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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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林綿日益沉重的身軀和全家人的翹首期盼中,悄然滑向了年關。冬日的陽光透過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窗,暖融融地灑在鋪著厚絨墊的沙發上,林綿像一隻被精心嗬護的、慵懶的貓,蜷在陽光裏,手裏捧著一本育嬰畫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她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像揣著一個圓滾滾的西瓜,行動變得愈發笨拙遲緩。
    霍母幾乎成了她的“影子”,寸步不離。端茶遞水,捏腿揉腰,甚至林綿想去衛生間,她都要跟著扶到門口,嘴裏不停地念叨:“慢點,慢點,扶穩了。”那份緊張和關切,比林綿這個準媽媽還要溢於言表。
    霍星瀾的工作顯然更忙了,但無論多晚,他都會準時回家,帶回林綿可能隨口提過一嘴的零食,或者一本新買的育兒書籍。晚上,他堅持要給林綿按摩浮腫的小腿和腳踝,手法從最初的生澀到後來的熟練,溫熱的手掌帶著安撫的力量,常常讓林綿在舒適的疲憊中沉沉睡去。他依舊會雷打不動地趴在林綿的肚子上,進行每日的“親子交流”,隻是內容從“快跟爸爸打招呼”變成了“寶貝,準備好出來見爸爸媽媽了嗎?我們都很想你。”
    霍父的話更少了,但家裏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他無聲的關愛。陽台上的綠蘿被他照料得鬱鬱蔥蔥;所有可能絆腳的電線都被他用絕緣膠帶仔細地固定好;他甚至偷偷量好了次臥的尺寸,開始戴著老花鏡研究嬰兒床的組裝說明書,那嚴肅認真的樣子,仿佛在攻克什麽世界級難題。
    預產期一天天臨近,空氣裏那種混合著緊張、激動和焦灼的期待感,也愈發濃稠起來。林綿的“霍林紀事”已經很久沒有更新了,最後幾頁畫滿了各種猜測寶寶性別、長相的簡筆畫,旁邊是霍星瀾龍飛鳳舞的批注:“像媽媽好看”、“鼻子要像爸爸挺”……充滿了幼稚又真誠的期盼。
    終於,在一個看似平靜無波的深夜,林綿在睡夢中被一陣規律性的、緊繃的腹痛驚醒。她起初以為是假性宮縮,忍著沒做聲,但那痛感越來越清晰,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她推了推身旁的霍星瀾,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霍星瀾……我好像……要生了。”
    原本睡得沉沉的霍星瀾,像被按下了某個開關,猛地彈坐起來,睡意瞬間全無。他打開床頭燈,看著林綿微微蹙起的眉頭,聲音都變了調:“真的?疼得厲害嗎?多久疼一次?”他一邊問,一邊手忙腳亂地摸手機看時間,手指都有些不利索。
    “還好……就是一陣一陣的緊……”林綿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深呼吸著。
    霍星瀾卻已經像上了發條的陀螺,飛速套上衣服,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尖銳:“爸!媽!綿綿可能要生了!”
    這一聲如同投入靜夜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家裏的寧靜。次臥的燈立刻亮了,霍父霍母穿著睡衣就衝了出來,臉上是同樣的緊張和慌亂。
    “見紅了嗎?破水了嗎?”霍母畢竟是過來人,強自鎮定地問。
    “還沒……就是肚子疼……”林綿回答。
    “那還早,還早,別慌,別慌。”霍母嘴上說著別慌,自己卻已經開始滿屋子轉悠,檢查早就準備好的待產包,“證件!證件帶齊了嗎?充電寶!充電寶拿上!”
    霍父則一言不發,已經迅速穿好了外套,拿起車鑰匙,站在玄關處,像一尊沉默而可靠的門神,隻是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霍星瀾扶著林綿慢慢起身,幫她穿好寬鬆的外套。陣痛的間隙,林綿看著眼前這三個因為她的些許動靜就如臨大敵的家人,心裏那點緊張和害怕,奇異地被一股巨大的暖流衝散了。她不是一個人,她有最堅實的後盾。
    去醫院的路上,夜色深沉,街道空曠。霍父把車開得又快又穩。霍星瀾緊緊握著林綿的手,不停地重複:“深呼吸,綿綿,跟著我,吸氣……呼氣……對,就這樣……”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林綿,還是在安撫他自己。霍母坐在後座,一隻手緊緊抓著前排座椅靠背,另一隻手不住地撫摸著林綿的後背,無聲地傳遞著力量。
    醫院到了。夜間急診燈火通明。掛號、檢查、辦理入院……霍星瀾跑前跑後,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當護士確認宮口已開,將林綿推進待產室時,霍星瀾想跟進去,卻被護士攔在了門外。
    “家屬在外麵等。”
    那扇自動關閉的門,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霍星瀾扒在門玻璃上,徒勞地想看清裏麵的情形,最終隻能頹然地放下手,在門外狹窄的走廊裏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住的焦躁的獸。
    霍母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雙手合十,嘴裏無聲地念叨著什麽。霍父靠牆站著,目光緊緊盯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要把它看穿。
    時間,在產房外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無比。走廊裏寂靜得可怕,隻能聽到霍星瀾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和偶爾從產房內隱約傳出的、其他產婦的**聲。每一次有護士進出,霍星瀾都會一個箭步衝上去,緊張地詢問:“護士,我愛人怎麽樣?林綿怎麽樣?”
