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阿福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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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決定收養阿福,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那時我和丈夫陳默剛搬來這個小鎮不久,租住在鎮東頭一棟老房子裏。房子有個不大的院子,院牆角落長著一棵年歲已久的槐樹。
那天我買菜回家,就在槐樹下發現了它——一條瘦骨嶙峋的土黃色小狗,渾身被雨水淋得濕透,一條後腿帶著傷,蜷縮在樹根處瑟瑟發抖。看見我走近,它沒有逃跑,隻是抬起黑亮的眼睛望著我,那眼神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懇切與哀愁。
“帶回來這麽個髒東西幹什麽?”陳默下班看見我在給小狗擦洗包紮,皺著眉頭說。
“它受傷了,外麵又這麽冷。”我小聲辯解,“就養幾天,等它傷好了再說。”
陳默沒再反對,他一向話少,對我們結婚這兩年來一直沒能有個孩子的事更是避而不談。我知道他心裏也有個空洞,隻是從不言說。
小狗很乖,不吵不鬧,我給它取名“阿福”,希望它能給我們這個過於安靜的家帶來點福氣。果然,阿福的到來慢慢改變了家裏的氣氛。它總是搖著尾巴在門口迎接陳默回家,會把拖鞋叼到他麵前,會用腦袋蹭他的褲腿。不出一個月,陳默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喚阿福,然後帶著它在小院裏玩耍。
我常常站在窗前,看著丈夫和狗在夕陽下的身影,心裏泛起久違的暖意。阿福填補了我們生活中的某種空白,它那雙黑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總在我們情緒低落時默默靠近,把腦袋擱在我們的膝頭。
阿福特別聰明,能聽懂許多話。每天傍晚我坐在院子裏擇菜時,它都會趴在我腳邊,聽我絮絮叨叨說些心裏話。我說起老家的事,說起童年的趣事,說起對未來的擔憂,它總是豎起耳朵,偶爾輕哼一聲,像是在回應。有時我說到傷心處掉下淚來,它就會站起身,把前爪搭在我膝蓋上,用舌頭輕輕舔我的手背。
三年時光就這樣靜靜流過。阿福從一條瘦弱的小狗長成了健壯的大狗,毛色油亮,眼神依舊溫順聰慧。它成了這個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我和陳默之間無言的橋梁,是我們共同傾注愛意的孩子。
變故發生在初秋的一個清晨。
前一天晚上阿福就有些反常,它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裏奔跑撒歡,而是安靜地趴在我腳邊,時不時抬頭深深看我一眼。夜裏,我聽見它在院子裏輕聲嗚咽,起身查看卻不見異常,隻當它是被什麽動靜驚擾了。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房門,發現阿福沒有像往常一樣搖著尾巴等在門口。我心裏一沉,快步走到院中,隻見它側躺在槐樹下,身體已經冰涼。
我癱坐在它身邊,淚水模糊了視線。陳默聞聲趕來,蹲下身摸了摸阿福的脖頸,然後沉默地摟住我的肩膀。我感覺到他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它怎麽會…”我哽咽著問。
陳默搖搖頭:“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舊傷複發。它來的時候就不是小狗了。”
我們選了院子角落,在槐樹下挖了個坑。埋葬阿福時,我的手一直在抖。陳默接過鐵鍬,一下一下填著土,動作緩慢而沉重。我看見他眼角有淚光一閃而過。
阿福走後,家裏又恢複了死寂。我和陳默像是各自退回到了自己的殼裏,相對無言。我常常不自覺地向院子裏張望,期待著那個黃色的身影,然後才想起它已經不在了。陳默下班後總是直接走進書房,關上門,直到晚飯時才出來。
第七天晚上,我獨自在書房看書,陳默在客廳看電視。窗外風聲颯颯,吹得槐樹葉沙沙作響。我正讀得入神,突然,一聲清晰的狗叫聲傳入耳中。
是阿福的叫聲——我絕不會聽錯,那聲音我聽了整整三年,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心跳。
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客廳:“你聽見了嗎?剛才有狗叫!”
