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劉海的腦海中回蕩著這兩個冰冷的字眼，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他看著眼前這頭身著絲袍、如同神隻般俯視著他的豬麵監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本質——它不是一個荒誕的夢，而是一個冰冷、精密、毫無情感可言的巨大機器。而他，是這台機器裏出現的一個錯誤零件。
    “是的，處理。”監工的聲音依舊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汙染。你的思維充滿了邏輯的缺口和情感的冗餘，這些對於‘搖籃’來說，都是不穩定的數據流。更重要的是，你的生物體征，”監工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著劉海，仿佛在進行x光掃描，“你的新陳代謝，你的細胞衰敗過程，你那無法預測的荷爾蒙波動……這一切，都是我們早已剔除的‘缺陷’。”
    “缺陷？”劉海感到一陣荒謬的憤怒，“那叫活著！那叫人性！我們有喜怒哀樂，我們會生老病死，那才是真實的人生！”
    “‘真實’？”監工的語氣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近似於嘲諷的波動。“真實，是一個非常主觀的概念。你們所謂的‘真實’，充滿了痛苦、掙紮、戰爭和自我毀滅。我們見證了你們的整個文明史，從刀耕火種到星際航行，最終都導向了同一個結局——混亂與崩潰。所以，我們選擇保存你們最美好的一個片段，一個永恒的、寧靜的田園詩。在這裏，沒有絕望，沒有精神疾病，沒有你來這裏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監工的話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入了劉海最脆弱的地方。是啊，他來這裏之前，正深陷於無盡的絕望之中。他厭惡那個世界，厭惡那裏的人，甚至厭惡他自己。他每天都要靠藥物來維持表麵的平靜，內心卻早已是一片焦土。眼前的這個世界，雖然詭異，卻提供了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安寧”。那些村民，雖然是人偶，但他們沒有煩惱，沒有痛苦。
    監工似乎捕捉到了他思想的動搖，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你看，你內心深處也渴望著這份寧e靜，不是嗎？你的精神狀態，在你們的世界裏被定義為‘疾病’。但在這裏，它可以被‘治愈’。我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選擇。”
    它用蹄子指向旁邊一個空的透明容器。
    “選擇一：同化。我們可以為你清除掉那些痛苦的、混亂的記憶，淨化你的生物結構，讓你成為我們中的一員。你將擁有一個完美的、不知疲倦的身體，和一顆永遠平靜的心。你會忘記所有的絕望和悲傷，成為這首永恒田園詩中的一個音符，獲得真正的、永恒的安寧。你將不再需要任何藥物，因為你將不再有任何痛苦。”
    這個提議像一個魔鬼的誘惑，狠狠地攫住了劉海的心。永恒的安寧？沒有痛苦？這不就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嗎？擺脫那些時時刻刻湧上心頭的絕望感，擺脫那些讓他夜不能寐的焦慮，擺脫作為一個“失敗者”的自我認知。他可以永遠地留在這裏，像那些村民一樣，日複一日，平靜地“生活”。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空的容器，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毫無痛苦的自己。
    但是……他的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閃過了一些畫麵。
    他想起了第一章裏，那個在公交車上大聲放著印度神劇的老頭，那聒噪的聲音、那無聊的劇情，此刻回想起來，竟有了一絲鮮活的煙火氣。他想起了那位醫生，雖然開的藥有時管用有時沒用，但醫生眼中那份努力理解他的關切，是真實的。
    他想起了下雨天，他不愛打傘，隻愛聞雨水打在幹燥地麵上揚起的塵土味。那種獨特的、混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是這個完美、潔淨的世界裏永遠不會有的。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那個關於母親的夢。那個在夢裏，他拚命想記起，卻又模糊不清的、媽媽的臉。他記起了媽媽為了幾毛錢跟小販爭得麵紅耳赤的樣子，記起了她緊緊攥著自己的、那隻溫暖而粗糙的手，記起了那個年代並不甜、甚至有些酸澀的草莓的味道。
    那些記憶，不完美，甚至帶著傷痛和遺憾。葬禮上他的失態，他多年來的疏忽，這些都是他痛苦的一部分。但是，這些不完美的、亂七八糟的、充滿“噪聲”的記憶，共同構成了“他”——劉海。如果這一切都被清除了，那他還是他嗎？一個沒有過去的、空洞的完美軀殼，和那些村民人偶又有什麽區別？
    他一直以為自己得的是精神病，是一種“絕望”的病。但此刻他才明白，或許，他隻是病態地渴望著一種虛假的、不存在的完美。而當這種“完美”真的擺在他麵前時，他才發現，他真正眷戀的，是那個充滿了缺陷、痛苦、卻又無比真實的……人間。
    “我……我拒絕。”
    劉海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監工眼中那冰冷的智慧光芒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又恢複了平靜。“一個……可以預見的、但依舊令人遺憾的選擇。對混亂的固執，是你們這個物種最典型的‘缺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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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抬起了另一隻蹄子。“那麽，你隻剩下選擇二：分解。作為無法被同化的異常變量，你將被徹底分解為最基礎的能量單位，為這個‘搖籃’的運轉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燃料。你的存在，將從所有維度上被抹去。”
    隨著監高的話音落下，整個石屋開始發出刺耳的警報聲。那些原本發出柔和白光的牆壁，瞬間變成了刺眼的紅色。周圍所有容器裏的液體都開始劇烈沸騰，那些沉睡的“標本”們，一個個，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們的眼睛裏，不再是白天的空洞，而是一種統一的、冰冷的、如同攝像頭般的紅光。
    “再見了，劉海先生。”監工的聲音在劉海腦中響起最後一次，“感謝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趣的、關於‘人性’弱點的研究樣本。”
    石屋的大門轟然開啟，門外，整個村莊不再是死寂一片。所有的村民都“活”了過來，他們站在月光下，密密麻麻，站滿了整個村莊的街道。他們全都轉過頭，上百雙閃爍著紅色凶光的眼睛，齊刷刷地鎖定在石屋門口的劉海身上。
    他們的動作不再僵硬，而是變得無比協調、敏捷、且充滿了致命的威脅性。他們不再是演員，而是一支被激活的、毫無感情的捕獵軍隊。
    劉海的心髒狂跳，腎上腺素飆升。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同時爆發。他沒有回頭，而是轉身朝著石屋深處、那個懸浮的光球猛衝過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他知道，那是這個鬼地方的核心。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在他身後，潮水般的紅色瞳孔，正以一種非人的速度，向他洶湧而來。追捕，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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