    護士總是行色匆匆,回答也簡短:“還在開指,情況穩定,家屬耐心等待。”
    “開指”、“宮縮”、“胎心”……這些原本陌生的詞匯,此刻成了牽動門外三人所有神經的關鍵詞。霍星瀾第一次覺得,等待是如此殘酷的一件事。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聽著裏麵隱約傳來的、屬於林綿的、壓抑的痛呼聲,心如刀絞。他恨不得能替她承受那些痛苦。
    霍母看出兒子的焦灼,起身把他拉到長椅上坐下,握著他冰涼的手,低聲說:“別慌,生孩子都這樣,綿綿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一定會順順利利。”
    霍父也走過來,沉默地拍了拍霍星瀾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道,帶著無聲的安慰和支撐。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產房的門再次打開,一位護士走出來,臉上帶著笑意:“林綿家屬?恭喜,產婦宮口開全,進產房了!家屬可以到產房門口等候!”
    這個消息像一劑強心針,讓門外幾乎凝固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霍星瀾“噌”地站起來,因為動作太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他們跟著護士轉移到產房門口,這裏的等待,似乎比在待產室外更加令人心焦。
    霍星瀾把耳朵緊緊貼在產房的門上,試圖捕捉裏麵任何一絲聲音。他聽到了醫生護士冷靜的指導聲,聽到了林綿用力的、帶著痛楚的悶哼聲……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忽然,一陣極其洪亮、有力的嬰兒啼哭聲,清晰地穿透了產房的門板,響徹在走廊裏!
    那哭聲如同天籟,瞬間擊中了門外三個人的心髒。
    霍星瀾整個人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凝固,又瞬間沸騰。他呆呆地站著,眼睛死死盯著那扇門,大腦一片空白,隻有那嘹亮的哭聲在耳邊反複回響。
    霍母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捂住嘴,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用力抓著霍父的胳膊。霍父那向來嚴肅的臉上,也出現了明顯的動容,眼圈微微發紅,背脊卻挺得更直了。
    產房的門終於打開了。一位護士抱著一個繈褓走出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卻真誠的微笑:“恭喜,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六斤八兩,很健康!”
    男孩……母子平安……
    霍星瀾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他踉蹌著上前一步,幾乎是顫抖著伸出手,卻又不敢去碰那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紅彤彤小臉的新生兒。那小東西閉著眼睛,小嘴巴微微動著,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看起來是那麽小,那麽脆弱,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
    “我……我愛人怎麽樣?”霍星瀾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目光急切地投向產房裏麵。
    “產婦狀態很好,就是有點累,正在觀察,一會兒就推出來。”護士笑著回答,將繈褓往他麵前送了送,“爸爸不抱抱兒子嗎?”
    霍星瀾這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一般,將那個小小的、溫熱的繈褓接了過來。當那真實的重量和溫度落入他臂彎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喜悅、深沉責任和莫名敬畏的情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他的手臂微微發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懷裏這個小生命,這就是他的兒子?他和林綿的兒子?
    “像……像綿綿……”他喃喃著,眼眶迅速濕潤了。
    霍母和霍父也圍了上來,看著那個小小的嬰兒,臉上洋溢著無法抑製的喜悅和激動。霍母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寶寶的小手,眼淚流得更凶了:“好,好,這眉眼,是像綿綿……”
    過了一會兒,林綿被護士推了出來。她臉色有些蒼白,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額角和臉頰,看起來疲憊不堪,但眼睛裏卻閃爍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柔而明亮的光芒。
    “老婆……”霍星瀾抱著孩子,立刻湊到床邊,俯下身,聲音哽咽,“辛苦了……你看,我們的兒子……”
    林綿側過頭,看著丈夫臂彎裏那個安靜下來的小嬰兒,臉上露出了一個虛弱卻無比滿足、幸福的微笑。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寶寶柔嫩的小臉蛋,淚水無聲地滑落。
    “他好小啊……”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嗯,但是中氣十足,哭聲可響了。”霍星瀾笑著,眼淚卻滴落在了林綿的手背上。
    霍母上前,替林綿理了理額前的亂發,聲音哽咽著:“好孩子,受罪了……你是我們老霍家的大功臣!”
    霍父站在稍後一點的地方,看著病床上的兒媳,看著兒子懷裏的孫子,看著激動落淚的老伴,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帶著淚光的笑容。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重重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將積攢了許久的擔憂和期盼,都隨著這口氣吐了出來。
    一家人都圍在病床前,目光都聚焦在那個新降臨的小生命身上。醫院的走廊燈光清冷,但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卻充滿了新生的喜悅和濃濃的、化不開的溫情。
    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的家,變得不一樣了。一段全新的、充滿了奶香、啼哭和無限可能的旅程,正式開始了。而他們,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