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蝕心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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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如濃稠的墨汁,沉甸甸地籠罩著鳳儀殿。簷角銅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與殿外宮牆下巡夜甲胄的碰撞聲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殿內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影在佩思卿蒼白如紙的麵容上肆意跳動、斑駁閃爍,映得她眼下青黑愈發濃重,恍若被歲月碾碎的蝶翅。
    她木然地坐在梳妝台前,鏡麵倒映著身後空蕩蕩的蟠龍柱,鎏金紋路在燭光裏流淌成凝固的血痕。指尖死死攥著那支顧硯舟昨日親手為她戴上的玉簪,涼意順著簪身纏繞的銀絲悄然蔓延,一寸寸沁入她的心口,凍得她的心髒在胸腔裏隱隱作痛。簪頭雕琢的並蒂蓮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就像他們這六載婚姻,所有熾熱都被時光磨成了冰冷的齏粉。
    自知曉顧硯舟那令人心寒的欺騙後,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成了無盡的煎熬。曾經那些如糖般甜蜜的過往,如今都化作了尖銳的毒刺,毫不留情地紮向她的心。記得初遇時,他還是敵國送來的質子,在宮宴上為她拾起遺落的絲帕,指腹擦過她手腕時的溫度;記得他登基那日,將鳳印鄭重放入她掌心,說這天下與你共賞時眼中的熾熱。可如今,這些回憶都成了剜心的利刃,紮得她滿心皆是難以愈合的傷口,疼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翻湧。她望著鏡中自己空洞無神的雙眼,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心中一片死寂,如同被冰雪覆蓋的荒原,毫無生機。
    久坐之後,她僵硬地起身,裙裾掃過滿地月光碎片。雕花檀木椅在她身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像是壓抑的歎息。佩思卿無意識摩挲著顧硯舟成婚第一年送她的生辰銀鐲,那鐲子內側還刻著與卿歲歲的小字,此刻硌得她腕骨生疼。銀鐲邊緣泛起的幽光,突然讓她想起三年前上元夜,他握著她的手在燈市穿梭,說要為她尋遍天下最精巧的宮燈。那時的月光也是這樣溫柔,卻照不進如今這深不見底的寒潭。
    更鼓驚破寂靜時,殿門一聲被緩緩推開,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仿佛是夜的低吟。顧硯舟的身影裹挾著殿外的寒氣緩緩走進來,玄色龍袍上金線繡的雲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卻在觸及她的刹那,化作春水般的柔波。他今日似乎格外疲憊,玉帶下的流蘇隨著步伐輕晃,像極了當年他奔赴戰場前,她為他係上的平安結。
    顧硯舟輕輕走到她身後,俯身時袍角掃過她膝頭,帶著若有似無的龍涎香。這香氣曾讓她安心入眠,此刻卻令胃中泛起陣陣絞痛。卿卿,為何取下了玉簪?他的聲音輕柔得如同微風拂過花瓣,指尖已悄然搭上她垂落的發絲,你戴著它,美得讓朕移不開眼,這世間的珍寶在你麵前都失了顏色。
    佩思卿垂眸望著手中玉簪,指節泛白得近乎透明。斷裂的簪尖在掌心刻出細小的血痕,她卻感覺不到疼痛。顧硯舟,你放過我吧。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沙啞而空洞,尾音微微發顫,卻又在半途消散成歎息,你如今已是一統天下的皇帝,天下萬物皆可予取予求。求求你,看在我們夫妻相伴六年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吧。
    顧硯舟微怔,指尖懸在她發間僵住。他繞到她身前蹲下,龍紋袖口垂落掃過青磚,驚起幾縷燭灰。試圖與她對視,卻隻看見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像兩扇緊閉的窗。卿卿說什麽傻話,他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被她偏頭避開後,又固執地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心的繭子摩挲著她腕間銀鐲,這萬裏江山、千秋霸業,若沒有你在朕身邊,不過是冰冷的磚石瓦礫。
    佩思卿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裏裹著破碎的澀意。她終於抬起頭,目光越過他肩頭落在燭火搖曳處,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潭:顧硯舟,你愛過我嗎?這個問題輕飄飄地落在兩人之間,卻像塊巨石砸進寂靜的湖麵。
    顧硯舟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哽咽,他死死盯著佩思卿眼底倒映的燭火,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愛過她嗎?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輾轉反側的深夜,他曾想過無數次這個問題。他愛她嗎?或許是愛的吧,但這愛與萬裏江山的宏圖霸業、與曾經作為質子時在敵國如履薄冰的算計比起來,實在顯得太過微不足道,就像一滴墨墜入大海,瞬間便被淹沒。
    這重要嗎?顧硯舟聲音發緊,強行扯出一抹笑,拇指撫過她唇畔顫抖的紋路,我們本就是利益結合,我娶你,你助我成就大業......但後來,你早已成了朕的命數。
    六年了。佩思卿抽回手,無意識地握緊腕間銀鐲,金屬寒意滲入皮膚,從你作為質子踏入我朝,到如今登上皇位,我陪你從籍籍無名走到這至高之位,還不夠償還家族的罪孽嗎?
