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雷雨來得急，去得也快。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在黃土路上，不一會兒就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張老四扛著鋤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裏走。天色已暗，路上不見人影，隻有蛙鳴和偶爾從遠處傳來的犬吠。
    這一天他在地裏忙活到很晚，本想趁著雨來前趕回家，誰知剛走到半道，狂風就卷著烏雲壓了過來，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他隻好躲進路邊的山神廟裏，等雨勢小了才繼續趕路。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路旁的樹木還在滴著水。張老四加快了腳步，想著老伴一定等急了。就在這時，前方草叢裏突然竄出個黃澄澄的東西，直衝他而來。
    張老四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隻黃皮子。那黃皮子不像平常那樣機警怕人，反而慌不擇路地朝他奔來，一雙黑豆似的眼睛裏滿是驚恐。
    “去去去，往別處去！”張老四揮著手喊道，下意識地往旁邊躲閃。
    可那黃皮子不偏不倚，直奔他腳下。就在這時，天空中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哢嚓”一聲巨響，震得人耳膜發疼。閃電劈在了張老四身旁不遠的一棵老槐樹上，樹幹頓時裂開，冒著黑煙，轟然倒下，正好橫在路中央，攔斷了去路。
    張老四被震得跌坐在地，渾身發麻，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再定睛一看，那黃皮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好險好險，差點就沒了命。”他喃喃自語，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繞過大樹，急匆匆往家趕。
    回到村裏，已是掌燈時分。老伴王氏正站在門口張望，見他回來，這才放下心來。
    “怎麽這麽晚？聽說後山那邊雷劈得厲害，沒傷著吧？”王氏關切地問。
    張老四擺擺手，簡單說了路上的經曆，重點放在雷劈大樹那段驚險，對黃皮子的事隻字未提。倒不是有意隱瞞，隻是覺得那黃皮子出現得蹊蹺，說出來怕人不信。
    這一夜，張老四翻來覆去沒睡好，夢裏總見那雙黑豆似的眼睛盯著他。
    第二天清晨，張老四照例到村頭老槐樹下與鄉親們閑聊。不知誰說起後山那棵被雷劈倒的大樹，眾人嘖嘖稱奇。
    “那雷劈得可真準，就一棵樹倒了，周圍的都沒事。”
    “聽說昨天雷雨特別大，王家溝有頭牛被劈死了呢。”
    張老四聽著，忍不住插嘴：“不瞞各位，那棵樹倒下時，我就在旁邊。”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圍上來問個究竟。張老四便將昨晚的經曆細細道來，這次連黃皮子的事也說了出來。
    大家聽得目瞪口呆。這時，村裏最年長的李老漢拄著拐杖走了過來。李老漢今年八十有六，是村裏見識最廣的老人。
    “老四啊，你剛才說的可是實話？真有黃皮子衝你來？”李老漢捋著花白的胡子問道。
    “千真萬確！那畜生直衝我腳下來，然後閃電就劈下來了。”張老四比劃著，“說來也怪，雷劈之後它就不見了。”
    李老漢點點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了然：“你這是遇上黃皮子渡劫了。”
    “渡劫？”眾人異口同聲，連張老四也愣住了。
    “沒錯。”李老漢找了塊石頭坐下，慢條斯理地說起來，“老輩人傳下來的話說，有些動物活久了，通了靈性，就會遇到劫難。最常見的就是雷劫。它們會找有福氣的人幫忙擋災。那黃皮子肯定是感應到天雷要劈它，所以才衝向你。它知道你是個善人，福氣厚，能幫它擋這一劫。”
    張老四聽得一愣一愣的：“可那雷也沒劈著我啊？”
    “這就是黃皮子聰明的地方了。”李老漢解釋道，“它不是真要雷劈你，而是借你的福氣避劫。天雷眼看要劈中它，但它靠近了你，雷公認出你是善人，就會收著力道，或者改劈別處。那棵樹就是替死鬼。這樣一來，黃皮子的劫就渡過去了。”
    眾人聽得嘖嘖稱奇，張老四更是後背發涼，沒想到昨晚竟經曆了這般奇事。
    “那...那黃皮子會不會回來報恩啊？”有人好奇地問。
    李老漢笑笑：“通靈的動物都懂因果。它欠老四一條命，肯定會來報恩的。老四啊，近期若是遇到什麽好事，說不定就是那黃皮子在報答你呢。”
