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的刮擦聲持續了整整一夜。我蜷縮在媽媽身邊，死死抓著那個老婆婆給的紅布袋，直到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媽媽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顯然也沒怎麽睡。
    媽，那到底是什麽聲音？我小聲問道，生怕被樓上的聽見。
    媽媽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頭發：可能是老鼠，或者風吹動了什麽東西。但她的眼神飄忽不定，聲音裏沒有一點確信。
    姨媽早早起來做了早飯，稀飯和鹹菜擺在桌上，卻沒人有胃口。小芳安靜地坐在角落，機械地往嘴裏送食物。我注意到她的脖子時不時會抽搐一下，像是有看不見的手指在撥弄她的頸椎。
    你們今天就回去吧。姨媽突然說，聲音幹澀，我讓老李騎摩托車送你們到車站。
    媽媽點點頭，沒有反對。我們匆匆收拾了行李，臨走時，姨媽塞給我一個小布包，裏麵裝著曬幹的艾草。掛在床頭，她低聲說，能驅邪。
    我回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小芳。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的脖子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歪著，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某種無形的痛苦。她的嘴唇動了動，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我仿佛聽到她在說：表姐...救我...
    摩托車在山路上顛簸，我緊緊抱住媽媽的腰，臉貼在她的背上。山風呼嘯而過，吹散了我的思緒。直到轉過一個山彎，姨媽家的房子徹底看不見了，媽媽才突然開口：
    小雨，有些事情我該告訴你了。
    她的聲音在風中幾乎聽不清，但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的緊繃。我們在一處平緩的路邊停下，媽媽讓姨父先到前麵等我們。
    山間的晨霧還未散盡，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媽媽拉著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她的手冰涼得像冬天的溪水。
    你看到的...那個長脖子女人，媽媽深吸一口氣，她可能是衝著我和你姨媽他們來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為什麽？
    媽媽的眼中泛起淚光：二十年前，我和你姨媽、姨父是同學。那時候...我和你姨父曾經...她說不下去了，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們...相愛過？我不敢相信地問。
    媽媽搖搖頭：不算愛，隻是一時糊塗。後來我要和你爸爸結婚了，就徹底斷了這念想。你姨父也和別人結婚，後來不知怎麽他妻子早逝，然後和你姨媽結了婚。我以為這事早就過去了...
    所以那個長脖子女人是因為這個才...我的聲音發抖。
    按照傳說，她會尋找不忠之人的孩子。媽媽痛苦地閉上眼睛，小雨，對不起，是我們連累了你和小芳。
    我突然想起小芳那詭異的笑容和扭曲的脖子，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來：那小芳她...
    我不知道，媽媽的聲音幾乎是一種嗚咽，但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直到姨父在前麵按響了摩托車喇叭。重新上路後，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放昨晚看到的恐怖景象——那個漂浮在月光下的長脖子女人，她那黑洞般的眼睛和詭異的微笑。現在這一切都有了解釋：她是來報複的，因為媽媽和姨父多年前的那段關係嗎？
    回到家後，爸爸高興地迎接我們，完全不知道我們帶回了怎樣的秘密和恐懼。晚上，我按照姨媽的囑咐把艾草包掛在床頭，卻依然無法入睡。每當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張蒼白的臉在黑暗中注視著我。
    第三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裏我站在姨媽家二樓的房間裏，窗外月光如水。長脖子女人緩緩飄來，她的脖子像蛇一樣從窗口伸進來，環繞著我的身體。我能聞到她身上腐朽的氣味，感覺到她冰冷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找到你了...她嘶嘶地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想尖叫，想逃跑，但身體無法動彈。她的脖子越纏越緊，我呼吸困難，眼前發黑...
    小雨！小雨！醒醒！媽媽的聲音把我從噩夢中拉回來。我渾身冷汗，喉嚨火辣辣地痛，像是真的被掐過一樣。
    媽媽打開床頭燈，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你的脖子！
    我摸向脖子，感到一陣刺痛。媽媽拿來鏡子，我看到自己脖子上赫然出現了一圈淡淡的淤青，像是被什麽細長的東西勒過。
    我們必須回去，媽媽的聲音顫抖，回去找那個給你護身符的老婆婆。
    第二天一早，媽媽編了個理由說要帶我回姨媽家再住幾天。爸爸雖然疑惑，但也沒多問。我們坐上了返回山村的大巴，一路上媽媽緊緊握著我的手，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裏。
    回到姨媽家時，我立刻感覺到氣氛不對。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往常的雞鳴狗吠。姨媽迎出來時，我差點認不出她——短短幾天，她像是老了十歲，眼睛紅腫，麵容憔悴。
    小芳呢？我問道，心裏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姨媽的眼眶又濕潤了：在屋裏...她越來越奇怪了...
    我們走進屋內，一股黴味混合著草藥的氣味撲麵而來。小芳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背對著我們，頭歪成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幾乎要碰到肩膀。她的手指以一種怪異的節奏敲打著椅子扶手，發出嗒、嗒、嗒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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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芳？我輕聲呼喚。
    敲擊聲停止了。小芳的頭緩緩轉過來，我驚恐地發現她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黑色，沒有眼白，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她的嘴角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笑容，聲音卻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小芳，而是一個沙啞的女聲：
    你回來了...正好...我們可以一起玩...
