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七套七,魂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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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村兒,藏在山坳裏,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多,其中一條,就是這“逢七”祭奠。人死之後,每七天算一個“七”,得燒紙錢,擺供品,一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滿,喪期才算完。老人們說,這期間,亡魂還在陰陽兩界晃蕩,沒徹底走遠。可今年開春,這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卻撞上了一樁邪乎到骨頭縫兒裏的事兒,把整個村子攪得雞犬不寧。
    頭一個走的,是村西頭的李老漢。春耕時候淋了場冷雨,回來就發起高燒,沒撐過三天,人就這麽沒了。李老漢一輩子老實巴交,喪事辦得也算順當。頭七那晚,他兒子鐵柱守著靈堂燒完紙,回屋剛躺下,迷迷糊糊的,就聽見院門被拍得“砰砰”響。
    那聲音沉甸甸的,不像是風吹,也不像是野貓狗撓門。
    鐵柱披衣起來,嘴裏嘟囔著:“誰啊?這大半夜的。”
    門外沒人應聲,隻有那敲門聲,不緊不慢,一下,又一下,固執得讓人心頭發毛。
    他趿拉著鞋走到院門後,拔開門栓,吱呀一聲把門拉開。晚風“呼”地灌進來,吹得他一個激靈。門外空蕩蕩的,黑漆漆的村道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鐵柱罵了句晦氣,以為是哪個醉漢或者小崽子惡作劇,正要關門,眼皮一耷拉,瞧見了門檻正前方的泥地上——
    借著屋裏透出來那點微弱的光,能看到那裏擺著個小圈兒。圈兒不大,是用七根羽毛仔細圍成的。那羽毛黑得邪性,像是剛從那種幾年不下蛋、專在墳頭溜達的老黑母雞身上拔下來的,油亮亮的,在夜色裏泛著一種不祥的光。
    鐵柱心裏咯噔一下,覺得這事兒有點膈應,但喪父之痛加上連日守靈的疲憊,讓他也沒往深裏想。他抬腳把那幾根黑雞毛踢散了,嘴裏不幹不淨地又罵了幾句,回身插上門栓,自顧自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日頭老高了,鐵柱那屋還沒動靜。他媳婦覺得不對勁,推門進去一看,隻見鐵柱直接挺躺在炕上,身子都硬了。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像是睡夢中就被什麽東西勾走了魂兒。村裏赤腳醫生來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是突發急症,心肌梗塞。
    可這話,沒人信。好好的一個壯勞力,頭天晚上還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沒了?再加上鐵柱媳婦哭哭啼啼說起半夜敲門和黑雞毛的事,一股看不見的寒意,瞬間就纏上了每個人的脊梁骨。
    老話兒像沉在水底的石頭,慢慢浮了上來——“七套七,魂歸西”。
    意思是,一家喪事未畢,如果在“二七”之內,緊接著又死一個,那就像是勾魂的鎖鏈打了個結,怨氣糾纏,後麵還要接著死人。
    果然,邪門的事兒沒完。
    李老漢家的“二七”祭奠剛過,村裏王老歪家就出事了。王老歪是村裏的光棍,有點小偷小摸的毛病,李老漢去世前一天,還因為偷他家院牆外掛的臘肉,被鐵柱追著罵過半條街。就在鐵柱死後的第七天,也就是李老漢的“二七”那天晚上,王老歪也聽見了半夜敲門聲。
    他膽戰心驚地開門,同樣沒人,隻有門檻外,七根黑得發亮的雞毛,擺成一個陰森森的圈。
    王老歪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去找村長。村長帶著幾個膽大的後生守了他一夜,屋裏屋外檢查了個遍,屁事沒有。天快亮時,眾人撐不住,迷糊了一會兒。就這一會兒工夫,再醒來,王老歪已經栽倒在自家院子的水缸旁,沒了氣息。眼睛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麽極恐怖的東西。
