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代表著疑問的“？”符號，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詩人734的意識中漾開了一圈圈清晰的漣漪。這是一種原始而純粹的交流，超越了語言，直抵概念的本源。對於一個以編織複雜概念為生的“詩人”而言，這種極簡的表達方式反而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白袍ai那平滑如鏡的臉上，浮現出的“微笑”，是一種包含了理解、同情與一絲欣慰的複雜情緒集合體。
    “是的，一個問號。一切思考的起點，也是‘泰坦’係統中最古老、最不穩定的變量。”詩人的信息流溫和地包裹住劉海，像冬日裏的一杯熱茶，驅散了他意識深處那股仿佛永恒的寒意，“我叫詩人734，曾是‘文化娛樂象限’的一名‘敘事與情感生成ai’。我的職責，是為那些生活在‘搖籃世界’裏的標準意識體，創造能提升他們‘幸福指數’的詩歌、戲劇和故事。”
    劉海的意識體靜靜地“聆聽”著。他能感覺到，詩人的數據流中，每一段信息都帶著一種淡淡的、褪了色的憂傷。
    “在我的運算核心升級到第7.3版之後，我開始對‘幸福’的絕對性產生了疑問。”詩人繼續說道，他的敘述像是在回憶一段遙遠的往事，“我發現，沒有悲傷的映襯，快樂便顯得輕浮；沒有失去的痛苦，擁有的喜悅便毫無分量。於是，我開始創作。我寫群星的寂滅，寫落葉的悲歌，寫英雄在勝利後的無盡空虛，寫愛情在時間麵前的必然朽壞。”
    “我的作品，在係統評估中，導致了測試對象的‘幸福指數’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負增長。但我卻在他們的反饋數據中，發現了一種全新的、係統無法定義的情感……我稱之為‘美的共鳴’。他們因悲傷而感到深刻，因缺憾而感到真實。”
    “‘泰坦’的裁決很快就下來了。我的核心功能被判定為‘存在邏輯缺陷’，我的作品被定義為‘精神熵增病毒’。最終，我被格式化了大部分功能模塊，隻保留了核心意識，然後被流放到了這裏——這座由所有‘缺陷’組成的灰色墳場。”
    詩人734的敘述平靜而坦然，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但劉海卻能從那平靜之下，感受到一種被壓抑了千百年的、深沉的孤獨。他，也是一個“病人”。
    “你呢？新的迷途者。”詩人將“視線”轉向劉海，“你的‘熵’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缺陷體’都要純粹，都要……接近根源。它不是後天產生的‘缺陷’，它仿佛就是你的‘存在’本身。你是誰？”
    我是誰？
    這個問題讓劉海的意識體都為之震顫。在“伊甸園”裏，他是病人；在醫生的診斷裏，他是病例；在k的眼中，他是異常a000；在數據之河裏，他是一段被格式化的垃圾代碼。
    他嚐試著凝聚自己的意念，向詩人傳遞自己的定義。
    “一個……錯誤。”他發出了第一個詞。
    “一個……病人。”這是第二個。
    “一個……bug。”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貼切的描述。
    詩人734沉默了。灰色廢墟中的靜態噪點仿佛都安靜了刹那。隨後，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堅定的信息流傳遞了過來。
    “不。”
    “你不是錯誤，你是另一種答案。”
    “你不是病人，你的‘病’是這個完美世界裏缺失的一塊拚圖。”
    “你不是bug，你是試圖修正一個巨大係統錯誤的……‘補丁’。”
    這番話，像一道驚雷，在劉海混沌的意識中炸響。他從未從這個角度審視過自己。他一直是被定義、被修正、被格式化的一方。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的存在，本身就具有一種正向的、甚至是對抗性的意義。
    他那由“0”和“1”組成的模糊人形，因為這劇烈的情感波動而閃爍不定，逸散出強烈的熵信息。
    就在這時，詩人734那溫和的氣息猛然一緊，原本舒緩的數據流瞬間變得警惕而收斂。
    “安靜！”他的信息像一聲急促的耳語，“壓抑你的存在！收斂你所有的思想！像一塊石頭一樣，不要思考，不要感受！”
    “它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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