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像塊燒紅的烙鐵，死死按在城市的脊背上，把瀝青路麵烤出氤氳扭曲的熱浪。周默縮在“毛茸茸星球”寵物店那片寶貴的空調冷氣裏，鼻尖卻固執地盤旋著一股味兒——酸，辣，還有魚片特有的鮮腥，混合成一種極具穿透力的攻擊信號，頑強地穿透了店裏貓糧狗糧、木屑和消毒水的混合氣息，精準地轟炸著他的嗅覺神經。
    源頭是櫃台上一份敞著口的酸菜魚外賣。陳小樂正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把幾片嫩白的魚片夾出來，放進一個巴掌大的透明寵物食盆裏。食盆的主人，倉鼠金元寶，粉嫩的鼻子急促翕動，黑豆似的眼睛亮得驚人，兩隻前爪扒著盆沿，蓄勢待發。
    “默哥，真給金元寶吃這個？會不會太鹹？”陳小樂看著金元寶迫不及待一頭紮進食盆，腮幫子瞬間鼓囊起來，有點擔憂。
    周默沒立刻回答，目光落在酸菜魚那紅亮油汪的湯底上，幾片飽滿的酸菜葉子沉沉浮浮。他伸出手指，指尖避開滾燙的湯麵，在盆壁內側某個不起眼的凹槽處輕輕一抹，指尖沾上一點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金屬碎屑。“鹹？”他撚了撚手指，嘴角扯開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笑，“比起某位‘老饕’加的料，這點鹽算個屁。”
    他口中的“老饕”，此刻正擠在城北一個由廢舊公交車改造的逼仄“車間”裏。老k那件標誌性的油漬工裝背心濕了大半，緊緊貼在背上。他花白的頭發被汗水浸成一綹一綹，黏在額角和通紅的後頸上。渾濁的老花鏡片後麵，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工作台上一個拆開的外賣保溫袋內部結構圖。旁邊，幾塊沉甸甸、泛著冷硬灰光的釹磁鐵塊散落著，旁邊還有幾塊普通磁鐵作對比，像個微型礦石展覽。
    “釹鐵硼…釹鐵硼…”他嘴裏反複咀嚼著這個詞，像在品味某種絕世珍饈，布滿老繭的手指卻異常靈活，正用強力膠小心翼翼地將其中一塊小巧但吸力驚人的釹磁鐵，粘在保溫袋內壁一個極其刁鑽的夾層位置。那裏緊鄰著外賣餐盒的底部，上方恰好被一塊硬質塑料隔板遮擋，除非把保溫袋徹底撕開，否則絕無可能發現。“吸力是普通磁鐵的十倍不止，剩磁率低，高溫…哼，這點湯的溫度還烤不軟它。”他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對某個無形的對手炫耀，“專門伺候那些鐵皮鳥的精密小玩意兒…夠勁兒！”
    汗水沿著他深刻的法令紋流下，滴落在圖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車間裏彌漫著焊接金屬的焦糊味、機油的陳腐氣息，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酸菜魚味兒——那是他剛才用微波爐加熱自己那份“實驗樣本”時留下的餘韻。
    與此同時，在城南那棟高聳入雲的蜂巢集團寫字樓下，午休的人潮開始湧動。巨大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像一塊冷漠的巨型冰磚。一個穿著明黃色外賣馬甲的小哥，騎著電驢靈活地穿過人群，精準刹停在樓側一個不起眼的專用取餐櫃前。他利落地從保溫箱裏取出那份沉甸甸、包裝嚴實的酸菜魚外賣，塞進了標著“蜂巢a區高頻次”字樣的格口裏。櫃門哢噠一聲合攏，亮起幽藍的指示燈。
    “又是酸菜魚？這蜂巢的人，胃是鐵打的？”外賣小哥抹了把汗，對著取餐櫃頂上一個緩緩轉動的球形監控攝像頭小聲嘀咕了一句，搖搖頭，擰動電門匯入了車流。他不知道，那攝像頭冰冷的“瞳孔”深處，數據流正無聲湧動，確認著訂單信息。幾秒後，蜂巢大樓頂層一個不起眼的黑色金屬平台悄無聲息地滑開，一架線條流暢、閃爍著啞光黑色的六旋翼無人機輕盈地升空。它像一隻精準的獵鷹，沒有絲毫多餘動作，朝著樓下的取餐櫃俯衝而去。
    “毛茸茸星球”店裏，周默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條信息，來自一個備注為“柚子”的聯係人，隻有兩個冰冷的字母和數字：“a3，降。” 旁邊的陳小樂正試圖用一根小木棍，把吃得忘乎所以、半個身子都快埋進食盆的金元寶撥拉出來一點，嘴裏念叨著：“元寶！祖宗！留點肚子晚上吃瓜子啊！”
    周默眼神一凜，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劃過，一個隱蔽的監控窗口瞬間彈出。畫麵正是蜂巢樓下那個取餐櫃的實時影像。他順手從旁邊貨架上抄起一袋倉鼠浴沙，心不在焉地捏著，細沙從指縫間簌簌落下，在櫃台上堆起一個小小的沙丘。他的心跳，隨著畫麵裏那個從天而降的黑色影子不斷加速。
    無人機穩穩懸停在取餐櫃前。機身下方，一個精巧的機械臂探出，末端帶著吸盤和夾具，如同外科醫生的手，精準地打開了對應的格口。機械臂向內探去，穩穩夾住了那份酸菜魚外賣的包裝袋提手。
    就在它夾穩、即將將外賣袋提出格口的刹那——
    異變陡生！
    嗡！