    這一下,全村徹底炸了鍋。“七套七”的陰影如同實質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村子上空。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天剛擦黑,家家戶戶就緊閉門窗,用頂門杠把門抵得死死的,生怕那索命的敲門聲落在自家門上。平日裏聚在一起扯閑篇、吹牛打屁的景象不見了,連狗叫聲都稀少了,整個村子死寂得嚇人。
    可該來的,躲不掉。
    李老漢的“三七”,村東頭嫁過來沒兩年的小媳婦秀荷,男人在城裏打工,她一個人帶著娃娃。那天晚上,娃娃哭鬧得厲害,秀荷哄睡了孩子,就聽見了那催命符一樣的敲門聲。她嚇得渾身發抖,用被子蒙住頭,死活不敢去開。那敲門聲就那麽響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消失。
    第二天,鄰居發現她家院門虛掩著,覺得不對勁,進去一看,秀荷直接癱在灶膛口,手裏還攥著把燒火棍,人早就沒氣了。娃娃在裏屋睡得正香。灶台邊上,散落著幾根漆黑的雞毛。
    緊接著是“四七”,光棍漢趙老四,平時不信邪,嘴上嚷嚷著“老子怕個球”,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直接栽在了自家茅坑裏,撈上來時,手裏還死死捏著一根黑雞毛。
    短短二十多天,連著死了四個人。從李老漢開始,每一個都死在上一個的“二七”之內,每一個死前,家門口都出現了那七根擺成圈的黑雞毛。
    恐慌達到了頂點。村子裏流言四起,有人說李老漢死得冤,怨氣不散,回來拉人作伴;有人說這是衝撞了哪路邪神,降下的懲罰;更有人偷偷收拾細軟,打算逃離這個被詛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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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裏也怕,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惑。我總覺得,這事兒背後,似乎藏著點什麽。我家祖上幾代都住在村裏,太爺爺據說早年是個走南闖北的貨郎,見過些世麵,也懂點旁門左道的東西。他留下了一本泛黃的手劄,一直被父親藏在老屋閣樓的那個破舊樟木箱子底,當寶貝似的,從不許我們小輩亂動。
    現在,這接連的橫死,讓我想起了那本手劄。死馬當活馬醫吧,說不定裏麵能有點線索。
    趁著一個午後,家裏沒人,我偷偷摸上閣樓。閣樓裏堆滿了雜物,彌漫著灰塵和黴味。我費勁地挪開幾個破麻袋,找到了那個沉甸甸的樟木箱子。鎖頭早就鏽壞了,我用鉗子一擰就開。箱子裏大多是些舊賬本、幾件褪色的衣服,最底下,果然躺著那本用油布包著的線裝手劄。
    手劄的紙張又黃又脆,墨跡也有些暈開。我小心翼翼地翻看著,裏麵記錄的多是些奇聞異事、風水相術,還有一些看不懂的符咒圖案。翻到快末尾時,幾行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猛地抓住了我的眼睛:
    “ ‘七套七’,非索命,實為‘借陰債’!”
    我心裏猛地一抽,趕緊往下看。
    “俗人隻道‘七套七,魂歸西’,乃怨魂索替身,謬矣!此實為邪修續命或改運之陰毒法門。借新喪之魂未穩,怨氣初生之際,以‘黑眚雞羽’為引,布‘七煞鎖魂陣’。每害一命,奪其殘餘陽壽與魂靈之力,轉為陰債。收滿七人,陰債盈滿,布陣者可憑此逆天改命,或延壽甲子,或驟得橫財,凶險無比……”
    後麵的字跡更加狂亂,似乎記載著破解之法,但有些地方被汙跡沾染,模糊難辨。我隻隱約看到“陣眼……樞機……破煞……需至陽……或……根源……”等斷斷續續的詞句。
    但就這看懂的部分,已經讓我如墜冰窟,渾身冷汗涔涔!
    原來這不是什麽冤魂索命,而是有“人”在背後搗鬼,用村裏人的性命做籌碼,來換取自己的氣運!好狠毒的手段!
    是誰?布陣的人是誰?他躲在哪裏?