陳默從電視上移開視線,疑惑地看著我:“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不可能,就是阿福的叫聲!”我堅持道,推開客廳的窗戶向外張望。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有月光灑在槐樹下阿福的小墳包上。
“你想它了。”陳默輕聲說,眼神裏有關切,但更多的是懷疑。
那晚我輾轉難眠。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從小聽過的鬼怪故事都會讓我毛骨悚然。但聽到那聲狗叫,我卻沒有一絲恐懼,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安慰。如果真是阿福的魂魄回來看我們,我多麽希望能再見到它一次。
第二天,我去鎮上的雜貨店買東西,遇見了住在街尾的李奶奶。她是鎮上的老住戶,據說懂得一些民間傳統。我猶豫再三,還是把聽見狗叫的事告訴了她。
李奶奶眯起眼睛:“狗是有靈性的動物,特別是養熟了的狗,死後第七天回魂不是稀罕事。它這是放心不下你們呢。”
“那我該怎麽辦?”我問。
“要是它再來,你就跟它說說話,告訴它你們很好,讓它安心上路。”李奶奶拍拍我的手,“別怕,自家的狗不會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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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我時常在夜裏隱約聽到狗爪踏過院子的細碎聲響,有時是輕微的嗚咽,但再沒有清晰的叫聲。陳默依然什麽也聽不見,他開始擔心我是不是太過思念阿福產生了幻覺。
“要不要去看看醫生?”一天晚飯時,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搖頭:“我很好,真的。”
又過了幾天,事情有了轉機。那晚我和陳默為了一點小事爭執——我希望能再養一條狗,他覺得這是在自尋煩惱。我們爭論到深夜,不歡而散。我賭氣留在客廳,他則回了臥室。
夜漸深,我靠在沙發上,心裏滿是委屈和孤獨。就在這時,我清楚地聽見了一聲狗叫——比上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窗外。
緊接著,我聽見陳默在臥室裏驚呼一聲。我急忙跑進去,看見他坐在床邊,臉色驚疑不定。
“我剛才聽見阿福叫了,”他說,聲音有些顫抖,“就在院子裏,特別清楚。”
我們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起身走向院子。月光如水,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曳。在那棵樹下,阿福的墳包靜靜立在那裏,旁邊卻多了一樣東西——一個破舊的、生鏽的鐵盒子,半埋在土裏,像是剛被什麽刨出來。
陳默蹲下身,小心地挖出那個盒子。打開後,裏麵是一疊發黃的信紙和幾張舊照片。我們拿回屋裏仔細查看,越看越吃驚。
信是一個年輕男子寫給他的戀人的,日期是四十多年前。從信中可知,這對戀人因為家庭反對準備私奔,約定在“槐樹下”見麵。但男子在信中寫道,如果他沒能如期而至,一定是出了意外,他會把一件家傳的金飾埋在樹下,作為給她的補償。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站在一棵看起來還很年輕的槐樹下,手牽著手,笑容燦爛。
“這槐樹下的故事…”陳默喃喃道,“奶奶以前好像提過。”
陳默的奶奶幾年前過世了,而這棟房子正是她留下的老宅。我們這才記起,陳默的奶奶年輕時確實有過一段未果的戀情,對方在戰亂中失蹤,她後來才嫁給了陳默的爺爺。她生前常坐在槐樹下發呆,說那棵樹藏著她的青春。
“所以阿福是故意引我們發現這個的?”我感到不可思議。
陳默沉默良久,然後輕聲說:“也許它隻是想讓我們知道,有些感情即使生死相隔也不會消失。”
那晚之後,陳默變得不一樣了。他開始主動談起阿福,說起它剛來時多麽膽小,後來又如何變得活潑粘人。我們翻出手機裏阿福的照片和視頻,一起看著,笑著,又忍不住落淚。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個孩子,”陳默突然說,“我也想要,隻是...隻是害怕希望落空。”
我握住他的手:“我懂,我也怕。”
“阿福在的時候,我覺得家裏有個活蹦亂跳的小生命真好。”他繼續說,“它走了,我才明白我有多懷念那種感覺。”
我們相擁而泣,為阿福的離去,也為彼此終於敞開心扉。
第二天,我們按照當地習俗,在槐樹下為阿福燒了些紙錢,也順便為照片上那對未能相守的戀人燒了一份。我輕聲對空氣說:“阿福,謝謝你這些年的陪伴,我們現在很好,你安心走吧。”
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聽到過狗叫聲。但奇怪的是,我和陳默的關係明顯回暖,我們開始認真討論領養孩子的事,生活重新充滿了希望。
一個月後,我們決定在院子裏種些花。陳默在翻土時,突然叫我來看看。在阿福的墳包旁,一株嫩綠的幼苗破土而出,形狀奇特的葉片是我們從未見過的。
我們請教了鎮上的老花匠,他來看後驚訝地說:“這是‘回聲草’,很少見的。傳說它隻在有情物停留過的地方生長,開出的花能帶回逝去之物的回聲。”
春天來臨時,那株幼苗果然開出了一串鈴鐺狀的小花,淡黃色的,風一吹就輕輕搖曳。更神奇的是,每當夜深人靜時,靠近那株花,能隱約聽到一聲聲輕柔的狗叫,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近在耳邊。
鄰居們聽說後都來看稀奇,但大家都說聽不見那聲音,隻有我和陳默能聽見。
如今,那株回聲草已經在我們的院子裏生長了三年,每年春天都如期開花,每年我們都還能在花間聽到阿福的回聲。而我們領養的小女兒今年兩歲了,最喜歡蹲在花前,咿咿呀呀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有時我問她:“你在跟誰說話呀?”
她就會奶聲奶氣地回答:“黃黃!”
我和陳默相視一笑,從不解釋。有些故事,有些回聲,隻屬於懂得傾聽的心。阿福用它的方式告訴我們,愛從不因死亡而終結,它隻是換了一種形式,繼續回蕩在記得它的人的生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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