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緋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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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暴雨如注,青瓦上的雨水匯成瀑布般的水簾。玄逸霄渾身浴血,十二道鎮魂符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青銅八卦牌布滿蛛網狀裂痕。隨著最後一縷靈力注入,七盞鑲嵌夜明珠的長明燈驟然爆發出幽藍火焰,照亮中央懸浮的玉匣——佩思卿的心髒在其中規律搏動,泛著詭異的微光。
    以心換魂,逆轉陰陽!玄逸霄咬破舌尖,將混著靈力的鮮血噴向玉匣。古老的陣紋從祭壇蔓延至天際,白霧翻湧間,素白衣裙的身影緩緩凝實。蘇晏殊睫毛輕顫,緩緩睜開雙眼,先是茫然地環顧四周:我...我這是在哪兒?她下意識摸向心口,觸感卻讓瞳孔驟縮——十年前被亂箭穿透的傷口,此刻竟完好無損。
    我還活著?她喃喃自語,聲音發顫。記憶如潮水湧來:那年叛軍包圍江府,身為府中主母的她將江臨淵推進密室,自己卻被亂箭穿心。臨終前,她氣若遊絲地說:阿淵,好好活著……就在她怔愣間,一道玄色身影衝破雨幕。
    晏殊!顧硯舟幾乎是踉蹌著奔來,帝王冕旒在風中劇烈搖晃。他一把將蘇晏殊摟入懷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裏,你終於回來了...這十年,我等得好苦...滾燙的淚砸在她發頂,十年來壓抑的思念在此刻決堤。
    蘇晏殊僵在他懷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臨淵?真的是你?她緩緩伸手,撫上他鬢角的白發,你的頭發...怎麽...
    別說了,什麽都別說...顧硯舟將臉埋在她頸間,聲音哽咽。而蘇晏殊卻突然想起什麽,猛地推開他:不對!這不對勁!她看向玄逸霄染血的道袍,又瞥見祭壇上詭異的符咒,這到底是什麽地方?你們是不是用了禁術?
    玄逸霄強撐著站直,抹去唇邊血跡:蘇夫人吉人天相,柏玨帝君感陛下情深,特賜九轉還魂丹...
    丹藥會需要這樣的儀式?蘇晏殊打斷他,目光掃過玉匣碎片中殘留的微光,臨淵,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是不是用了什麽代價換回我?十年前我替你擋箭,可不是為了讓你用命冒險!
    顧硯舟喉結滾動,正要開口,玄逸霄卻在此時踉蹌著提醒:陛下,時辰不早了...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掃過蘇晏殊,袖中碎裂的八卦牌發出細微嗡鳴。
    蘇晏殊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眼,冷笑道:看來你們的秘密還不少。她後退半步,看著顧硯舟欲言又止的神情,心漸漸沉了下去,臨淵,我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陌生了?風雨呼嘯,將她的質問卷入夜色深處,而祭台上熄滅的長明燈,正滲出黑色油漬,在地上暈染出不詳的痕跡。
    顧硯舟喉結劇烈滾動,顫抖著捧起蘇晏殊的臉,指尖撫過她眼下因疑惑蹙起的細紋。十年前那個在雨夜裏將他推進密室、用生命護他周全的少女,此刻正用陌生又警惕的眼神望著自己。他餘光瞥見玄逸霄染血的道袍,對方輕叩袖中八卦牌的動作,分明在提醒: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
    “你沉睡的十年間,我踏遍八荒尋遍古籍。”他聲音低沉而沙啞,將她鬢邊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三個月前在昆侖秘境,偶然發現上古祭壇留有柏玨帝君的賜福陣法。”他頓了頓,掌心滲出薄汗,“隻需以皇家秘寶供奉,輔以玄門正統術法,便能引動仙力讓你歸來。”
    蘇晏殊渾身一震,目光掃過玄逸霄染血的道袍與祭壇上的狼藉:“可這滿地符咒、道長的傷……”
    “陣法凶險,稍有差池便會反噬。”顧硯舟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無意識摩挲著指上的戒指,那枚刻著並蒂蓮的婚戒早已被歲月磨得溫潤,“玄道長耗盡修為為你護法,我守在祭壇三晝夜未曾合眼。”他眼角泛紅,卻仍維持著帝王的淡然,“隻要能換回你,這些都不算什麽。”
    玄逸霄適時咳了兩聲,抹去唇邊血跡,搖晃著舉起半卷焦黑的古籍:“蘇夫人請看,這《天工秘錄》殘頁記載……”泛黃紙頁上模糊的圖騰,竟真與祭壇紋路分毫不差。
    蘇晏殊望著顧硯舟眼下濃重的青黑、鬢角的白發,記憶如潮水翻湧。那年叛軍破府,她把江臨淵推進密室的暗格,自己則握緊短劍守在門口。箭矢穿透身體時,她看著暗格緩緩閉合,終於鬆了口氣……
    “為何不早告訴我真相?”她聲音發顫,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顧硯舟將她摟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發頂,目光越過她肩頭,落在祭壇角落悄然消散的玉匣殘片——那裏麵曾盛放著佩思卿的心髒。“怕你醒來後心懷愧疚。”他閉眼將謊言說得真切,指尖仍無意識地摩挲著戒指,“你隻需記得,往後餘生,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半步。”