    一聲極其短促、沉悶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的震鳴聲響起。那架原本穩定得如同釘在空中的黑色無人機，機身猛地一沉！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往下拽了一把！緊接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哢嚓！哐啷！劈裏啪啦！”聲爆豆般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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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機瞬間解體！
    它不再是那個代表尖端科技的冰冷造物，而是化作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金屬零件風暴！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旋翼葉片像被狂風卷起的鋒利花瓣，旋轉著、呼嘯著四散飛射！精密的電機、細小的齒輪、電路板碎片、外殼殘骸…如同被一隻暴怒的巨獸從內部撕碎，裹挾著紅亮油汪的酸菜魚湯汁和滑膩的魚片、酸菜，劈頭蓋臉地朝著下方寫字樓光潔的前坪廣場砸了下去！
    噗嗤！啪嗒！嘩啦！
    湯汁和食物殘渣如同小型爆炸的衝擊波，濺射開來。滾燙的紅油滴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上，暈開刺目的汙跡。一片肥厚的魚片，“啪”地一聲，粘在了一位剛從旋轉門走出來的西裝男士鋥亮的皮鞋尖上。他愕然低頭，看著自己鞋尖那點油汪汪、點綴著花椒粒的“勳章”，表情像是吞了隻蒼蠅。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廣場上所有行人的動作都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從天而降、氣味濃烈、成分複雜的“災難”。幾片斷裂的旋翼打著旋兒，最後“叮叮當當”地滾落在遠處。
    “我…我的外賣！”一個提著公文包、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率先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哀嚎，他預訂的午餐顯然泡湯了。
    但這聲哀嚎如同解除魔法的咒語。凝固的人群瞬間活了。
    短暫的死寂後，人群嗡地一聲騷動起來。沒有尖叫，沒有恐慌，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愕然和一種荒誕感催生的本能。幾個穿著格子襯衫、一看就是技術部出身的年輕員工，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衝向了離自己最近的零件墜落點。
    一個頭發微禿的工程師，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流淌的酸菜魚湯汁，用兩根手指拈起一塊沾著油星、還在微微抽搐的微型伺服電機。他對著陽光眯起眼仔細端詳斷裂的線頭，眉頭擰成了疙瘩：“嘖…這扭力輸出軸頸…應力集中斷裂？不對啊，材料強度不該…”
    旁邊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程序員，則蹲在一塊相對幹淨的地磚上，麵前攤開幾張用來墊咖啡杯的紙巾。她正試圖將幾片碎裂的黑色碳纖維外殼拚湊起來，動作輕柔得像在處理出土文物。“接口…卡扣呢？這塊應該連著陀螺儀模塊的…”她嘴裏念念有詞，手指在碎片間比劃。
    更遠處，一個穿著保安製服的大叔，用對講機的天線，小心翼翼地從一灘紅油裏撥拉出一個沾滿湯汁、還在滴答液體的主控芯片板。他皺著鼻子，一臉嫌棄地用對講機向大樓中控室匯報：“報告！報告！a區前坪！有…有飛行器墜毀！零件散落！還有…呃…大量食物殘骸汙染！請求清潔支援！重複，請求清潔支援！附帶…廚餘垃圾清理！”
    很快，更多穿著各色工裝的白領加入了進來。他們或蹲或跪，在沾著油汙的大理石地麵上，專注地翻找、辨認、拚湊著那些冰冷的機械殘骸，對周遭彌漫的濃鬱酸菜魚氣味恍若未聞。陽光炙烤著地麵，升騰起混合了油脂、酸辣和金屬氣息的怪異味道。這幅場景，詭異得如同某個高科技文明遺址的考古現場，又像一個臨時開設在cbd心髒地帶的、專治機械骨折的“無人機骨科露天門診部”。
    “毛茸茸星球”店裏，周默和陳小樂擠在小小的手機屏幕前。監控畫麵裏那場荒誕的“骨科會診”，讓陳小樂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臉漲得通紅。金元寶似乎被主人奇怪的情緒感染，也不吃魚了，兩隻小爪子扒著食盆邊緣，好奇地張望。
    “噗…骨科門診…老k頭兒這主意絕了！”陳小樂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用手捂住嘴，肩膀還在不停地聳動，“你看那個大哥，拿放大鏡看齒輪呢！比修表師傅還認真！”
    周默緊抿的嘴角也終於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一絲真正暢快的笑意從眼底漾開，衝淡了連日緊繃的神經。他手指用力，那袋可憐的倉鼠浴沙被捏得沙沙作響，細沙加速從指縫漏下。成了！這無聲的、帶著酸菜魚味的一擊，狠狠抽在了蜂巢那看似無懈可擊的自動化係統臉上！
