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本該和往常一樣與張磊在城裏打籃球、逛書店、熬夜打遊戲。他們是穿開襠褲時就認識的交情，兩家母親是閨中密友，兩人從小形影不離。
    “媽，我真不想回去。”李明在電話裏抱怨著，“磊子還說這周末要和我去新開的遊樂場。”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異常堅持：“明明，你就回來幾天吧，鄉下涼快，而且你奶奶想你了。”
    張磊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李明的場景。李明拖著行李箱，一臉不情願：“就三天，三天後我就回來，咱們周末肯定能去遊樂場。”
    誰也沒想到，這個承諾永遠無法兌現了。
    鄉下確實比城裏涼快許多。傍晚時分，微風拂過稻田，帶來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李明坐在院子裏，看著遠處連綿的青山，心情稍稍好轉。
    “明明，跟你表哥們去河邊溜達溜達吧。”母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聽說今晚河邊可涼快了。”
    李明皺眉：“我不去，你知道我怕水。”
    “就在岸邊走走，不下水。”母親勸道，“你表哥們都在，一起玩玩嘛。”
    幾位表哥也湊過來：“走吧李明，河邊有螢火蟲，可漂亮了。”
    李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沒想到，這個決定會改變一切。
    河邊確實很美。夕陽的餘暉灑在水麵上，泛起金紅色的波紋。表哥們脫了衣服跳進河裏嬉戲，李明隻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看著遠處山巒的輪廓。
    “明明，真不下來？水不深。”大表哥喊道。
    李明搖搖頭，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他從小怕水，甚至連浴缸都讓他緊張。這種恐懼與生俱來，毫無緣由。
    天色漸暗，螢火蟲果然出現了，點點綠光在河麵上飛舞。李明看著這景象，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對岸。
    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站在對岸的水中，長發及腰，麵容看不真切，但似乎是在向他招手。李明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等他再定睛看時，那女人不見了。
    “表哥，你們剛才看見對岸有人嗎？”李明問道。
    表哥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沒人啊，這麽晚誰會在對岸。”
    李明心裏泛起一絲不安，打算離開。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籠罩了他。他突然覺得河水不再可怕，反而有一種親切感，像是在呼喚他。
    “明明，你去哪？”二表哥看見李明向水邊走去，急忙喊道。
    李明仿佛沒聽見，繼續往前走。水沒過他的腳踝，然後是膝蓋。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恍惚的微笑，眼神空洞。
    “攔住他！”大表哥意識到不對勁，急忙遊回來。
    幾個表哥衝過來拉住李明，他卻異常有力，掙紮著要繼續往深水區走。
    “回家！快帶他回家！”大表哥喊道，幾人合力才將李明拖上岸。
    回到家後，李明似乎恢複正常了。他喝了奶奶熬的安神湯，說可能是中暑了，讓大家別擔心。
    “我休息一下就好。”李明說著走進自己的房間。
    一家人鬆了口氣，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隻有奶奶皺起眉頭，悄悄地在門口和窗台撒上了一層糯米。
    半小時後，李明房間傳來響聲。當奶奶推開門時，隻見窗戶大開，李明已經不見了蹤影。
    “快追！他往河邊跑了！”奶奶臉色煞白，聲音顫抖，“那不是明明！有什麽東西附著他了！”
    全家人都衝了出去，沿著小路向河邊追去。黑暗中，他們看見李明的身影在前麵飛奔，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明明！停下！”母親聲嘶力竭地喊著。
    李明絲毫沒有減速，徑直衝進河裏。當表哥們快要抓住他時，他突然轉過身來。在月光下，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既幸福又詭異的笑容。
    “我要成親了。”他說完這句話，向後倒去，瞬間被河水吞沒。
    電話響起時，張磊正在打遊戲。
    “磊子。”電話那頭是李明的聲音，但語氣異常輕快，幾乎像是在唱歌。
    “明明？你回來了？”張磊驚訝地問道，明明說好要三天後才回來的。
    “馬上回來了，明天就能見麵了。”李明笑著說，背景裏似乎有流水的聲音。
    “你笑什麽啊？這麽開心。”張磊感到奇怪，李明通常不會這樣情緒外露。
    “沒事，就是開心。”李明一直在笑，“特別開心，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他們約好第二天見麵後就掛了電話。張磊搖搖頭，覺得好友今天怪怪的，但也沒多想。
    三天後，張磊接到了噩耗。李明溺水身亡，就在他們通電話的那天晚上。
    葬禮上，李明穿著一身奇怪的壽衣——大紅底色，金線繡著龍鳳圖案，像極了古裝劇裏的新郎官禮服。
    張磊看著棺材裏好友安詳的麵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明明最怕水，怎麽會自己去河裏？
    葬禮後，李明的母親終於道出了一件怪事。在讓李明回鄉下的前幾天，她下班路過一條幹涸的河溝時，看見了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那女人麵色慘白，站在河溝中央向她招手。她嚇壞了，跑回家後就沒再想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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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想想，是不是我被什麽東西纏上了，它慫恿我讓明明回鄉下？”李明的母親泣不成聲，“都怪我，明明本來不想去的...”
    更奇怪的是，葬禮後不久，李明的阿姨做了一個夢。夢裏，李明穿著那身新郎官的衣服，與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子拜堂成親。夢裏李明麵帶微笑，似乎很幸福。
    “那新娘蓋著紅蓋頭，看不清臉。”阿姨說，“但李明牽著她的手，看起來很是滿意。”
    一個月後，張磊獨自去了那條河。
    河水清澈平靜，看不出任何可怕的痕跡。他坐在岸邊，想起與李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淚水無聲滑落。
    “明明，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他輕聲問道。
    夕陽西下，河麵泛起金紅色的光芒。恍惚間，張磊似乎看見對岸有兩個模糊的身影，穿著大紅喜服，手牽著手走向遠方。
    一陣風吹過，帶來了遠處若有若無的歡笑聲，像是婚禮上的喜慶喧嘩。
    張磊揉了揉眼睛，對岸什麽也沒有，隻有隨風搖曳的蘆葦。
    他站起身，朝河裏扔了一枝白花。花朵隨波蕩漾，慢慢沉入水底。
    那天晚上，張磊夢見了李明。在夢裏，好友穿著那身新郎官的衣服，麵容安詳幸福。
    “別為我難過，”夢裏的李明微笑著說，“我隻是去了該去的地方。”
    醒來後，張磊望著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他忽然想起老人常說的一句話：有些緣分，不止一生一世。
    也許，李明的怕水並非沒有緣由；而那通告別電話裏的異常開心，現在也有了答案。
    世間之事，哪有那麽多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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