    蘇晏殊靠在他懷中,聽著熟悉的心跳聲,緊繃的身體終於緩緩放鬆。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驚起寒鴉掠過宮牆。待兩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玄逸霄拾起被遺落的桃紅色絲帕,突然笑出聲來,笑聲在空蕩的祭壇上顯得格外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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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前·禦書房
    豔陽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金磚上,玄逸霄望著案前堆積的奏章,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玉佩——那是佩思卿所贈。顧硯舟擱下朱筆,語氣平淡:“西北流民安置一事,多虧道長建言。”
    “陛下若無事,貧道便告辭了。”玄逸霄起身欲走,卻被對方攔住。
    “道長當真不願與朕聊聊私事?”顧硯舟繞到他麵前,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指上的婚戒,“比如……你與佩思卿的淵源?朕聽說,她自小體弱,全賴你悉心照料。”
    玄逸霄渾身一僵,玉佩硌得掌心生疼。顧硯舟看似隨意的話語,字字都像鋼針。“娘娘自幼體弱,貧道身為國師首徒,守護她是分內之事。”他垂眸避開對方審視的目光。
    “分內之事?”顧硯舟輕笑一聲,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可朕的發妻,也曾拚盡全力守護過我。叛軍破府那日,她把我推進密室,自己卻被亂箭穿心。”他眼底翻湧著壓抑十年的傷痛,無意識地摩挲著戒指上的並蒂蓮紋路,“她最後說的是‘臨淵,好好活著’……”
    “蘇夫人已逝,陛下節哀。”玄逸霄試圖抽回手,卻被攥得更緊。
    “節哀?”顧硯舟突然鬆開他,起身走到窗邊,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你說,若是有人能讓她起死回生,朕該怎麽做?”他背對著玄逸霄,聲音平淡得可怕,“佩思卿是仙族,她的心髒……應該能派上用場。”
    玄逸霄瞳孔驟縮:“娘娘與陛下夫妻多年,陛下當真……”
    “朕自然珍視她。”顧硯舟緩緩轉身,麵具般的平靜下是洶湧的執念,“但失去晏殊的這十年,朕連呼吸都是痛的。”他逼近玄逸霄,一字一句道,“若是有人阻攔,朕也不介意讓體弱的佩思卿,發生些意外。”
    玄逸霄後退半步,袖中玉佩“啪”地碎裂。窗外的蟬鳴突然刺耳,顧硯舟抬手整理冕旒,恢複了帝王的威儀:“隻要你助朕,皇家秘庫半數珍寶、玄門掌教之位,皆可予你。”他摩挲著戒指,最後看了眼窗外的藍天,“當然,前提是……你不希望看到意外發生。”
    玄逸霄望著顧硯舟帝王冕旒下那抹冰冷的笑意,忽然想起佩思卿蒼白的臉。自她幼年被送入國師府,每個咳血的深夜都是他守在榻前,用靈力為她續命。此刻顧硯舟的威脅,字字如刀剜在心頭。
    “陛下當真要如此?”玄逸霄聲音發顫,“娘娘若知曉自己的心髒......”
    “她不會知道。”顧硯舟打斷他,指尖狠狠捏著戒指,仿佛要將那並蒂蓮的紋路刻進血肉裏,“你隻需配合好我演一場戲,用她的心髒啟動陣法,對外宣稱是柏玨帝君賜下秘術。若走漏半點風聲......”他猛地扯開龍袍領口,露出心口猙獰的箭傷疤痕,“當年晏殊替我受的罪,如今朕也能讓佩思卿嚐一嚐。”
    窗外的陽光突然暗了一瞬,玄逸霄想起三日前在佩思卿寢宮,她倚著軟榻,將親手繡的香囊塞進他手中:“師兄,這安神香能助你修煉。”少女孱弱的氣息拂過他手腕,此刻卻化作利刃,絞得他胸腔生疼。
    “貧道答應。”玄逸霄閉上眼,任由袖中碎裂的玉佩劃破掌心,“但陛下須得答應,事成之後,讓娘娘平安度日。”
    “成交。”顧硯舟重新係好龍袍,神色恢複如常,仿佛方才的威脅從未發生,“一月後子時,祭壇備好。至於報酬——”他指腹撫過案上的密旨,“玄門即刻掌管全國賦稅,你想要的靈藥、法器,朕都給。”
    待玄逸霄離去,顧硯舟跌坐在龍椅上,盯著婚戒上斑駁的劃痕。那是蘇晏殊被亂箭刺穿手掌時,用最後的力氣抓握留下的痕跡。“晏殊,再等幾日。”他將戒指貼在唇邊,十年前密室裏的血腥味似乎又縈繞在鼻尖,“這次換我帶你回家。”
    思緒回籠,蘇晏殊複活的第二日,晨光穿透雕花窗欞,在青玉案上投下細碎光斑。佩思卿緩緩睜開眼,望著熟悉的雲紋帳幔與案頭未燃盡的安神香,恍惚間還以為是場噩夢。她下意識撫向心口,本該劇烈跳動的位置卻如死水般沉寂,連呼吸都帶著莫名的空洞感。更詭異的是,她體內流轉的靈力竟變得遲緩凝滯,往日隨手可召的清風,如今連案頭的紗簾都吹不動分毫。
    木門輕響,玄逸霄端著藥碗疾步而入。青瓷碗中蒸騰的白霧模糊了他泛紅的眼眶,卻掩不住唇角肆意綻放的笑意:你醒了?