    他拿起手機，正準備給老k發個“手術成功”的暗號。就在這時，監控畫麵邊緣，一個不起眼的動向猛地攫住了他的目光。
    一個穿著深灰色連帽衛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的男人，像一抹悄無聲息的影子，快速地在那些蹲地拚裝零件的白領外圍移動。他的動作異常迅捷而精準，目標明確，絕不靠近那些湯汁橫流的中心區域，隻在相對幹淨的外圍地帶掃視。突然，他腳步一頓，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個沾著灰塵、但形狀完好的小巧銀色齒輪。他捏著齒輪對著陽光快速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向旁邊那個正拿著放大鏡研究斷裂軸頸的“禿頭工程師”。
    周默下意識地放大了監控畫麵，將手機屏幕幾乎貼到眼前。像素有限，但仍能看清那灰衣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卷東西——是鈔票！看厚度，遠超過那份酸菜魚本身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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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程師”顯然愣住了，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買家，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裏那塊除了技術宅無人感興趣的破零件。灰衣人沒有廢話，迅速把鈔票塞進對方手裏，同時手指點了點對方另一隻手裏拿著的、一個更複雜的金色微型軸承。工程師猶豫了不到一秒，幾乎是懵懂地，把那個軸承也遞了過去。
    灰衣人拿到東西，立刻轉身，身影快速融入廣場邊緣的人流，消失不見。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快得像一陣風。
    周默嘴角的笑意瞬間凍結。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瞬間驅散了剛才那點勝利的快意。這不是意外！蜂巢的反應…不對！他們不是該氣急敗壞地封鎖現場、追查來源嗎？怎麽會有人…收購零件？還這麽精準、這麽高效？
    “默哥？怎麽了？”陳小樂察覺到周默表情的劇變，湊過來看手機屏幕，“那人…買零件幹嘛？修無人機？”
    周默沒說話，眉頭鎖死。他迅速切換手機上的監控視角，追蹤著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幾個街角外的畫麵裏，那灰衣人正走向路邊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車窗降下一條縫，一隻手伸出來，接過了灰衣人遞進去的東西。那隻手…手腕上似乎戴著一塊表？表盤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極其短暫、卻異常銳利的冷光。車窗隨即關上，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車流。
    就在這時——
    “吱吱！吱吱吱——！”
    一陣異常尖銳、急促的倉鼠叫聲猛地刺破了店裏的安靜！是金元寶！它不知何時已經放棄了食盆，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在它那透明的塑料跑輪裏衝刺！四隻粉嫩的小爪子快得拉出了殘影，跑輪發出高頻的、令人心悸的“嗡嗡”聲，整個籠子都在隨著它瘋狂的奔跑而微微震顫！小家夥黑豆般的眼睛裏，沒有了平日的懵懂好奇，隻剩下一種被無形力量驅趕著的、純粹的動物性驚恐！
    陳小樂嚇了一大跳，慌忙撲到籠子邊：“元寶！元寶停下！你怎麽了？嚇到了？”
    周默的心卻猛地沉了下去，像是墜入了冰窟。他太熟悉這反應了！金元寶對特定頻段的異常電磁波動有著近乎病態的敏感！上次老k車間測試那個差點燒掉的次聲波發生器原型時，小家夥也是這種歇斯底裏的狀態！
    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寵物店的玻璃門，投向蜂巢大樓那冰冷刺眼的玻璃幕牆。陽光依舊刺目，大廈沉默地矗立著，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報複來了！
    不是預料中的暴怒追查，而是這種無聲的、冰冷的、帶著精密算計的反擊。電磁脈衝？還是某種更隱蔽、更致命的幹擾？目標…是他們？還是這座城市的某個節點？收購零件的人…和這即將到來的“脈衝”…是一夥的嗎？
    手機屏幕上，最後捕捉到的畫麵是那輛黑色轎車匯入車流的尾燈。而耳邊，金元寶跑輪那瘋狂而絕望的“嗡嗡”聲，如同死神的秒表，正在瘋狂加速倒計時。空氣裏，那股酸菜魚混合著寵物店氣息的味道，此刻聞起來，充滿了冰冷的鐵鏽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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