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後院臨時劃出的一片僻靜區域，成了捕快們的臨時檢驗場。空氣中彌漫的恐慌被一種凝重的專業氛圍所取代。吳文將封存好的茶壺、茶渣以及從後廚取來的茶葉樣本一一擺放在鋪著幹淨油布的方桌上，動作一絲不苟。
    趙雄抱著臂膀站在一旁，眉頭緊鎖，目光不時掃過忙碌的吳文和安靜立在旁邊的林小乙。他心中的疑雲並未因林小乙之前的“提醒”而散去，反而更加濃鬱。這小子，每次都能在關鍵時刻“無意”點出要害，一次是運氣，兩次是巧合，這第三次……趙雄的眼神深邃了幾分。
    林小乙垂手而立，看似拘謹，實則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吳文的每一個步驟。高逸的靈魂在渴求著證據，渴求著將現代法醫學知識與這個時代的刑偵手段結合，撬開真相的大門。
    “頭兒，我先用銀針再試一遍。”吳文說著，取出那根曾在大堂驗證菜肴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入破口紫砂壺內壁殘留的茶漬中，輕輕攪動。片刻後取出，銀針依舊光亮如新。
    “果然。”吳文歎了口氣，並不意外，他看向趙雄和林小乙，“銀針未變黑，可基本排除砒霜、硫化物等常見礦物毒。”
    趙雄沉聲道：“小乙之前說，可能是草木之毒？”
    吳文點頭，目光轉向林小乙，帶著探究：“小乙，你之前提到……斷腸草？還知道哪些草木可能造成類似症狀？”他沒有質疑，而是直接詢問，這態度本身就已說明，林小乙之前的表現，贏得了這位技術型同僚的初步重視。
    林小乙心裏早有腹稿，他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怯生生地說：“吳、吳大哥，我也是以前聽我爹……還有走街串巷的郎中提到過一些。除了斷腸草，好像還有……烏頭、雷公藤、曼陀羅之類的。症狀都有些相似，嘔吐、腹痛、抽搐，厲害的會……會沒命。”他刻意將來源模糊化，推給已故的父親和虛無的江湖郎中。
    吳文聽得極其認真，一邊聽一邊從隨身的布袋裏取出幾本邊角磨損的線裝書，快速翻找著。“烏頭……雷公藤……嗯，醫書上確有記載，其性大毒。曼陀羅則多致人迷幻。”他指著書上的插圖和一些簡略的描述，“看來，方向沒錯。銀針驗不出這些草木之毒，需用他法。”
    “還有其他方法？”趙雄追問。
    吳文拿起一些茶渣，放在鼻下仔細嗅聞，又用手指撚開，仔細觀察色澤和形態。“草木之毒，或有特殊氣味，或殘留特定形態。比如斷腸草，其根、葉揉碎或有異味；某些毒菇，形態特殊……不過，”他搖了搖頭，麵露難色，“這些茶渣經過烹煮，又與多種解酒藥材混合，氣味混雜，形態難辨，單靠肉眼鼻嗅，難以斷定。”
    他頓了頓，看向那破口的紫砂壺，眼神一亮：“或許，關鍵不在茶渣，而在容器本身！若毒物是直接投入壺中，壺壁內或許會殘留些許未被完全衝刷掉的痕跡！”
    此言一出，林小乙心中暗讚。吳文的思路非常清晰，已經開始進行毒物載體轉移的推斷了。
    趙雄立刻命令：“仔細檢查這個壺！還有其他幾個茶壺，一並查了！”
    吳文應了聲，拿起那個破口的紫砂壺，湊到眼前，幾乎將頭埋了進去，借著天光，用一把小巧的鑷子，極其小心地在壺內壁，尤其是壺嘴內側、壺蓋銜接處等不易被茶水衝刷到的地方，輕輕刮擦、探查。
    林小乙也屏住呼吸，目光緊緊跟隨著吳文的動作。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緩慢。
    突然，吳文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從壺嘴內側靠近破損的地方，用鑷子尖端蘸取了一點清水，輕輕擦拭了一下，然後鑷子上沾到了一些極其細微的、與深色茶垢顏色略有差異的暗綠色粉末狀殘留！
    “有發現！”吳文低呼一聲，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
    趙雄和林小乙立刻湊上前。
    吳文將鑷子上的微量殘留物小心翼翼地轉移到一張幹淨的白紙上。那點物質太少，幾乎微不可見，但在白紙的襯托下，能勉強看出是些暗綠色、質地似乎有些粗糙的細微顆粒。
    “這是……？”趙雄凝神看去。
    “不像是茶葉，也不像是枳椇子、葛花那些解酒藥材該有的東西。”吳文語氣肯定，“茶葉泡開應是碎葉狀，葛花等藥材烹煮後也多呈纖維或絮狀，這種粉末……更像是直接沾染上去的。”
    林小乙內心震動。找到了！這就是關鍵物證！這暗綠色的粉末，極有可能就是未經充分溶解的毒物殘留！
    “能看出是什麽嗎？”趙雄急問。
    吳文搖頭，麵色凝重：“太少，太難。需要更精通藥理的仵作或老郎中相助，或許能憑經驗辨認一二。但可以肯定，此物絕非茶壺中原有之物！是後來沾染上的！”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趙雄和林小乙：“結合張四曾短暫離開，以及前堂賓客中毒情況與飲用此壺茶水可能存在的關聯……頭兒，小乙的判斷，恐怕……八九不離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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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雄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盡管已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吳文這近乎肯定的專業判斷，他的心還是沉了下去。人為投毒，目標明確，利用茶博士離開的空檔，將致命的草木毒素投入了這壺醒酒茶中！
    “好！好啊！”趙雄怒極反笑，眼神冰冷，“竟敢在我平安縣地界，在眾目睽睽之下行此惡毒之事！真當我趙雄是泥塑的不成！”
    他猛地轉身，看向前堂方向，那裏依舊混亂，但大夫們已經趕到，正在緊張施救。
    “吳文，立刻將這些茶壺，特別是這個破口的，還有這些茶渣、發現的粉末，全部嚴密保管！你親自去找陳老郎中，他是縣城裏對草藥最熟悉的人，請他務必辨認出這是何物！”趙雄迅速下令，然後目光落在林小乙身上。
    “小乙。”
    “頭兒。”林小乙連忙應道。
    “你，跟我再去問話。”趙雄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尤其是那個張四，還有當時可能在後廚附近出現過的所有人！一盞茶的功夫……我倒要看看，是哪個魑魅魍魎，敢在我眼皮底下玩這把戲！”
    “是！”林小乙心中一凜，知道真正的較量現在才開始。找到了投毒方式和可能載體，下一步，就是鎖定那個在短暫空檔期內出手的“幽靈”。
    銀針雖無法辨明百樣毒，但人的智慧和細致的觀察，卻能穿透迷霧，直指人心深處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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