    不夠!顧硯舟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皺眉,眼中偏執的光幾乎要將她吞噬。他突然傾身,龍袍下擺掃落案上銅鏡,鏡麵碎裂的聲響驚得她渾身一顫。是你先愛上我的,憑什麽說不愛就不愛?你說朕不懂情?他的氣息灼熱地噴灑在她耳畔,朕不懂,又怎會在深夜批完奏折後,總想著來看看你有沒有踢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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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思卿偏過頭,任由他將額頭抵在自己頸側。溫熱的呼吸掃過皮膚,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別裝深情,你不懂情。你編織的幻境太美好,美好得讓我害怕。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在自言自語,我怕沉溺其中,再也找不到出來的路。
    那就別出來。顧硯舟突然扳過她的臉,四目相對時,他眼中翻湧的情緒幾乎要將她淹沒。他的拇指輕輕擦過她眼底的淚痣,動作輕柔得仿佛觸碰易碎的琉璃,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現實這般痛苦,你我本就是夫妻,不如就沉溺在朕給你的夢裏。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聽,它隻為你跳動。
    佩思卿突然冷笑,聲音裏滿是譏諷:沉溺?你不過是想把我困在這金絲籠裏,滿足你的掌控欲罷了。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冰冷,顧硯舟,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顧硯舟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他轉身從袖中取出一卷素絹,展開時露出嚴玉殿的草圖,朱筆圈出的牢房位置刺得她眼睛生疼。聽說你皇兄在嚴玉殿裏過得不太好?他俯身逼近,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畔,聲音溫柔得可怕,前日太醫令密奏,說他突然染上惡疾......他的指尖劃過她顫抖的唇,隻要你乖乖留在朕身邊,或許還能送碗湯藥過去。
    佩思卿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拿我哥哥威脅我?他已經被你關入禁宮,你還要如何?
    這都是你逼我的,卿卿。顧硯舟伸手撫上她的臉,語氣輕柔得仿佛在哄孩子,指尖卻擦過她顫抖的淚痕。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將一枚刻著嚴玉殿紋樣的鎏金鑰匙塞進她掌心,又狠狠攥住她的拳頭,隻要你留在朕身邊,這鑰匙隨時可以交給你。否則......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森冷,聽說天牢的老鼠,最喜歡啃食犯人的手指。
    你贏了。佩思卿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交握的手上,暈開一片血色。她低頭看著腕間銀鐲,那行小字在燭火下明明滅滅,像極了她破碎的真心。我留下。但別再妄想我會對你有半分感情。
    殿外夜風驟起,吹得窗欞作響。顧硯舟抱著懷中僵直的人,將臉埋進她發間,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放心,朕會讓你重新愛上這場夢。他的手指撫過她後頸的蝴蝶骨,像在描摹一幅將永不褪色的畫。而佩思卿望著燭火在牆壁上投下的斑駁光影,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心中一片死寂。玉簪斷裂的殘片在陰影裏泛著冷光,如同他們再也無法愈合的過往,在這寂靜的夜裏,訴說著愛與恨的永恒糾葛。