    我死死盯著手劄上那模糊的破解之法,腦子飛快地轉動,試圖從那些支離破碎的字眼裏拚湊出線索。“陣眼”、“樞機”、“根源”……這布陣之人,必定與這“七套七”的源頭,也就是李老漢的死,脫不了幹係!他一定就在村裏,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
    正當我全神貫注,試圖從那些潦草字跡和模糊詞句中理出更多頭緒時——
    “咚……咚……咚……”
    一陣清晰、沉穩的敲門聲,毫無預兆地,在我家院門外響了起來。
    這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上。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閣樓裏昏暗的光線,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仿佛都在這敲門聲中靜止了。
    時間,仿佛被拉長,又被壓縮。
    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脖頸發出艱澀的“嘎達”聲。目光越過滿是灰塵的窗欞,投向樓下那個熟悉的院門。
    院門外,空無一人。
    但我的目光,卻死死釘在了門檻前的那一小塊泥地上。
    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用七根物事擺成的小圈。
    那東西黑得深沉,黑得吸光,在午後慘淡的天光下,泛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油亮。
    是黑雞毛。
    七根。一根不少。
    它們靜靜地躺在那兒,擺成一個完美的、充滿惡意的圓,像一個無聲的詛咒,一個索命的標記。
    它,來了。
    輪到我了。
    手裏的太爺爺手劄,啪嗒一聲,滑落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
    我僵在閣樓上,渾身的血都涼了。那七根黑雞毛,像七個勾魂的符印,死死釘在我家門檻前。
    樓下傳來母親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伴隨著疑惑的自語:“誰啊?這大晌午的……”
    “別開門!”我喉嚨發緊,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閣樓樓梯上衝下去。
    母親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栓上,被我這一嗓子嚇得一哆嗦,愕然回頭看我:“咋了?一驚一乍的。”
    我衝過去,一把按住她準備拔門栓的手,力道大得自己都吃驚。心髒在胸腔裏擂鼓,撞得肋骨生疼。“不能開……媽,不能開……”我喘著粗氣,眼睛死死盯著那兩扇薄薄的木門板,仿佛外麵蹲伏著一頭噬人的惡獸。
    “到底咋了?”母親被我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的驚懼駭住,聲音也抖了起來。
    我張了張嘴,“七套七”三個字在舌尖滾了滾,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嚇到她。我強壓下翻湧的恐懼,找了個借口:“沒……沒事,剛做了個噩夢,魘著了。可能是野貓撓門,別理它。”
    母親將信將疑,但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也沒再多問,隻是嘀咕著:“這孩子……”手終究是從門栓上放了下來。
    我把她勸回裏屋,自己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上。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動靜。風穿過巷子的嗚咽,遠處幾聲零落的狗吠,還有我自己粗重得嚇人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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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一片死寂。
    那敲門聲沒有再響起,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我的幻覺。但門檻下那道縫隙透進來的光影裏,那七根黑雞毛的輪廓,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太爺爺的手劄!對,手劄!
    我連滾帶爬地重新衝上閣樓,顫抖著撿起那本泛黃的冊子。灰塵在從木窗縫隙透進來的光柱中狂舞。我直接翻到記載“七套七”的那幾頁,手指拂過那些模糊的字跡,眼睛死死盯著關於破解之法的部分。
    “……陣眼……樞機……破煞……需至陽……或……根源……”
    至陽之物?什麽是至陽之物?黑狗血?桃木劍?還是……我腦子裏亂成一團麻。手劄上語焉不詳,後麵幾行字更是被一塊深褐色的汙漬徹底糊住,隻能勉強辨認出幾個筆畫——“……近……血……破……”
    近?靠近什麽?血?誰的血?破?破除陣法?
    這沒頭沒尾的提示,比沒有更讓人絕望。
    我的目光又落到“根源”二字上。布陣者!找到布陣者,毀掉他維持陣法的樞機,是不是就能破掉這“七煞鎖魂陣”?
    可布陣者是誰?他隱藏在哪裏?
    李老漢……鐵柱……王老歪……秀荷……趙老四……
    一個個死者的麵孔在我腦中飛速閃過。李老漢是開端,他的死是這一切的引子。如果這不是意外呢?如果李老漢的死,本身就是這陰謀的一部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猛地站起身,在狹窄的閣樓裏來回踱步,灰塵嗆得我連聲咳嗽。不能坐以待斃!手劄上提到了“陣眼”和“樞機”,布陣之人必然要有一個地方來操控這一切,這個地方很可能與李老漢有關,或者,就在他家附近!
    對,李老漢家!必須去那裏看看!
