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燼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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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硯舟看向佩思卿的目光中滿是痛苦與絕望。他張了張嘴,喉間翻湧的情緒化作哽咽,最終發不出任何聲音。太醫匆匆趕到,顧不上行禮,便撲到佩嚴床邊診治。龍袍下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他木然起身,腳步虛浮地朝她走去。佩思卿見他靠近,下意識握緊發間玉簪——那是曲靖在她及笄時所贈,溫潤的玉質此刻卻像冰刃抵在喉頭。
    “卿卿,我……”
    “別過來!”她後退半步,撞得身後藥碗傾倒,瓷片碎裂聲混著藥汁流淌的聲響,“你還想怎樣?佩嚴如今半死不活,是不是也拜你所賜?”
    顧硯舟停住腳步,臉上一片死寂:“我不會再傷害你們,求你,信我這一次。”
    “信你?”佩思卿冷笑,淚水砸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痕跡,“我信過你!一年前你在梅樹下說會護我一世周全,結果曲靖死在戰場,佩嚴倒在病榻,而我被困在這牢籠裏生不如死!”
    殿內突然傳來太醫的顫音:“陛下,佩公子暫時保住了性命,但毒素入體太深,還需精心調養,否則……”佩思卿眼前一黑,險些站立不穩。顧硯舟本能地伸手去扶,卻在觸到她衣角時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是團灼人的烈火——他忽然想起一年前,也是這樣顫抖的手,將摻了蝕心散的酒盞遞給曲靖。
    “放我們走。”她盯著他腰間新製的玉佩,一字一頓,“你若還念著幾分舊情。”
    顧硯舟閉上眼,睫毛上凝著細碎汗珠:“我不能。朝中那些勢力不會放過你們,隻有我……”
    “隻有你能讓我們墜入地獄!”佩思卿突然崩潰,“顧硯舟,你的愛就像蝕心散,一點點啃噬著我在意的一切!”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打濕了衣襟上早已褪色的並蒂蓮刺繡。
    佩思卿的哭訴撞在冰冷的梁柱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絕望。她抬起淚眼,視線像帶刺的藤蔓纏上顧硯舟,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手?他快不行了……”
    顧硯舟望著床上氣若遊絲的佩嚴,又看向佩思卿衣襟那朵幾乎看不出原色的並蒂蓮,指尖的玉佩被攥得棱角發疼。喉間的話堵了又堵,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他沒應聲,也沒挪動腳步,隻是那雙深邃的眼慢慢垂下去,掩住了裏頭翻湧的掙紮,最後隻剩下一片沉鬱的平靜——那是沒打算放他們走的模樣。
    佩思卿看懂了,瞬間脫力般跌坐回床邊,手死死按住佩嚴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肉裏。顧硯舟終是動了,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卷走了殿內些許藥味。他拉開殿門,凜冽的夜氣灌了進來,將他的身影吞沒在濃稠的黑暗裏,隻留下殿門合上時那聲沉悶的響,像一道無形的鎖,將裏麵的絕望與外麵的沉默,徹底隔開。
    夜,如濃稠的墨汁浸透嚴玉殿。佩思卿守在佩嚴床邊,握著他冰涼的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血痕;顧硯舟立在殿角,望著她單薄的剪影,腰間玉佩被攥得發燙。太醫調配解藥的聲音混著藥罐碰撞聲,在死寂的殿內格外刺耳,三人之間橫亙著的,是被鮮血浸透的過往與看不清前路的未來。
    日子在壓抑中緩緩流逝。佩嚴麵色蒼白如紙,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揪著佩思卿的心。她整日守在床邊,將臉頰貼在他手背,似是要把自己的生機渡給他。顧硯舟每日都會來探望,卻隻敢站在殿門處遠遠觀望。他看著她日益憔悴的模樣,滿心愧疚,想靠近卻又不敢,隻能命人送來珍貴藥材,在深夜無人時,悄悄將熬好的藥放在殿外。
    這些日子裏,宮中暗流湧動。顧硯舟書房的燭火常常徹夜不熄,案頭堆滿密報與兵書。他時常對著曲靖生前的畫像發呆,畫像上的人鮮衣怒馬,與記憶中那個飲下毒酒卻仍笑著囑托“護好阿卿”的將軍漸漸重合。而佩思卿在佩嚴床畔,翻看著兄長留下的舊書,偶然發現扉頁上曲靖的字跡,寫著“願阿卿歲歲平安”,淚水便又決堤。
    這日,宮中突然傳來消息,有人在暗中勾結外敵,意圖謀反。顧硯舟神色凝重,臨走前深深看了眼佩思卿。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腕間紅繩隨著顫抖輕輕晃動——那是從曲靖屍體上解下的,至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暮色漸濃時,窗外傳來瓦片輕響。佩思卿頭也不抬,將銀針浸入藥碗,冷聲道:“曲姐姐若是再躲躲藏藏,就不必進來了。”
    黑袍人自陰影中現出身形,曲安然摘下兜帽,眼底映著將熄的晚霞,錦袍染著泥漬,發間銀簪歪斜:“城郊破廟的佛像底座,你找到了嗎?”