    此後的日子,鳳儀殿的每一寸空氣都浸滿了壓抑。佩思卿如同被抽去靈魂的提線木偶,每日晨起梳妝時,銅鏡裏倒映著顧硯舟親手為她簪花的溫柔,指尖卻感受不到半點溫度。那支斷裂的玉簪被顧硯舟命人用金絲纏繞修複,重新插回她鬢邊,可裂痕處蜿蜒的金線,恰似橫亙在兩人之間永遠無法消弭的傷痕。
    一日深夜,月光透過窗紗在地麵投下蛛網般的紋路。佩思卿被一陣布料摩擦聲驚醒,朦朧間,看見顧硯舟立在床幔外的剪影。他握著一盞琉璃燈,燈焰在他眼底搖晃,將那複雜的情緒染得忽明忽暗——眷戀如霧,愧疚似霜,偏執則凝成刀刃。
    每次見你安睡,便覺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就在眼前。他將燈盞擱在矮幾上,青銅獸首銜著的燈穗輕晃,可天一亮,你看朕的眼神又讓朕慌得厲害,像要失去生命裏最後一束光。
    佩思卿翻身背對他,錦被裹住肩頭:陛下若怕失去什麽,大可以將全天下都鎖進國庫。
    顧硯舟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自嘲的沙啞。他隔著被褥貼上來,體溫透過蠶絲被灼得她發顫:朕倒是想把你揣進懷裏,可你總嫌燙。他的手指順著她脊柱的弧度遊走,還記得那年在雁門關,你為朕擋箭時,血也是這麽燙。
    所以你就用我哥哥的命,回報這份滾燙?佩思卿猛地坐起,月光勾勒出她緊繃的下頜線,顧硯舟,你若真把我當人,就該知道,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拚不回原樣。
    顧硯舟沉默良久,伸手去夠她散落的發絲,卻在觸及的瞬間僵住。他收回手,盯著自己的掌心,仿佛那裏還留著她的溫度:碎了的玉能纏金,裂了的心......他的聲音低下去,朕總能找到修補的法子。
    晨光刺破雲層時,佩思卿在藥香中睜開眼。顧硯舟正用銀針攪動藥碗,嫋嫋熱氣模糊了他專注的眉眼:加了安神的合歡花,喝了能睡個好覺。見她要起身,他慌忙擱下碗盞扶住她,當心燙著。
    佩思卿望著碗中浮沉的花瓣,突然想起嚴玉殿陰暗的角落。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恨意:陛下若真有心,就該放我去見哥哥。
    顧硯舟的指尖在她腕間微微收緊,又緩緩鬆開。他起身取來一卷密奏,朱砂批注在陽光下刺目:太醫說他傷寒入體,不過......奏折展開的聲響像毒蛇吐信,若是有人悉心照料,痊愈可期。他將奏折塞進她手中,順勢握住她冰涼的手,你看,朕從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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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僵持中流逝。顧硯舟會在禦花園移栽她故鄉的梅樹,也會將邊疆捷報念給她聽,卻總在她毫無反應時,捏碎手中的茶盞。碎瓷紮進掌心,他卻笑著說血能養花。佩思卿數著殿外的日影,直到那封染著血漬的密信,悄然出現在她妝奩裏。
    佩嚴殿下咳血不止,恐難......字跡潦草如垂死掙紮。佩思卿攥著信紙衝向嚴玉殿,卻被侍衛的長槍攔住去路。她轉身望向長廊盡頭的顧硯舟,那人負手而立,玄色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張鋪天蓋地的網。
    讓我過去!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宮道上回蕩。
    顧硯舟緩步走來,靴底碾碎滿地月光:聽聞良藥苦口,朕讓人煎了新的方子。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指腹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等你喝完,便帶你去見他——活著的他。
    佩思卿渾身發顫,猛地揮開顧硯舟的手,指甲在他手背劃出三道血痕。顧硯舟卻恍若未覺,隻是死死盯著她泛著血絲的眼睛,像是要將她眼底的恨意盡數看穿。
    “你到底想怎樣?”佩思卿的聲音帶著哭腔,“用我哥哥的命要挾我留在你身邊,看著你假惺惺地示好,這就是你想要的?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你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瘋子!”
