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後廚的氣氛比之前更加緊繃。趙雄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像一頭巡視領地的猛虎，在灶台、案板、儲物架之間緩緩踱步，沉重的腳步踏在青磚地上，發出令人心慌的悶響。林小乙則像個影子般跟在他身後，手裏拿著吳文留下的炭筆和粗糙紙頁，準備記錄要點——這是趙雄剛剛交給他的新任務，看似瑣碎，實則是一種默許和信任的延伸。
    掌勺胡四、茶博士張四，以及另外三名幫廚、兩個洗菜雜役，一共七人，被要求排成一排，站在廚房中央，接受趙雄鷹隼般目光的洗禮。
    “本官再問最後一次。”趙雄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壓得人喘不過氣，“張四離開去搬酒的那段時間，具體是未時三刻左右，前後不超過一盞茶。這段時間，你們每個人，都在哪裏？在做甚麽？可曾看見有非後廚之人進來？或者，有誰靠近過那張茶案？”
    他先看向胡四：“胡四，是你叫張四去搬酒的，你當時在做什麽？”
    胡四擦了把冷汗，急忙道：“回官爺，小的當時正在灶上盯著最後一道‘八寶葫蘆鴨’的火候，寸步不敢離！可以問他們，”他指了指旁邊的幫廚，“他們都看得見小的！張四走後，小的還喊了幫廚小李去前麵催過上菜順序，小李也能作證！”
    幫廚小李是個半大少年，嚇得連連點頭：“是是是，胡師傅一直在灶台邊，還罵我腿腳慢來著。”
    趙雄目光移向其他幫廚和雜役，逐一詢問。答案大同小異，切配的、洗刷的、看管蒸籠的，各自都有活計，也都有人能相互印證，似乎形成了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閉環，將那張茶案孤立了出來。
    “也就是說，張四離開的那會兒，這茶案附近，理論上沒人？”趙雄眯起了眼睛。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都遲疑地點了點頭。後廚分工明確，各司其職，茶博士的地盤，沒事誰也不會輕易靠近。
    張四臉色發白，喃喃道：“官爺，小的……小的真的就離開那麽一小會兒，而且蓋好了茶壺……”
    “蓋好了壺蓋，就萬無一失嗎？”趙雄冷哼一聲，走到茶案前，拿起那個破口的紫砂壺，仔細端詳著壺蓋與壺身的銜接處，“若是有人心思縝密，動作迅速，掀蓋投毒再蓋回，並非難事。關鍵在於，誰？在什麽時候？如何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林小乙在一旁默默記錄，大腦飛速運轉。高逸的經驗告訴他，過於完美的證詞往往意味著隱藏。如果後廚內部人員都沒有作案時間，那麽凶手要麽是外部人員利用極短時間潛入，要麽……就是這些人的證詞中，存在無意識的盲區或刻意的隱瞞。
    他注意到，在趙雄詢問時，那個負責洗刷的雜役，一個名叫王四的幹瘦老頭，眼神總是下意識地瞟向通往後院的小門，手指不安地搓著衣角。
    林小乙猶豫了一下，還是怯生生地開口，聲音不大，剛好能讓趙雄聽到：“頭兒……後、後院那個小門，平時……是開著的嗎？”
    趙雄聞言，目光立刻銳利地投向那扇虛掩著的小門。那是後廚運送垃圾、搬運食材的通道，直接通向酒樓後院的一條窄巷。
    “王四！”趙雄喝道，“那扇門，今日一直如此？”
    王四渾身一顫，噗通跪下：“官爺饒命！平日裏……平日裏為了方便倒泔水、搬東西，那門……那門白天通常是不落栓的，就虛掩著……但、但小的敢保證，絕不會有閑雜人進來！”
    “不落栓？”趙雄眼中寒光一閃，“也就是說，在那段時間，完全有可能有人從後院悄無聲息地潛入，投毒之後，再悄然離開，而你們這些‘忙於活計’的人，根本無從察覺！”
    此言一出，後廚眾人臉色驟變。如果真是外人潛入，他們的嫌疑固然小了，但醉仙樓的管理疏漏可就大了，而且這意味著凶手更加難以追查。
    “不！不可能！”胡四急聲道，“官爺，後院窄巷雖然僻靜，但也偶有行人，若是生麵孔進來，總該有人看到吧？而且，那人怎會如此熟悉我們後廚的布局，知道何時是空檔，直奔茶案而去？”