    佩思卿手一頓,藥碗中泛起細小漣漪:“三天前派人去,賬本早已化作灰燼。”她望著曲安然染血的袖口,突然輕笑出聲,“原來蘇晏殊死前見過你。”
    “她給了我這個。”曲安然甩出半塊帶血的玉佩,青玉斷裂處凝結著暗紅血痂,“禁衛軍統領夫人是顧硯舟的眼線,你接近她查曲靖的案子,一舉一動都被匯報到了禦前。顧硯舟怕你們查到通敵證據,才借刀殺人!蘇晏殊拿到賬本抄本,還沒來得及交給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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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知道了。”佩思卿打斷她,將銀針重重拍在案上,燭火在她眼底明明滅滅,“從曲靖暴斃那晚,從顧硯舟親手將我送進這座牢籠開始,我就知道。我留在這,不過是在等一個讓他身敗名裂的機會。”
    曲安然怔住,繼而狂笑出聲,笑聲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寒鴉:“好!好個顧硯舟,養了隻隨時會啄瞎他眼睛的鷹!如今叛軍壓境,我在宮牆下埋了炸藥,子時一到……”
    “不可傷及無辜。”佩思卿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如刃,“顧硯舟的罪,自有國法處置。我要讓他親眼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在眾叛親離中轟然倒塌。”
    更鼓聲穿透夜幕,曲安然盯著佩思卿決絕的神色,忽然鬆開手。她從懷中掏出一卷密函,上麵密密麻麻蓋著各府私印:“這是願意支持太子複位的朝臣名單。今夜,我在朱雀門等你。”
    待顧硯舟滿身血汙地歸來時,嚴玉殿隻剩佩思卿孤身而立。她將密函藏進袖中,望著他疲憊的麵容,忽然想起初見時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而如今,他的龍袍沾滿血跡,腰間玉佩不知何時出現裂痕,與曲安然帶來的那半塊紋路隱隱呼應。
    顧硯舟解下染血的披風,衣料摩擦聲在死寂的殿內格外刺耳。他盯著佩思卿緊握的袖角,那裏微微凸起的形狀與蘇晏殊書房暗格裏消失的密函輪廓如出一轍:“原來曲安然還是找到了你。”
    佩思卿背脊瞬間繃緊,指尖觸到藏在袖口的短刃:“你早就知道她會來。”字句從齒縫間擠出,記憶突然翻湧,半月前顧硯舟深夜召見禁衛軍統領,次日曲安然藏身的據點便遭突襲。
    顧硯舟緩步逼近,玄色衣袍掃過滿地狼藉。他抬手想觸碰她的臉頰,卻在半空凝住:“我讓蘇晏殊告訴曲安然賬本下落,就是算準她會來找你。隻有你們聯手,才能引出那些藏在暗處的反賊。”染血的指尖懸在她顫抖的睫毛上方,“而我,早就準備好了成為誘餌。”
    殿外突然傳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火光照亮顧硯舟眼底猩紅的血絲。佩思卿透過窗欞望見宮牆方向騰起的黑煙,想起曲安然決絕的麵容,握刀的手開始發顫:“你拿她當誘餌?!”
