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道夫出人意料的“倒戈”，讓整個局麵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娜塔莎與聖吉列斯都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這位曾經最固執於“邏輯”與“設定”的老夥計。
    “你這是被他給‘灌迷魂湯’了，老頭子？”娜塔莎挑了挑眉，語氣裏雖然還帶著她那標誌性的“嘲諷”，但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她用一種全新的、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著劉海。
    “我承認，你剛才那番‘漂亮話’說得很動人。”她說道，“但是‘真誠’並不能當飯吃。一個‘故事’最終還是要靠‘人物’來支撐。你能保證你筆下的每一個‘角色’都能像你所說的那樣永遠‘鮮活’、永遠‘自由’嗎？你能保證你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也像我們的‘作者’一樣因為劇情的需要或者讀者的壓力而犧牲掉他們其中的某一個嗎？你能保證你永遠不會背叛他們嗎？”
    娜塔莎的這個問題比之前所有的“修改意見”都要更加尖銳。她將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直接遞到了劉海的手上，然後指著他身後那些與他同生共死的同伴們冷冷地問道：“——在‘故事’的必要性和‘角色’的生命之間，你會如何選擇？”
    這是一個所有“作者”都必然會遇到的終極“電車難題”。是為了一部偉大的“作品”而忍痛犧牲掉一個心愛的“角色”，去換取那震撼人心的“悲劇”與“升華”；還是為了保護自己筆下的“孩子們”而寧願讓整個故事變得平淡而又溫馨？
    劉海的目光在娜塔莎那充滿了“挑釁”的眼睛和身後羅蘭、傑克、莉莉絲、詩人他們那充滿了“信任”的眼神之間來回移動。他感覺自己被架在了一個無法後退的懸崖之上。
    他想起了“碎晶共同體”，想起了他當初為了拯救一個“故事”而親手做出的那殘酷的“選擇”。那種背負著“罪孽”前行的痛苦至今還在他的靈魂中隱隱作痛。
    他能保證自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嗎？他不能。
    因為他知道隻要他還是一個“作者”，隻要他還想讓這個“故事”繼續下去，那麽就一定會有更多更殘酷的“考驗”在等待著他們。而在那些“考驗”麵前任何犧牲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能保證。”劉海艱難地但也無比誠實地回答道。
    這個回答讓他身後的船員們心頭都是微微一震。而娜塔莎的嘴角則露出了一絲“果然如此”的冷笑。“看吧，這就是‘作者’。”她對聖吉列斯說道，“他們嘴上說著‘愛’，但是在關鍵時刻他們永遠會選擇那個對‘故事’最有利的選項。我們對於他們來說永遠都隻是可以被隨時犧牲的‘工具’而已。”
    “但是……”劉海抬起頭直視著娜塔莎那冰冷的雙眼繼續說道，“……我可以保證。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如果真的需要有人為了這個‘故事’而‘犧牲’……”
    “——那第一個站出去的一定會是‘我’。”“——我會用我這個‘作者’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他們‘活’下去的‘權利’。”“——我會在故事的最後讓我自己成為那個最大的‘悲劇’，以此來成全他們所有人的‘圓滿’。”
    這就是劉海給出的答案。一個充滿了“擔當”但也充滿了“自毀傾向”的答案。他選擇將所有的“痛苦”都攬到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娜塔莎愣住了。她看著劉海那不像是在說謊的眼神。她那已經冰封了數萬年的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被輕輕地觸動了。她想起了自己那個已經模糊不清的“作者”。如果當年他也能有這樣的“覺悟”，那麽自己的“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
    她沉默了。然後她將那把一直在擦拭的手槍收了起來。“……算你過關。”她撇了撇嘴轉過頭去不再看劉海。“我隻是不想再看到一個懦夫而已。”這是她的妥協也是她的認可。她也投了一票。
    現在壓力全都來到了最後一位也是最強大的仲裁者聖吉列斯的身上。
    他是“節奏”與“結構”的化身。他最看重的是一個故事的“精彩”程度。而劉海剛才那番為了“角色”不惜讓“故事”變得平淡甚至不惜“犧牲作者”的言論無疑是與他的“創作理念”背道而馳的。
    “天真。”黃金帝皇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如同萬載不化的寒冰。“你以為‘犧牲’了自己就能成全一個‘好故事’嗎？”“不。”“一個連‘作者’都‘死’了的故事隻會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爛尾樓’。”“你那種自我感動的‘犧牲’除了能感動你自己之外毫無意義。它隻會讓所有追隨你的‘讀者’和‘角色’都陷入更大的‘痛苦’與‘虛無’。”
    “一個真正的‘強者’，一個真正優秀的‘作者’應該是去‘掌控’一切！”聖吉列斯從他的王座上站了起來。他那龐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一股來自於“完美主義者”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他應該擁有最完美的‘結構’、最精彩的‘節奏’、最深刻的‘人物’、最嚴謹的‘設定’！”“他不應該有任何‘弱點’！不應該留下任何‘遺憾’！”“他應該像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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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他的一聲怒吼整個大殿都開始崩塌破碎。劉海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全新的精神空間。這裏是一片金色的戰場。無數完美、強大、不可戰勝的“聖吉列斯”正在與無數醜陋、猙獰、充滿了“混沌”的惡魔進行著永無止境的戰鬥。每一次戰鬥都是以聖吉列斯那華麗的、完美的、毫無懸念的“勝利”而告終。
    然後劉海看到了他自己。他也站在戰場之上。但是他的對麵站著的不是惡魔而是另一個“劉海”。一個比他更“完美”、更“強大”、更“理智”也更“冷酷”的“劉海”。
    那個“完美劉海”的背後是一部已經完結的獲得了所有“讀者”與“評論家”一致“好評”的《旅人號》的“最終稿”。那部“最終稿”裏故事完美無瑕每一個“伏筆”都得到了回收每一個“角色”都得到了他們最合理的“歸宿”每一次“戰鬥”都精彩絕倫。它是一部注定要被載入“敘事史冊”的“神作”。
    但是為了達成這個“完美”的結局傑克因為他那過度的“自由”而最終被“秩序”所抹殺；詩人因為他那無解的“悖論”而陷入了永恒的“瘋狂”；羅蘭為了守護那最後的“希望”而戰死在了黎明之前；而莉莉絲則為了治愈整個宇宙的“創傷”而將自己化作了一首永恒的“安魂曲”消散在了風中。
    所有的“不完美”都被修剪掉了所有的“犧牲”都變得充滿了“意義”所有的“眼淚”都鑄就了那最終的“偉大”。
    “這才是一個‘好故事’該有的樣子。”那個“完美劉海”看著現實中的劉海冷冷地說道。“而你這個充滿了‘軟弱’、‘猶豫’與‘不切實際的幻想’的失敗品。”“你才是這個‘故事’最大的‘汙點’。”
    “——現在做出你的選擇吧。”“——是擁抱我這個‘完美’的你讓這個故事走向‘偉大’。”“——還是繼續堅持你那可笑的‘天真’帶著你那些不完美的‘角色’一起走向那平庸的、注定要被‘遺忘’的‘未來’？”
    這就是“廢稿之海”的第三重地獄也是最致命的一重地獄。它不再考驗你對外界的抵抗它在拷問你自己的內心。它召喚出你心中那個最渴望“成功”、最追求“完美”的那個屬於“創作者”的“心魔”。
    你的敵人不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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