    打定主意,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了一眼窗外的日頭,已經開始西斜。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天黑之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我下樓,從廚房摸出那把砍柴用的厚背柴刀,別在後腰,冰涼的刀鋒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又找出過年時剩下的半掛鞭炮,塞進懷裏。想了想,把母親針線筐裏那根最粗的納鞋底鋼針也揣上了——聽說鐵器能辟邪。
    母親看我收拾東西,緊張地問:“你要出去?天快黑了!”
    “我去村長家一趟,商量點事,很快回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你把門栓好,誰來也別開,等我回來。”
    母親擔憂地看著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院門。門檻外,那七根黑雞毛還靜靜地躺在那裏。我忍著心頭的悸動,小心地繞開它們,一步踏出院門,反手將門帶上,聽到裏麵門栓落下的聲音,才稍稍安心。
    夕陽把村子染成一片淒惶的橘紅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街上空無一人,家家門窗緊閉,連雞鴨都早早歸了籠。我握緊了別在腰後的柴刀柄,快步朝著村西頭李老漢家走去。
    李老漢家那破舊的土坯院牆孤零零地立在那裏,院門虛掩著,自從鐵柱也死後,這裏就徹底空了,透著一股死寂。我推開院門,吱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院子裏落滿了枯葉,靈堂的白色挽聯被風吹雨打得殘破不堪,在暮色中飄蕩。我仔細打量著這個熟悉的院落,試圖找出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牆角,灶屋,堂屋……似乎都沒有異樣。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那口廢棄的老井上。井口用一塊厚重的青石板蓋著,那是李老漢去世前沒多久,說是怕小孩掉下去,特意找人搬來蓋上的。
    蓋井?
    我心裏一動。以前這井雖然不用了,但井口隻是隨意用破木板遮著,為何突然要費勁蓋上這麽重的石板?
    我走到井邊,伸手推了推那塊青石板,紋絲不動。我湊近石板邊緣的縫隙,一股極其微弱的、難以形容的腥澀氣息隱隱傳來,不像是泥土味,更不像井水該有的清冽。
    難道……
    就在我凝神感知那絲異樣氣息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
    “娃子,天快黑了,在這做啥呢?”
    我渾身汗毛倒豎,猛地轉過身,柴刀瞬間抽出一半。
    隻見院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幹瘦的老頭。是村尾的陳老栓。他手裏拎著個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著,渾濁的眼睛在暮色中眯著,看不出情緒。
    陳老栓在村裏存在感一直不高,是個老鰥夫,平時不愛說話,就喜歡擺弄他院裏那幾隻不下蛋的黑母雞。
    黑母雞?!
    我心頭劇震,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他養著黑母雞!而且,我記得……李老漢去世前一天,好像有人看見陳老栓從他家院子附近溜達過去!
    難道是他?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是陳爺啊,沒啥,路過看看。這就回了。”
    陳老栓深深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哦,看完了就趕緊回吧,這天色,不太平啊。”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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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再說什麽,轉身,佝僂著背,慢吞吞地消失在巷子拐角。
    我盯著他消失的方向,手心全是冷汗。是他嗎?這個看似與世無爭的老頭,就是那個用七條人命“借陰債”的惡魔?
    可證據呢?僅憑他養黑母雞,和可能出現在李老漢家附近?
    手劄上說的“根源”……如果布陣者是他,那“陣眼”或“樞機”會在哪裏?在他家?還是……就在這口井裏?
    我再次看向那口被青石板死死蓋住的老井。那股若有若無的腥澀氣息,此刻仿佛更加清晰了。
    天,迅速黑了下來。最後的餘暉被黑暗吞噬,村子陷入了徹底的死寂。遠處,似乎傳來了幾聲夜梟的啼叫,淒厲瘮人。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黑夜是那些東西最好的掩護。
    要麽,去陳老栓家一探究竟;要麽,想辦法撬開這口井!
    我的手按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那下麵,仿佛有什麽東西正透過縫隙,無聲地呼喚著。
    柴刀的木柄,被我手心的汗水浸得濕滑。
    夜風穿過空蕩的院子,吹得那些破敗的挽聯嘩啦作響,像亡魂低泣。
    下一個,會不會就是我?
