去好幾丈遠。
“我十歲那年,家裏被人抄了。娘倒在雪地裏,臉朝下,背上插著箭。我妹妹被人拖進巷子,我追過去,隻撿到她一隻鞋。那時候沒人教我守心,沒人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活下來,靠的是偷,是搶,是殺人!”
他喘著氣,刀還卡在石頭裏。
“你說我現在要‘心無雜念’?我腦子裏全是那些事,怎麽無?我手上全是血,怎麽淨?”
楚狂歌沒動。他看著葉天寒,眼神沒變過。
等他說完,老者才開口:“你以為斷嶽刀是拿來殺敵的?錯了。它一開始就是用來斬自己的。”
“斬什麽?”
“你心裏那隻狼。”
葉天寒愣住。
“你小時候被人欺負,你咬回去。你在牢裏被人壓著頭往牆上撞,你反手就把對方喉嚨撕開。你在戰場上殺人,一開始是怕,後來是不得不殺,再後來……你開始覺得痛快。”
葉天寒呼吸重了幾分。
“你享受那個過程。刀落下去,血噴出來,人倒下。你不用想別的,不用怕明天,不用後悔昨天。那一刻,你是自由的。對不對?”
葉天寒沒答,但他的手慢慢鬆開了刀柄。
“這才是心魔。”楚狂歌聲音低下來,“你不怕殺人,你怕的是——你不殺人的時候,什麽都不是。”
葉天寒後退了一步。
他想反駁,可張了嘴,卻發不出聲。他想起今天在崖頂,殺最後一個敵人時,那人跪在地上求饒,他明明可以停手,但他沒有。他一刀砍下去,動作比之前更快。
那時候,他確實覺得舒服。
像喝了一碗熱湯,從喉嚨一直暖到胃裏。
他低頭看刀。刀身映出他的臉,眼睛有點紅,嘴角卻是翹的。他自己都沒察覺。
“我不信這個。”他終於說出一句,“我是為了活著,為了守住該守的人。”
“那你告訴我,”楚狂歌問,“你現在心裏最怕的是什麽?”
葉天寒沉默。
“是死嗎?不是。你在死牢裏待了十年,死對你來說早就不是嚇人的東西。是輸嗎?也不是。你打過那麽多仗,輸過也贏過,輸並不可怕。你真正怕的,是你有一天停下來,發現自己除了殺人,什麽都不剩。”
葉天寒的手開始抖。
這次不是因為冷。
“所以你要練第七式。”楚狂歌拍了拍他肩膀,“不是為了更強,是為了看清自己。你要是看不清,遲早會被自己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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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寒慢慢把刀從石頭裏拔出來。刀刃卷了口,邊緣發黑。
他站了很久,一句話沒說。
楚狂歌也沒再說話,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停下,“你要是想通了,明天這個時候,來這兒找我。要是想不通……也來。刀不會騙人,但它也不會等你。”
人影消失在林子裏。
葉天寒一個人站在廢院中央。風吹過來,卷起地上的草屑。他把刀橫放在膝上,坐下。閉上眼。
腦子裏又出現了那些畫麵——市井裏偷包子被打,死牢中咬人手腕,戰場上一刀劈開敵將胸膛。一個個連在一起,像一條血路,通向現在的他。
他試著讓自己靜下來。可隻要一靜,那些聲音就來了。刀砍進骨頭的聲音,人倒地的悶響,還有妹妹最後喊他“哥哥”的那一聲。
他睜開眼,額頭出汗。
他摸了摸刀柄,又放下。再摸,再放。像是在和自己較勁。
遠處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還有火堆燃燒的劈啪聲。主營的方向亮著燈,有人在笑,有人在喝酒。那聲音聽起來很遠,像是不屬於他。
他低頭看刀。
刀身上的血已經幹了,擦不掉。他用袖子使勁蹭,蹭了幾下,停下來。
他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擦就能幹淨的。
他重新閉眼,試著按楚狂歌教的法子,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吸氣,呼氣。慢一點,穩一點。
可剛安靜下來,腦子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如果那天我沒救陳虎,他會死在烽燧台。
如果我沒劈開瀑布,楚狂歌不會傳我刀法。
如果我沒殺了霍天雄的手下,他們就不會盯上我。
但如果……我一開始就不管這些呢?
如果我隻為自己活,是不是更輕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嚇了一跳。
他猛地睜眼,發現自己手已經握緊了刀,指節發白。
他鬆開,喘了口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麽想。但以前隻是閃過,這次卻像根刺,紮在心裏拔不出來。
他抬頭看天。月亮被雲遮住了,星星也不多。風還在吹,帶著沙粒打在臉上。
他坐著沒動。
刀橫在腿上,刀尖微微顫。
遠處主營的燈火忽明忽暗。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然後他抬起手,輕輕撫過刀刃。
指尖劃過缺口,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血慢慢滲出來,順著刀槽流下去,滴在泥土上。
一滴。
兩滴。
他沒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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