    張老四將信將疑地搖搖頭：“我不圖它報恩，隻要別再來嚇我就行。”
    話雖這麽說，但接下來的幾天，張老四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暗中盯著他。有時候是下地幹活時，瞥見一抹黃色在田埂閃過；有時候是晚上回家，總覺得有腳步聲跟在後麵，回頭卻什麽也沒有。
    直到七天後，張老四早起開門，發現門檻前放著一隻肥碩的死山雞，脖子上有明顯的咬痕，整齊利落，一看就是黃皮子的手法。
    “哎呀，這莫非是...”王氏驚訝地掩口。
    張老四拎起山雞，心裏明白了七八分。他朝四周望了望，對著空蕩蕩的院子拱拱手：“多謝了！”
    此後每隔幾天，張家門前總會多出些東西。有時是野果，有時是蘑菇，最奇的是有一回竟放著一棵不小的野山參。張老四家日子本來緊巴，這些意外之財倒是讓生活寬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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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裏人聽說後，都羨慕張老四得了黃仙報恩。也有人學著晚上出門，盼著也能遇上渡劫的黃皮子，但都被李老漢罵了回去：“別貪心！那是緣分，強求不來的。萬一遇上的是真劫，你們有老四那樣的福氣擋災嗎？”
    眾人這才悻悻作罷。
    轉眼到了秋天，張老四的兒子張大牛要從城裏回來探親。得知兒子要回來，老兩口高興得好幾天沒睡好。張大牛在城裏做學徒，已經兩年沒回家了。
    這天傍晚，張老算著兒子該到了，卻遲遲不見人影。眼看天色漸暗，他突然心慌意亂，坐立難安。
    “不行，我得去路上接接大牛。”張老四對老伴說。
    “這麽晚了，要不等等吧？”王氏擔心地說。
    “心裏慌得厲害，非去不可。”張老四執意道。
    他提著燈籠剛走出村口，就見一道黃影從路邊竄過，停在前方不遠處的路上，對著他吱吱叫。
    是那隻黃皮子！張老四一眼就認出來了。那黃皮子見張老四注意到它，轉身往前跑了幾步，又回頭看看，似乎在引路。
    張老四心裏一動，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黃皮子跑得不快不慢，總是保持在燈籠能照到的範圍內。它引著張老四走上一條平時少有人走的小路，七拐八繞地來到一處陡坡前。
    到這裏，黃皮子突然停住，立起身子，前爪指向坡下，吱吱叫了兩聲，旋即消失在草叢中。
    張老四疑惑地舉燈照去，陡坡下隱約可見一輛摔壞的板車，旁邊似乎還躺著個人！
    “大牛！”張老四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滑下坡去。
    果然是他兒子張大牛！原來大牛為早點到家，走了這條近道，不料雨天路滑，連人帶車摔下了陡坡，腿被板車壓住，動彈不得。他已經喊了許久，嗓子都啞了，這偏僻地方卻無人經過。
    “爹！您怎麽找到這兒的？”大牛又驚又喜。
    “是...是一個老朋友引的路。”張老四一邊奮力挪開車子，一邊含糊地回答。
    救出兒子後，張老四回村喊人幫忙，總算把大牛安全送回了家。郎中來看過，說隻是皮肉傷，腿沒斷，休養幾日便好。
    那晚，張老四特意盛了一碗米飯，拌上塊雞肉，放在院子角落。
    第二天一早，飯碗空了，旁邊整齊地擺著三枚野山栗。
    張老四知道，這是黃皮子在告訴他：恩情已報，兩不相欠。
    此後，張家門前再也沒出現過莫名的禮物。偶爾在月明之夜，張老四會看見一抹黃色的身影遠遠地站在田埂上，人一瞧見，它就隱入草叢，再不出現。
    村裏人都說，張老四善心有善報，救了個知恩圖報的黃仙。而李老漢每每聽到這故事，總是眯著眼睛笑：
    “萬物有靈，皆通人性。你善待它，它便善待你。這道理，放在哪兒都對喲！”
    隻有張老四自己知道，那個雷雨夜的相遇，改變的不僅僅是一隻黃皮子的命運。從那以後，他走路總是多看幾眼腳下，收割時也會特意留些麥穗在地裏——誰知道哪個小生命正急需一口吃食渡過難關呢？
    畢竟，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人與自然的界限，從來都不是那麽分明的。有時是一念之善，有時是一次伸手，命運的軌跡就會悄然改變，如同那夜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了兩種生靈交匯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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