    姨媽發出一聲壓抑的啜泣，媽媽則死死捂住嘴巴。我感到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這不是小芳，至少不完全是。那個長脖子女人，她附在了小芳身上！
    去找阿婆！姨媽突然說，現在就去！
    我們匆匆離開房子，往村子另一頭的老婆婆家走去。路上，媽媽告訴我老婆婆是村裏的問米婆，能與亡靈溝通，解決一些不幹淨的事情。
    老婆婆的家是一間低矮的土房，門前掛著各種風幹的草藥和符咒。她似乎早就知道我們會來，門開著，裏麵點著嗆人的香。
    進來吧，她頭也不抬地說，那東西已經纏上你們了。
    媽媽和姨媽跪坐在老婆婆麵前，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包括媽媽和姨父年輕時的往事，姨媽這才說出了一段驚天秘密，她和姨父偷情被姨父前妻撞破…老婆婆閉著眼睛聽，時不時點頭，臉上的皺紋像是幹枯的樹皮。
    最後，她睜開眼，那雙渾濁的眼睛直直看向我：小姑娘，把你看到的再說一遍。
    我顫抖著描述了那個長脖子女人，她的樣子，她看我的眼神，以及我做的噩夢和脖子上的淤青。老婆婆聽完，長歎一口氣：
    長頸怨婦沒錯。她死時怨氣太重，魂魄不散。這些年一直在找替身，特別是...那些負心人的孩子。老婆婆說負心人孩子時，格外看了姨媽一眼，姨媽一顫。
    有什麽辦法能救小芳嗎？姨媽淚流滿麵地問。
    老婆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起身，從裏屋拿出一個破舊的木盒。她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堆發黃的紙片和幹枯的草藥。
    要解這怨氣，必須找到她的屍骨，重新安葬。老婆婆說，但她的屍體當年被匆匆埋在了後山的亂葬崗，具體位置沒人記得了。
    那我們怎麽找？媽媽急切地問。
    老婆婆從盒子裏取出一張符紙和一根紅繩：小姑娘身上已經有她的印記了，她指著我的脖子，今晚月圓，她會再來。你們要跟著她，看她會到哪裏去。那裏就是屍骨所在。
    我驚恐地看著媽媽，但她隻是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們會保護小雨的。
    老婆婆搖搖頭：保護不了。那東西已經認準了她和小芳。要麽找到屍骨好好安葬，要麽...她沒有說完，但我們都明白那未盡的含義。
    離開老婆婆家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我們沉默地走回姨媽家，每一步都像是走向刑場。遠遠地，我看見二樓的窗戶前站著一個身影——小芳，或者說是占據小芳身體的那個東西，正透過窗戶注視著我們，嘴角掛著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夜幕降臨，山村的夜晚比城市黑得多，也靜得多。按照老婆婆的指示，我們在二樓房間的地板上用香灰畫了一個圈，圈裏放著我的幾根頭發和指甲老婆婆說這是，用來迷惑那東西）。我則躲在衣櫃裏，透過縫隙觀察外麵的情況。
    媽媽和姨媽躲在樓下，隨時準備衝上來。老婆婆給了我們每人一張符咒，囑咐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出聲，不要動，除非那東西帶路去屍骨所在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衣櫃裏的空氣越來越悶熱。我的腿開始發麻，眼皮也越來越重。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一陣刺骨的寒意突然席卷了整個房間。
    她來了。
    透過衣櫃的縫隙，我看到窗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月光下，一個細長的影子慢慢從窗口進來，像是一條白色的蛇。那是一個頭顱，連著長得不可思議的脖子，正是我那天晚上看到的長脖子女人。
    她的頭發在夜風中輕輕飄動，蒼白的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她在房間裏轉了一圈，脖子扭曲出不可思議的弧度，最後停在那圈香灰前。
    小雨...她呼喚我的名字，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出來玩啊...
    我的心髒狂跳，幾乎要衝出胸膛。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那東西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回應，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笑：
    騙不了我！她的頭猛地轉向衣櫃，黑洞般的眼睛直視著我躲藏的方向，我知道你在那裏！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的脖子像蛇一樣伸長，朝衣櫃滑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媽媽和姨媽故意摔碎了一個瓦罐。
    長脖子女人的動作頓了一下，頭轉向聲音的來源。就在這時，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小芳的房門開了，真正的小芳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眼睛依然全黑，但表情卻異常痛苦。
    不...要...小芳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裏既有她自己的，也有那個沙啞的女聲，像是兩個靈魂在爭奪同一具身體。
    長脖子女人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猛地衝向小芳。兩個身影——一個漂浮的頭顱和一個瘦小的女孩——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幅超現實的恐怖畫麵。突然，小芳的身體僵直了一下，然後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後彎折，嘴巴張大到一個可怕的幅度，那個沙啞的女聲從中傳出：
    跟我來...如果你想救她...
    說完，小芳的身體像提線木偶一樣機械地走向門口，長脖子女人的頭顱漂浮在她身後，像是操縱者又像是追隨者。我知道這是機會——她要把我們引向屍骨的所在地。
    我輕輕推開衣櫃門，腿軟得幾乎站不穩。樓下，媽媽和姨媽已經準備好手電筒和工具。我們遠遠跟著小芳和那個恐怖的身影，向黑暗的後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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