    “是拿我們當誘餌。”顧硯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入懷中。佩思卿嗅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裏混著熟悉的沉水香——那是他們大婚時她親手調的香方。“叛軍與外敵勾結的證據,就在即將攻入的東宮裏。”他的聲音壓在她耳畔,滾燙的呼吸拂過頸側,“而我,會護你到最後一刻。”
    更鼓聲中,廝殺聲越來越近。佩思卿在他懷中掙紮,卻摸到他後背黏膩的血漬。低頭看去,他玄色中衣早已被鮮血浸透,右腹插著的箭杆隨著呼吸微微晃動——那是她今早看見他帶在身邊的白羽箭。
    “我從未想過害你。”顧硯舟的額頭抵著她的,語氣裏帶著近乎脆弱的沙啞。殿外傳來叛軍的呼喝,他突然將她推進暗室,最後一眼帶著釋然與眷戀,“等我。”
    暗室石門轟然關閉的瞬間,佩思卿聽見顧硯舟長劍出鞘的清鳴。隔著厚重的石壁,她摸到暗格裏冰涼的兵符,終於明白他為何任由曲安然帶走半塊玉佩,為何明知她恨他入骨卻仍夜夜守在殿外。掌心的兵符刻著玄甲軍徽記,與曲安然密函上的暗紋嚴絲合縫——原來這場傾覆朝堂的局,從一開始就有兩個人在布。
    暗室中的燭火明明滅滅,佩思卿攥著兵符的手早已被冷汗浸透。石壁外傳來的廝殺聲漸漸清晰,刀劍相擊的脆響混著慘叫聲,如同催命的喪鍾。不知過了多久,廝殺聲終於平息。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暗室石門。
    眼前的景象讓她瞳孔驟縮——顧硯舟倚在殘破的立柱旁,胸前的傷口不斷滲出血來,手中的長劍卻依然指著前方。他的周圍,橫七豎八倒著叛軍的屍體,鮮血在青磚上蜿蜒成河。
    “你……”佩思卿的聲音發顫,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
    顧硯舟聽見聲響,緩緩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卻扯出一抹笑:“我說過,等我。”話音未落,他的身子一晃,險些栽倒。
    佩思卿飛奔上前,一把扶住他。顧硯舟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她身上,溫熱的血不斷滲出,浸濕了她的衣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聲音哽咽,心中的恨意與擔憂交織成一團亂麻。
    顧硯舟艱難地抬手,想要觸碰她的臉,卻無力地垂落:“從你為了曲靖接近禁衛軍統領夫人那刻起,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我更清楚,隻有引蛇出洞,才能徹底鏟除這些隱患,護你和佩嚴周全。”他咳嗽幾聲,鮮血濺在佩思卿衣襟上,“曲靖出征前,將虎符交給我,說若他回不來,要我用命護你平安……他明知酒中有毒,卻還是一飲而盡。”
    遠處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是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玄甲軍的將領率人趕到,看到這一幕,立刻下令:“快傳太醫!”
    顧硯舟卻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下。他望著佩思卿,眼中滿是眷戀:“我從未後悔愛上你,即便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他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裏麵是一枚完好的玉佩,“這是當年欠你的定情信物……本想等局勢平定,再親手給你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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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思卿泣不成聲,緊緊抱住他:“別說了,你不會有事的。”
    此時,曲安然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她看著相擁的兩人,眼神複雜,最終隻是默默將一卷文書放在桌上:“這是叛軍通敵的證據,還有……蘇晏殊留下的完整賬本。”說罷,她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太醫匆匆趕來,將顧硯舟抬走救治。接下來的日子裏,佩思卿日夜守在顧硯舟床邊,心中的恨意不知何時悄然瓦解,隻剩下無盡的擔憂。在照料顧硯舟的過程中,她發現了他藏在枕下的一本日記,裏麵密密麻麻記錄著自曲靖死後,他每一夜的煎熬與悔恨。那些字跡被淚水暈染,又被反複描摹,字裏行間都是對她的牽掛與愧疚。
    三日後,顧硯舟終於悠悠轉醒。他虛弱地扯住佩思卿的衣袖,氣若遊絲道:“別再逃了……我還有無數個日夜,要親口向你贖罪……”
    佩思卿輕輕捂住他的嘴,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終於明白,這一路走來,他們都被命運裹挾,愛與恨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而此刻,她不想再去追究過往的對錯,隻願珍惜眼前人。
    又過了些時日,佩思卿獨自坐在顧硯舟書房整理舊物。火盆中,蘇晏殊的賬本正化作灰燼,熱浪蒸騰間,她忽然發現曲靖那枚玉佩的夾層微微翹起。顫抖著撬開玉片,一張被血暈染的字條飄落——“阿卿勿恨,他比我更能護你周全”。墨跡在火光中明明滅滅,卻如重錘般砸在她心上,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亮了字條上幹涸的血跡,也照亮了她這些年被仇恨填滿的心房。
    原來,曲靖早已看透一切,他用自己的生命,為她鋪就了一條生路。而顧硯舟,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佩思卿將字條緊緊貼在心口,這一刻,她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執念。
    此後,顧硯舟逐步肅清朝中殘餘勢力,還天下一個太平。佩嚴也在精心照料下慢慢康複,而佩思卿與顧硯舟之間,雖不再有激烈的愛恨糾纏,卻多了一份曆經滄桑後的理解與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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