    顧硯舟的瞳孔驟然收縮,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方才開口,聲音裏帶著壓抑的痛苦:“或許我是瘋了。可自從你出現在我生命裏,我就再也無法自拔。我承認,曾經利用過你,可現在,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你說我不懂愛,可我願意為你放棄這天下!隻要你能回到從前,看我的眼神裏有一絲溫度……”
    “從前?”佩思卿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淒厲而絕望,“你也知道有從前?那時的你,是我滿心歡喜要嫁的人,現在的你,不過是個踩著我真心上位的劊子手!”她突然發力,將顧硯舟推開,轉身就往嚴玉殿衝去。
    顧硯舟踉蹌幾步,很快穩住身形,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他揮了揮手,四周的侍衛立刻上前攔住佩思卿的去路。“帶娘娘回鳳儀殿,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她踏出半步!”他的聲音冰冷如霜,再不見半分柔情。
    佩思卿被侍衛強行拖走,她掙紮著、哭喊著,聲音漸漸消失在長廊盡頭。顧硯舟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直到夜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撲簌簌打在他身上,才仿佛回過神來。他低頭看著手背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喃喃自語:“對不起,卿卿,再等等……”
    回到鳳儀殿的佩思卿,像一頭困獸般在殿內來回踱步。她滿心滿腦都是哥哥虛弱的模樣,還有顧硯舟那副偏執又瘋狂的嘴臉。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恨顧硯舟的殘忍。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妝奩旁的那把金剪上,那是顧硯舟為她打造的,說是要讓她裁剪雲錦,裁出最美的衣裳。此刻,寒光閃爍的金剪卻讓她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深夜,鳳儀殿的燭火突然熄滅。守在殿外的侍衛麵麵相覷,正要進去查看,卻聽見殿內傳來佩思卿尖銳的喊聲:“顧硯舟,你若再不讓我見哥哥,我就死在你麵前!”
    侍衛們大驚失色,慌忙稟報顧硯舟。顧硯舟幾乎是狂奔著趕到鳳儀殿,推開門,隻見月光下,佩思卿手持金剪,抵在自己咽喉處,眼神決絕而冰冷。她的發絲淩亂,衣衫不整,整個人卻散發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
    “卿卿,把剪刀放下!”顧硯舟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他緩緩向前,雙手攤開,試圖讓她放鬆警惕,“你想見你哥哥,我現在就帶你去,我發誓,不會再為難他。”
    “我憑什麽相信你?”佩思卿冷笑,金剪又往脖子上壓了幾分,鮮血順著鋒利的刀刃緩緩流下,“你說的話,早就和這破碎的玉簪一樣,一文不值!”
    顧硯舟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把心愛的人逼到這般境地。“我用江山起誓!”他突然跪了下來,聲音顫抖,“隻要你放下剪刀,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佩思卿看著跪在地上的顧硯舟,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卻為了她放下了所有的尊嚴。她心中一陣酸澀,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可一想到哥哥,她又咬了咬牙,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帶我去嚴玉殿,現在!”
    顧硯舟不敢有絲毫耽擱,連忙起身,親自帶著佩思卿前往嚴玉殿。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隻有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宮道上回響。當嚴玉殿的大門緩緩打開,佩思卿衝了進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熏得人眼眶發澀。佩思卿一眼就望見床榻上形容枯槁的兄長,他的臉頰凹陷,嘴唇毫無血色,原本烏黑的長發此刻淩亂地散落在枕上,幾縷銀絲格外刺目。佩嚴聽到動靜緩緩轉頭,看到妹妹的瞬間,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哥!”佩思卿踉蹌著撲到床邊,握住兄長的手,那手瘦得隻剩下骨頭,硌得她掌心生疼,“你怎麽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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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丫頭……”佩嚴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想要抬手摸摸妹妹的臉,卻無力地垂落,“別哭,別讓他……”他的目光越過佩思卿,落在殿門口的顧硯舟身上,眼中滿是恨意。
    顧硯舟站在陰影裏,龍袍上的金線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他看著相擁的兄妹,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又鬆開,喉結動了動,卻始終沒有上前。太醫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娘娘,殿下憂思過重,又染了風寒,若不是靠著珍貴藥材吊著命……”
    “顧硯舟!”佩思卿猛地轉頭,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人灼燒,“你不是說會請最好的太醫?這就是你所謂的悉心照料?”
    顧硯舟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低沉:“朕即刻命人去取千年人參,還有西域進貢的雪蓮……”
    “不必了!”佩嚴突然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震得床榻都在發抖,指縫間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帕子,“你以為這些就能抵消你的罪孽?當年你陷害我謀反,將我囚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你……”
    “夠了!”顧硯舟突然厲聲打斷,上前幾步,陰影籠罩住床榻,“若不是你妄圖刺殺朕,妄圖顛覆這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會落得如此下場?”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癲狂,“你明明知道卿卿對我有多重要,卻還要一次次利用她!”
