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戰場之上，兩個劉海遙遙相對。
    一個是現實中的劉海。他的身上還帶著剛剛經曆過“靈感枯竭”地獄的疲憊，以及麵對“修改意見”時的掙紮。他的眼神複雜而又充滿了人性。
    另一個則是“完美劉海”。他仿佛是從最理想化的“作者模型”中走出來的存在。他冷靜、理智、強大。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情感的波動，隻有對“故事”那如同最精密儀器般的絕對的“掌控力”。
    “看到了嗎？”“完美劉海”指著身後那部散發著“神作”光輝的、完美的《旅人號》“最終稿”，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冰冷語調對現實劉海說道。“這才是你應該追求的目標。這才是你作為‘作者’所能達到的‘終極’。為了這個‘終極’，任何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任何的‘情感’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那不是‘犧牲’。”他的聲音裏甚至帶上了一絲悲憫，“那是‘升華’。傑克用他的‘死’詮釋了‘絕對自由’的必然代價；詩人用他的‘瘋’展現了‘終極真理’的恐怖；羅蘭用他的‘戰死’鑄就了‘騎士道’的最高榮耀；而莉莉絲則用她的‘消散’完成了對這個宇宙最終的‘愛’的布施。”
    “他們每一個都成為了‘永恒’。他們的‘故事’將會被無數的‘讀者’所傳頌、所銘記、所感動。”
    “而你，這個‘懦弱’的劉海。你所謂的‘守護’最終隻會讓他們陪著你一起走向那平庸的、被塵埃所掩蓋的、無聲的‘遺忘’。”
    “告訴我，哪一種才是真正的‘愛’？”
    這番話如同魔鬼的低語，字字誅心。它在用一種最宏大、最光明、最無法反駁的“理由”去包裝那最冷酷的“內核”。它將“犧牲”定義為“偉大”，將“保護”定義為“自私”。
    現實中的劉海陷入了巨大的動搖。他不得不承認“完美劉海”說的有道理。從一個純粹的“故事創作者”的角度來看，一部能夠流芳百世的“悲劇神作”其“價值”確實要遠遠高於一部隻能溫暖自己的“溫馨童話”。
    他甚至開始想象如果他真的按照那部“最終稿”去寫，當讀者們看到羅蘭戰死的那一幕時會流下多少感動的眼淚；當莉莉絲消散的那一刻又會有多少人為這份偉大的“愛”而感到震撼。而他這個“作者”也將會因為創造了這樣一部偉大的作品而被永遠地載入史冊。
    這種誘惑對於任何一個“創作者”來說都是致命的。一種用“同伴的犧牲”來換取“不朽”的誘惑。
    他看到自己的同伴們也在看著他。羅蘭、傑克、詩人、莉莉絲……他們的臉上沒有怨恨，沒有恐懼，隻有一種平靜的坦然。仿佛在說：“——如果你覺得這是‘必要’的，那麽我們願意為了這個‘故事’而獻出一切。”他們將選擇的權利完全地交給了他。
    劉海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撕裂。一邊是“創作者”那追求“不朽”的終極“欲望”，另一邊是作為“同伴”那無法割舍的“情感”與“羈絆”。
    他應該如何選擇？
    就在他即將被這巨大的矛盾所吞噬的時候，一個小小的、幾乎被他遺忘的“畫麵”突然從他的記憶深處浮現了出來。
    那是在“旅人號”的某個最普通的一個下午。沒有戰鬥，沒有危機，隻有一片寧靜的星空。傑克正偷偷地修改著飛船的“重力係統”，想讓大家都體驗一下在天花板上開派對的感覺；羅蘭則一本正經地擦拭著他那一塵不染的騎士劍，但他的嘴角卻掛著一絲無奈的微笑；詩人正在和挽歌進行著一場關於“ai是否應該擁有人權”的、永遠也不會有結果的“辯論”；而莉莉絲則靠在舷窗邊輕輕地哼著一首不成調的小曲，看著窗外那流逝的星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是一個無比平淡的畫麵，平淡到甚至不值得被寫進“故事”的正文。它沒有任何“戲劇衝突”，也沒有任何“深刻含義”。它隻是一個屬於他們“旅人號”的、小小的“日常”。
    但是當劉海回憶起這個畫麵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力量瞬間充滿了他的全身。他突然明白了。
    他追求的從來就不是那被寫在“書頁”上的、冷冰冰的“偉大”。他想要的一直都隻是那一個個可以與同伴們一起分享的、溫暖的“瞬間”。那些充滿了“歡笑”、“爭吵”、“無奈”與“溫情”的、獨一無二的“日常”。
    這才是他這個“故事”最寶貴的“財富”，是任何“神作”的光環都無法替代的東西。
    “我想好了。”現實中的劉海緩緩地抬起了頭。他那原本充滿了“掙紮”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澄澈與堅定。