    師兄,我為什麽會在這兒?佩思卿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發現四肢綿軟無力。玄逸霄連忙放下藥碗扶住她,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中衣傳來,帶著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
    你忘了?玄逸霄拿起湯匙攪動藥汁,琥珀色的藥液泛起漣漪,倒映著他刻意輕鬆的神情,陛下身中南疆奇毒,命懸一線。他頓了頓,將藥碗遞到她唇邊,是你執意以仙族血脈為引,耗盡靈力施救,才換得陛下無恙。
    佩思卿望著碗中藥液泛起的波紋,記憶的碎片如潮水般湧來。祭壇上符咒詭譎燃燒的幽光,自己被縛在玉匣上時冰涼的觸感,還有那道從心口蔓延至全身的撕裂般劇痛。這些畫麵與玄逸霄口中的描述不謀而合,但體內空蕩蕩的靈力卻在無聲抗議。她望著師兄眼底不加掩飾的關切,心中的疑慮剛要消散,卻在瞥見藥碗倒影中自己蒼白如紙的臉色時,又重新聚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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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在你的身子虛得很。玄逸霄舀起一勺藥汁,耐心吹涼,國師府靈氣充盈,最宜調養。他見她猶豫,又軟下聲音:乖,先喝藥。
    藥汁入口微苦,卻在喉間化作暖意。佩思卿望著玄逸霄鬢角未幹的汗水,想起幼時生病,也是這樣被他抱在懷中喂藥。信任如同本能般漫上心頭,她終於接過藥碗,緩緩飲下。但當藥汁滑入喉嚨,她敏銳地察覺到一絲陌生的藥香——那是安神香中從未有過的苦澀,像是某種封印靈力的藥材。
    窗外傳來一聲鳥鳴,玄逸霄伸手替她掖好被角,袖中半片碎裂的桃紅色絲帕悄然滑落。他望著佩思卿重新闔上的雙眼,想起祭壇上被鮮血浸透的契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個用部分真相編織的謊言,究竟還能守護她多久?
    三日後,鉛雲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佩思卿倚在窗前,望著國師府外枯萎的梨花發呆。自從醒來,她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也不知陛下如今怎樣了...她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窗框。那日玄逸霄說自己耗盡靈力救了顧硯舟,可為何連一道謝恩的口諭都沒有?更奇怪的是,每當她試圖運轉靈力,心口就會傳來針紮般的刺痛。
    正出神間,玄逸霄捧著件貂裘走進來,見她單薄的衣衫,蹙眉道:怎麽又在吹風?說著將貂裘披在她肩上,陛下吉人天相,前兒個內務府還送來百年人參,說是給你補身子。
    佩思卿低頭輕撫柔軟的貂毛,眼中閃過一絲失落:既然陛下無恙,為何...話音未落,忽聽院外傳來喧嘩聲。她下意識起身,卻因體虛險些摔倒,玄逸霄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街道上,明黃龍輦緩緩駛過。佩思卿死死盯著漸行漸遠的車駕,隱約瞧見車簾後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衣角。那衣角拂過她心間,攪起莫名的酸澀。她突然抓住玄逸霄的手腕:師兄,你說...陛下會不會怪我,沒把他照顧好?話落的瞬間,她沒注意到玄逸霄袖中滑落的半張泛黃信箋,那上麵用朱砂寫著絕不能讓娘娘察覺換心之事。
    玄逸霄渾身一僵,袖中碎裂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他強扯出一抹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頭,陛下疼你還來不及。
    皇宮,禦花園中,蘇晏殊正倚在顧硯舟懷中,全然不知宮牆之外還有個為她付出心髒的女子。顧硯舟修剪著新栽的並蒂蓮,剪刀劃過花莖的瞬間,一滴血珠順著花瓣滾落,染紅了潔白的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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