    佩思卿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兩人,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忽然想起兒時,哥哥會把最甜的糖留給她,會在她受欺負時挺身而出。而如今,哥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眼前的顧硯舟也早已不是記憶中那個溫潤的少年。
    “都住口!”她站起身,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哥,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又轉頭看向顧硯舟,眼神中滿是疲憊,“你出去吧,我想單獨陪陪我哥。”
    顧硯舟盯著她看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朕會守在殿外,有任何需要……”
    “我不需要。”佩思卿冷冷地打斷他,轉身坐回床邊,不再看他一眼。顧硯舟的腳步頓了頓,緩緩退出殿外,殿門重重關上的瞬間,仿佛將兩個世界隔絕開來。
    夜深了,佩嚴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微弱而急促。佩思卿坐在床邊,握著兄長的手,思緒萬千。她想起這些年與顧硯舟的點點滴滴,有過甜蜜,有過幸福,可如今卻隻剩下無盡的痛苦與折磨。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救哥哥,如何才能逃離這可怕的牢籠。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佩思卿警覺地起身,透過窗欞望去,隻見一道黑影閃過。她心中一驚,難道是刺客?還是……顧硯舟又在耍什麽陰謀?她輕輕放下兄長的手,拿起桌上的燭台,小心翼翼地往殿外走去。
    佩思卿握緊燭台,將發間斷裂的玉簪別在袖中防身。夜風裹著寒意從門縫鑽入,吹得她後頸發涼,殿外的宮燈在風裏搖晃,將廊下顧硯舟的身影割裂成破碎的光影。
    她剛踏出殿門半步,黑影突然從簷角俯衝而下。佩思卿本能地舉燭台抵擋,卻在看清來人麵容時猛地僵住——是哥哥的貼身侍衛阿越,此刻他肩頭插著箭矢,血染的衣甲下露出半張熟悉的臉。
    “殿下……快走……”阿越氣若遊絲,伸手拽住她的裙裾,話未說完,一支弩箭破空而來。佩思卿下意識用燭台格擋,金屬箭頭擦過阿越咽喉,卻在觸及燭台瞬間騰起詭異的紫煙。她看著阿越瞳孔迅速渙散,嘴角溢出黑血,顫抖著摸向燭台殘留的箭痕,指尖剛觸到濕潤的毒液,便被灼得縮回。
    “什麽人!”顧硯舟的怒喝裹挾著龍袍的獵獵聲逼近。當他看清地上的屍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而佩思卿已瘋了般扯開阿越緊握的手指,染毒的指甲在侍衛掌心劃出三道血痕。
    “是你!”佩思卿轉身揪住顧硯舟的衣襟,淚水混著毒液在臉上燒出紅痕,“你說會好好照顧我哥,原來要用毒!你連他身邊的人都不放過!”她顫抖著掏出玉簪,尖銳的簪頭抵住自己咽喉,“來啊,把我們都毒死!”
    顧硯舟喉間發出壓抑的嗚咽,伸手想要觸碰她卻又不敢,眼底血絲密布:“不是朕!朝中有人買通侍衛……”
    “住口!”佩思卿聲嘶力竭的哭喊驚醒了殿內沉睡的佩嚴。劇烈的咳嗽聲傳來,顧硯舟猛地轉身衝向殿內,卻見佩嚴扶著床欄掙紮起身,蒼白的手指死死摳住床柱,嘴角溢出的血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黑。
    “帶她走……”佩嚴望著妹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幾個字,目光轉向顧硯舟時卻化作刺骨的恨意,“你……永遠……”話音未落便劇烈抽搐,整個人栽倒在床。
    “哥!”佩思卿的尖叫刺破夜空。顧硯舟顫抖著探向佩嚴的鼻息,指尖觸到微弱的氣感時猛地轉身:“傳太醫!快傳太醫令!”他扯下龍袍下擺纏住佩嚴滲血的嘴角,卻被佩思卿狠狠推開。
    月光照著滿地狼藉,佩思卿握著染毒的玉簪後退,看著顧硯舟手忙腳亂地施救,突然發出淒厲的笑。那笑聲驚起宮牆下無數寒鴉,撲棱棱的振翅聲裏,嚴玉殿的燭火在夜風中明滅不定,將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又揉碎在滿地血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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