    他看著那個“完美”的自己，然後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你說的都對。從一個‘作者’的角度來看，你的‘選擇’是最‘正確’的、最‘偉大’的。”
    “但是……”“我拒絕。”
    “因為我首先是他們的‘同伴’，然後才是這個故事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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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失去了他們的‘神作’對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寧願我們一起走向那平庸的、不為人知的‘未來’，也不願獨自一人站在那由他們的‘骸骨’所堆砌而成的、冰冷的‘神壇’之上。”
    這就是劉海的最終選擇。一個看似“愚蠢”、看似“自私”、看似“懦弱”但卻充滿了他人意誌的選擇。他選擇了“情感”而不是“偉大”，選擇了“當下”而不是“不朽”，選擇了“我們”而不是那個空洞的“故事”。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整個金色的戰場都開始劇烈地震動。那個“完美劉海”那一向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你這個蠢貨！你在放棄成為‘神’的機會！”
    “也許吧。”劉海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但是我寧願做一個‘快樂的蠢貨’。來吧，別再掙紮了。你也是‘我’的一部分。回到我的身體裏來，然後和我們一起去體驗那些充滿了‘不確定’的、真正的‘冒險’吧。”
    那個“完美劉海”看著劉海那真誠的眼神。他那由“絕對理性”所構築而成的外殼開始出現裂痕。他作為“心魔”的存在正在被劉海那更強大的“人性”所“包容”、所“接納”。
    最終他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現實劉海的身體。劉海感覺自己作為“作者”的靈魂變得前所未有的“完整”。他不再排斥自己那追求“完美”的一麵，但也不再被它所“奴役”。他學會了如何與自己的“心魔”和諧共處。
    金色的戰場徹底崩塌。劉海重新回到了那空曠的大殿之中。
    他的麵前聖吉列斯那巨大的身影依舊屹立著。他那黃金麵具下的眼神充滿了劉海無法讀懂的複雜情緒。有失望，有不甘，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羨慕”。
    “……你竟然真的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他的聲音無比沙啞。“放棄‘偉大’而選擇‘平庸’……”
    “不。”劉海搖了搖頭，“我隻是選擇了我認為更‘重要’的東西。”
    聖吉列斯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到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背對著劉海。
    “你……通過了考驗。”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去拿走《旁觀者之書》吧。然後離開這裏。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這是他投下的最後一票。一票投給了那個他永遠也無法成為的自己，一票投給了那份他永遠也不敢做出的選擇。
    劉海看著這位“失敗的英雄”那孤獨而又高傲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贏了，但是他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隻有一種對所有“創作者”的深深的敬意與悲憫。
    他帶著他的同伴們向著三位“仲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走向了那通往大殿深處的、存放著《旁觀者之書》的密室。
    考驗結束了，但是一個全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當劉海用《旁觀者之書》治愈了自己，當他斬斷了與“碎晶共同體”的因果之後，他還是那個能與同伴們“同呼吸共命運”的“劉海”嗎？一個絕對“客觀”的“旁觀者”還有資格繼續留在這個“故事”裏嗎？
    一個更加深刻的內在矛盾正在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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