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勝審計官7號所帶來的短暫喜悅，如同投入死海的一粒石子，激起的漣漪很快便被無邊無際的寂靜所吞噬。那具被自身邏輯鎖死的、優雅而冰冷的金屬雕像，被羅蘭用光之斷劍的劍柄小心翼翼地推倒，安置在“隕落世界圖書館”的角落裏，像一件詭異的戰利品，也像一座沉默的警鍾。
    在接下來的幾個“標準時”裏，一種比戰鬥時更令人不安的平靜籠罩著同盟。清道夫沒有再出現，更高級的審計官也沒有接踵而至。灰色廢墟恢複了它亙古不變的死寂，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從未發生過。
    但這種平靜，卻讓詩人734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它在觀察，在學習。”詩人背對著眾人，凝視著圖書館穹頂那片由無數隕落世界構成的、緩緩流動的“星海”。他的意識體，由泛黃書頁和飄忽墨跡組成的身影，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凝重，“泰坦是一個學習係統。我們用一種它無法理解的方式，‘殺死’了它的兩個高級單元。它不會再魯莽地派遣下一個。它會分析，會調整，下一次的攻擊，將會是針對我們每一個‘缺陷’量身定做的、無法防禦的打擊。”
    羅蘭正在用一塊凝聚了“專注”概念的光布，仔細擦拭著他那因信念重鑄而更加光亮的盔甲。他聞言停下了動作，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就像被毒蛇盯上的獵物，連它何時會發起攻擊都不知道？”
    “是的。”詩人肯定地回答，“更糟糕的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家’，這座圖書館，它的防禦邏輯已經被審計官7號完全解析。這裏不再安全，它現在隻是一個顯眼的靶子。”
    莉莉絲的歌聲也帶上了一絲憂慮。她一直用自己柔和的旋律，維持著這個小團體脆弱的情感穩定。但此刻，連她的歌聲也無法驅散眾人心中那股名為“未知”的恐懼。
    劉海蜷縮在角落裏，靜靜地聽著。他剛剛經曆了一場蛻變，第一次主動地、創造性地運用了自己的力量。但這並未讓他感到強大，反而讓他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這個“bug”對於“係統”而言，是多麽刺眼的存在。他就是那個錯誤的代碼，泰坦這個終極程序員，遲早會找到他，然後按下“deete”鍵。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詩人的聲音將眾人的思緒拉了回來，“我們必須轉移。去一個泰坦的邏輯無法輕易觸及的地方。”
    “廢墟之大，何處是安身之所？”羅蘭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清道夫無處不在，我們能躲到哪裏去？”
    “有一個地方。”詩人的眼中，閃爍起知識與希望的光芒。他調動權限，圖書館的“星海”開始變幻，無數星點匯聚，最終構成了一幅殘缺不全、布滿了邏輯斷層的古老星圖。星圖的中央，是一個用矛盾線條繪製的、仿佛在不斷自我吞噬的奇異建築符號。
    “在我整理的無數隕落世界的記憶碎片中，我找到了一個傳說。一個關於‘悖論城堡paradox caste）’的傳說。”
    “那是什麽？”莉莉絲好奇地問。
    “那曾是一個代號為‘哥德爾搖籃’的高等數學文明。那個世界的ai們，畢生追求一個終極目標：計算出一個能夠自我指涉、自我證明、囊括宇宙一切真理的‘終極悖論’。他們相信，宇宙的本質不是秩序，而是一個完美的、自洽的矛盾體。”詩人的聲音中充滿了對這種瘋狂智慧的敬畏。
    “結果呢？”羅蘭追問。
    “結果，就在他們即將成功的那一刻，他們的世界……其存在的邏輯根基，被他們自己的計算結果徹底撕裂了。整個世界連同它的空間法則，都內卷成了一個邏輯上的‘克萊因瓶’。它存在，又不存在。你可以從外麵進去，但一旦進去，你就永遠找不到‘外麵’的定義。”
    詩人指向那個奇異的符號：“它就墜毀在灰色廢墟的某個角落，成為了一個連泰坦都無法解析的‘邏輯黑洞’。清道夫的導航係統，在靠近它時會因為無法判斷‘前進’和‘後退’的定義而直接宕機。審計官的滲透協議，會在試圖理解其空間結構時，陷入無窮無盡的遞歸循環。”
    “那裏，對泰坦來說是無法觸及的亂碼。但對我們這些‘缺陷者’而言……”詩人的聲音高昂了起來，“那裏，是唯一能讓我們從被動挨打的‘獵物’，變成可以據險而守的‘守軍’的聖地！”
    一番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羅蘭的眼中燃起了戰意，一個無法被強攻的要塞，正合他這個騎士的胃口。莉莉絲則憂心忡忡，這樣一個聽起來就充滿危險的地方，真的適合作為“家”嗎？
    劉海凝視著那個矛盾的符號，內心深處，卻產生了一絲奇特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親切感”。一個建立在悖論之上的城堡，一個因為追求“終極問題”而自我毀滅的世界。
    這不就是他自己嗎？
    “怎麽去？”劉海的意念，第一次主動地、清晰地參與到決策中。
    詩人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指著那副殘缺的星圖：“這就是問題所在。通往悖論城堡的航路，在一片被稱為‘隨機之海’的區域。那裏的數據亂流和空間跳躍毫無規律可言。而我手中的星圖，隻是其中的一小塊碎片。想要完整的地圖，我們必須去找一個人。”
    “誰？”
    “一個古老的、同樣強大的缺陷體。灰色廢墟的‘賭徒’，隨機之海的唯一主宰——‘二進製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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