    胡四的話不無道理。精準把握張四離開的空檔，避開所有人視線，直取目標……這更像是有預謀的內部人員作案，或者，是對醉仙樓極其熟悉的外人所為。
    林小乙再次低頭，仿佛被趙雄的怒氣嚇到，小聲嘟囔了一句：“也、也許……不是走進來，隻是……伸進來一隻手？”
    這話聲音更小，但趙雄聽得真切。他猛地看向那扇虛掩的小門，門縫不大，但若是一個身形瘦小的人，確實可能快速伸手進來，掀開壺蓋投入東西……
    “鄭龍！”趙雄朝外麵吼了一嗓子。
    鄭龍很快出現在門口：“頭兒？”
    “帶兩個人，立刻去後院窄巷搜查！看看有無可疑足跡、丟棄之物，詢問巷口附近攤販，未時三刻前後，可曾見到可疑人員在巷內徘徊或靠近這扇門！”
    “得令！”鄭龍雷厲風行，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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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雄則再次將目光投向排成一排的後廚眾人，語氣森然：“外人潛入，是一種可能。但本官更傾向於，即便真是外人，也必有內應告知空檔時機！你們最好再仔細想想，今日可有任何異常？哪怕再微不足道！”
    就在這時，前堂傳來一陣騷動，吳文快步走了進來，臉色凝重中帶著一絲興奮，他先是對趙雄點了點頭，然後低聲道：“頭兒，陳老郎中那邊有眉目了！另外，對賓客的詢問也有重大發現！”
    趙雄精神一振，示意吳文近前說話。
    吳文走到趙雄和林小乙身邊，壓低聲音：“陳老郎中仔細辨認了那點粉末，又結合中毒症狀，他八成斷定，是‘雷公藤’的根莖研磨的細粉！此物毒性劇烈，微量即可致人嘔吐、抽搐、昏迷，與現場情況吻合！”
    雷公藤！林小乙心中默念，果然是最烈的草木毒之一。
    吳文繼續道：“更重要的是，我們按小乙之前提醒的思路，重點排查了賓客飲用茶水的情況。發現一個關鍵現象——所有中毒頗深、危在旦夕的賓客，幾乎都是主桌及鄰近幾桌的男賓，他們在宴席中飲酒最多，故而飲用‘醒酒茶’也最頻、量最大！而一些女眷、孩童，以及少數不勝酒力、幾乎未碰醒酒茶的賓客，症狀輕微甚至無恙！”
    他頓了頓，強調道：“尤其是周老爺本人，他年事已高卻貪杯，席間喝了大量醒酒茶，此刻中毒最深，尚未脫離險境！而唯一那桌完全沒事的客人，正是因故中途離席良久，回來後宴席已近尾聲，他們……根本沒喝那第三批茶！”
    證據鏈，在這一刻變得清晰無比。
    毒物是雷公藤粉末。
    投毒載體是第三批醒酒茶。
    中毒程度與飲用此茶水量直接相關。
    周老爺，很可能就是主要目標，或者至少是目標之一！
    趙雄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回頭，看向那群後廚人員，最終，目光定格在茶博士張四臉上。
    “張四！”趙雄的聲音如同寒冰，“你煮的第三批茶，主要供給哪些桌子？尤其是周老爺那桌，他的茶，可是你親自所斟？！”
    張四被趙雄的氣勢嚇得倒退一步，麵無人色，結結巴巴道：“是……是小的分的壺，但、但往各桌送……主要是跑堂的夥計……周老爺……周老爺那桌的茶，好像……好像是……”
    他的眼神慌亂地遊移，似乎在極力回憶。
    林小乙的心提了起來。關鍵的一環——毒物是如何精準地、大概率是加倍地，進入周老爺的茶盞的？是混在壺裏無差別投毒，周老爺隻是喝得最多？還是……在分送過程中，有人特意“關照”了周老爺？
    庖廚之地的井然有序，此刻看來，更像是一張精心編織的、便於隱藏真正意圖的網。而投毒者，或許就隱藏在這看似“無疏漏”的流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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