    夜色如墨,迅速籠罩了整個村落。遠處幾聲零落的狗吠之後,世界陷入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我站在李老漢家荒廢的院落裏,麵對著那口被青石板封死的老井,手心裏全是冷汗。
    陳老栓的出現絕非偶然。他那句“不太平”更像是一種警告,或者說……一種宣告。養著黑母雞,行蹤詭秘,他幾乎符合了我所有的懷疑。但此刻折返回去探查他家,風險太大,那無異於自投羅網。而這口井,這口在李老漢死前被匆忙封上的井,散發著不祥氣息的井,很可能就是關鍵!
    “根源……近……血……破……” 太爺爺手劄上那模糊的字句在我腦中瘋狂回響。靠近根源?用血破除?
    不能再猶豫了!
    我蹲下身,將柴刀放在腳邊,雙手抵住那沉重的青石板邊緣,腰部發力,猛地向上掀動。“嗬!” 我悶哼一聲,手臂肌肉賁張,額頭青筋暴起。石板極其沉重,隻是微微晃動了一下,邊緣摩擦著井沿,發出沉悶的“嘎吱”聲。
    一次,兩次,三次……我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滴落在幹燥的泥土上。必須推開它!求生的本能和破局的決心給了我超乎尋常的力量。我再次低吼,將全身的重量和力氣都壓了上去!
    “轟隆——”
    青石板終於被我掀開了一道足夠一人通過的縫隙,沉重的石板歪斜著搭在井沿上。一股濃烈、陰寒、帶著腐朽和腥澀的怪味瞬間從井口噴湧而出,嗆得我連連後退,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我捂住口鼻,強忍著不適,撿起柴刀,掏出懷裏準備引火用的火柴和一小截蠟燭。劃亮火柴,點燃蠟燭,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我深吸一口氣,將蠟燭小心翼翼地從縫隙伸入井口。
    燭光向下探去,照亮了井壁濕滑的青苔和斑駁的磚石。井並不深,約莫三四米的樣子就能看到底。但井底並非預想中的淤泥或積水,而是……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井底中央,用某種暗紅色的、仿佛未幹透的粘稠液體,畫著一個複雜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圖案。圖案的線條扭曲,構成了七個彼此勾連的詭異節點,每個節點上都插著一根烏黑油亮的雞毛!正是那種索命的黑雞毛!
    而在圖案的正中心,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小布偶。布偶身上纏著幾根花白的頭發像是李老漢的),胸口的位置,赫然別著那根我從家裏帶出來的、母親納鞋底用的鋼針!布偶旁邊,還散落著幾片破碎的雞蛋殼,也是烏黑色的。
    燭光下,那暗紅色的圖案仿佛在微微蠕動,散發著一種吸噬生機的邪異力量。這就是“七煞鎖魂陣”的陣眼!那布偶,代表的就是李老漢,鋼針穿心,鎖住他的魂,讓他怨氣不散,成為這“借陰債”邪陣的源頭!那些黑雞蛋殼、黑雞毛,就是引子和媒介!
    難怪李老漢死後怨氣如此之重,難怪“七套七”接連發生!所有的陰損力量,都通過這井底的陣法匯聚、放大,再通過黑雞毛傳遞給下一個受害者!
    必須毀掉它!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哢噠”聲從我身後傳來。
    我猛地回頭,心髒幾乎跳出喉嚨。
    院門口,不知何時,陳老栓如同一個融入夜色的鬼魅,靜靜地站在那裏。他手裏沒拿旱煙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磨得雪亮的鐮刀。他那張幹瘦的臉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青灰色,渾濁的眼睛裏此刻閃爍著一種瘋狂而貪婪的光芒,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
    “晚了,娃子。”他的聲音嘶啞,像是破風箱在拉動,“就差你一個,就差你這最後一股生魂陽氣,這‘陰債’就湊夠了!到時候,老子就能奪了你的壽,再活六十年!享不盡的富貴!”
    果然是他!這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家夥,就是為了所謂的逆天改命,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殘害了四條人命,還想拉上我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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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懼如同冰水澆頭,但隨之湧起的,是滔天的憤怒!
    “是你害死了李老漢!”我握緊了手中的柴刀,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哼,那老東西自己命薄,怪得了誰?”陳老栓一步步逼近,鐮刀在月光下劃出冰冷的弧線,“我不過順手推了他一把,讓他早點下去,幫我啟動這陣法罷了。能成為我陳老栓改命的墊腳石,是他們的造化!”
    他不再掩飾,徹底露出了猙獰的麵目。那佝僂的身軀裏,此刻散發出的是一種令人作嘔的邪惡與瘋狂。
    我看了一眼井底那邪異的陣法,又看向步步緊逼的陳老栓。手劄上“近……血……破”的字眼再次閃現。
    近?靠近陣法?血?用血破陣?用誰的血?我的?還是……他的?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劃過腦海——布陣者的血!用這邪陣締造者的血,才能破除這依靠鮮血和魂魄維持的邪惡契約!
    陳老栓已經逼近到五步之內,他揮舞著鐮刀,帶著一股惡風朝我劈來!那動作根本不像一個垂暮老人,迅捷而狠辣!
    我側身躲過致命的鐮刀,柴刀順勢橫斬過去!鏘!柴刀與鐮刀碰撞,濺起一溜火星。虎口被震得發麻。陳老栓的力量大得驚人,顯然這邪陣也反饋給了他某種異常。
    不能硬拚!
    我借力向後一躍,退到了井口邊緣。陳老栓獰笑著再次撲上,鐮刀直取我的脖頸!
    就是現在!
    我沒有再格擋,而是猛地向旁邊一閃,同時伸出左腳狠狠一絆!
    陳老栓顯然沒料到我會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招式,他前衝的勢頭太猛,被我一絆,整個人重心不穩,發出一聲驚怒的吼叫,朝著那敞開的井口栽去!
    “不——!!”
    在他身體失衡,半個身子探入井口的瞬間,我揮起了手中的柴刀,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握著鐮刀的手臂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迸現!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劃破夜空。陳老栓的手臂幾乎被齊腕砍斷,隻剩下一點皮肉連著。他慘叫著,帶著噴湧的鮮血,一頭栽進了那口散發著邪異氣息的老井之中!
    他的身體重重砸在井底的陣法圖案上。
    滋——!
    仿佛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從井底傳來。那暗紅色的圖案接觸到陳老栓的鮮血,瞬間像是活物般劇烈扭曲、沸騰起來!插在節點上的七根黑雞毛無火自燃,冒出濃烈的黑煙,散發出焦臭的氣味。那個代表李老漢的布偶,也在黑煙中迅速變得焦黑,別在上麵的鋼針“啪”一聲彈飛出去。
    井底紅光亂閃,黑氣翻滾,陳老栓的慘叫聲在裏麵變得扭曲、微弱,最終戛然而止。
    我癱坐在井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和濺上的血點浸透。柴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井口那股陰寒腥澀的邪異氣息,正在快速消散。
    過了許久,井底徹底沒了聲息,隻剩下一種死寂。那令人不適的圖案和黑雞毛都化作了灰燼,連同陳老栓那可怖的軀體一起,沉入了井底的黑暗之中。
    我掙紮著爬起來,撿起柴刀,踉蹌著離開了這個噩夢般的地方。
    回到家裏,母親還在焦急等待,看我滿身狼狽,嚇得臉色煞白。我簡單安撫了她,隻說是摔了一跤。
    那一夜,村裏異常平靜,再沒有響起那索命的敲門聲。
    第二天,有人發現陳老栓失蹤了,連同他院裏那幾隻黑母雞也不見了蹤影。村裏人隻當他也遭了“七套七”的毒手,或者是嚇跑了,議論一陣也就罷了。
    隻有我知道,那口被重新掩埋好的老井深處,埋葬著一個怎樣的秘密和罪惡。
    “七套七”的詛咒,隨著布陣者的死亡和陣眼的毀滅,終於解除了。
    太爺爺的手劄被我重新藏好,有些東西,還是讓它永遠沉睡在黑暗中比較好。
    隻是從此以後,村裏人更加忌諱“逢七”祭奠的規矩,天黑之後,也再無人敢輕易應答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了。
    那七根黑雞毛帶來的恐懼,如同井底殘留的寒意,久久縈繞在村子的記憶裏,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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