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雙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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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想見陛下。佩思卿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指尖無意識地揪著袖口,已經這麽久了,哪怕讓我遠遠看一眼也好。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帶著近乎祈求的意味。
    玄逸霄心頭一緊,手中端著的藥碗險些打翻。你身子還沒好全,若貿然回宮......
    到底要瞞我到什麽時候?佩思卿突然轉身,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自從醒來,我靈力盡失,心跳微弱,連最基礎的治愈術都使不出來。師兄,你當我是三歲孩童麽?
    寂靜在室內蔓延,唯有遠處更漏滴答作響。玄逸霄看著她眼中的懷疑與倔強,十年前那個在月下習劍的少女,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劍,直直刺向他最柔軟處。
    佩兒......
    我要回宮。佩思卿攥緊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今日若不讓我走,我便死在這國師府。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玄逸霄望著她決絕的眼神,喉間泛起腥甜。祭壇上燃燒的鎮魂符、玉匣中跳動的心髒、顧硯舟冰冷的威脅,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他深吸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回宮。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佩思卿沒有看到他方才從袖中滑落的半張泛黃信箋,那上麵絕不能讓娘娘察覺換心之事的朱砂字跡,在夜色中泛著詭異的紅光。而禦花園內,顧硯舟望著被血染紅的並蒂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手中的剪刀,緩緩對準了另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次日破曉,玄逸霄的玄色道袍在晨霧中翻湧如墨。他望著佩思卿登上回宮的軟轎,袖中破碎的玉佩隨著心跳一下下撞擊掌心。當宮牆朱紅的輪廓出現在視線盡頭時,轎簾內突然傳來壓抑的咳嗽聲,玄逸霄掀開簾子,隻見佩思卿正用帕子掩著唇,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在素白絹布上綻成妖冶的紅梅。
    不過是舊疾複發。佩思卿強撐著微笑,將染血的帕子藏進袖中。玄逸霄卻瞥見她心口處隱約透出的幽藍微光——那是九轉還魂陣殘留的印記,正在無聲蠶食她殘餘的生命力。
    禦書房內,當宮人稟報“佩娘娘已至宮門”時,顧硯舟正握著蘇晏殊的手教她研墨。墨汁在硯台中暈開,他的指尖突然收緊,力道大得讓蘇晏殊手中的毛筆“啪嗒”墜地。
    “陛下?”蘇晏殊抬眼望去,卻見顧硯舟盯著窗外的眼神陡然變得冰冷,帝王冕旒下的下頜繃成一條直線。他鬆開她的手,起身時龍袍帶起的風掀翻了案上的宣紙。
    “西北急報,朕得即刻處理。”他聲音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蘇晏殊望著滿地狼藉,彎腰去撿滾落的鎮紙:“往常這般急務,陛下都會與我說說……”
    “晏殊。”顧硯舟突然打斷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溫熱的掌心卻帶著寒意,“莫要過問。”他的目光掃過她疑惑的麵容,語氣緩和幾分,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她腕間紅繩——那是當年她替他擋箭後,他親手係上的平安結,“去清寧宮歇著,晚間朕便來陪你用膳。”
    蘇晏殊望著他轉身整理冕旒的背影,繡鞋不經意間碾碎了地上半片桃紅色絲帕。她張了張嘴,最終隻是福了福身:臣妾告退。踏出殿門時,身後傳來顧硯舟壓抑的喘息,像是困獸在牢籠中低吼。
    待她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顧硯舟扯鬆了衣領上的金絲盤扣。十年前箭傷留下的疤痕在領口若隱若現,他盯著殿門的眼神愈發偏執。當佩思卿虛弱的聲傳來時,他深吸一口氣,轉瞬換上溫柔笑意,大步上前穩穩摟住險些跌倒的人:怎麽不好好歇著?這般逞強......他的手掌撫過她單薄的脊背,在觸及後心位置時,指腹微微顫抖——那裏本該貼著壓製靈力的符咒,此刻卻隻剩一片冰涼。
    佩思卿靠在他懷中,聽著熟悉的心跳,全然不知宮牆另一頭,蘇晏殊正倚在清寧宮的雕花窗邊,反複摩挲著方才撿到的半片絲帕——上麵繡著的並蒂蓮,與顧硯舟指上的婚戒紋路如出一轍。
    蘇晏殊的指尖反複描摹著絲帕上的並蒂蓮,繡線已有些褪色,卻仍看得出當年繡工的精巧。窗欞外的風卷起幾片殘葉,她望著琉璃瓦上斑駁的光影,心口泛起絲絲縷縷的涼意。記憶裏顧硯舟摩挲婚戒的模樣與此刻絲帕上的紋樣重疊,那個總說唯願與卿白首的人,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
    禦書房內,顧硯舟小心翼翼地將佩思卿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觸到她冰涼的耳垂時,不由將她摟得更緊:手這麽涼,定是路上著了寒。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肩頭,龍袍上的龍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
    佩思卿仰起臉,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隻要能見到陛下,再冷也是值得的。她伸手輕輕觸碰他眼下的青黑,聲音裏滿是心疼,這些日子,您是不是都沒好好休息?
    顧硯舟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見你平安,朕便安心了。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卻在餘光瞥見玄逸霄欲言又止的神色時,眼底閃過一絲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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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佩思卿突然想起什麽,從袖中掏出個錦盒,這是師兄特意為陛下求來的安神香,據說能助眠。她打開錦盒,將一枚香丸放在他掌心,以後每夜點上,不許再熬夜批閱奏章了。
    顧硯舟望著手中溫潤的香丸,喉嚨發緊。十年前,蘇晏殊也曾這樣將安神香塞進他手中,說莫要累壞了身子。兩個身影在眼前交替,他強迫自己將思緒拉回,笑著將佩思卿攬入懷中:還是你最貼心。
    而此刻的清寧宮,蘇晏殊將絲帕緊緊攥在手心,轉身叫來貼身宮女:去查查,這宮中除了本宮,還有誰擅繡並蒂蓮。她望著銅鏡中自己平靜的麵容,卻掩不住眼底翻湧的暗潮。風穿過窗欞,將案頭未幹的墨跡吹散,在宣紙上暈染出一片混沌。
    宮女領命退下後,蘇晏殊仍站在銅鏡前。鏡中人眉眼如畫,卻難掩眼底的疑慮。她伸手撫上心口,那裏曾被亂箭穿透,如今卻因某個不知名的緣由再次跳動。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恍惚,十年生死相隔,重獲新生的喜悅正在被接踵而來的謎團蠶食。
    禦書房內,佩思卿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指縫間滲出點點血痕。顧硯舟臉色驟變,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人!宣太醫!”懷中的人輕得可怕,他這才驚覺她竟瘦成這般模樣。
    “陛下莫要擔心...”佩思卿虛弱地扯出一抹笑,抬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的褶皺,“許是今日吹了風,不礙事的。”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意識漸漸模糊,最後的印象是顧硯舟焦急的呼喚和玄逸霄欲言又止的眼神。
    玄逸霄望著被抬走的佩思卿,袖中碎裂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祭壇上的場景在眼前閃過,玉匣中跳動的心髒,顧硯舟冰冷的威脅...他上前一步想要開口,卻被顧硯舟冰冷的眼神製止。
    “看好她。”顧硯舟盯著玄逸霄,一字一句道,“若有差池,你該知道後果。”帝王冕旒下的眼神陰鷙,全然不見方才溫柔模樣。
    待眾人退去,顧硯舟癱坐在龍椅上,疲憊地閉上雙眼。他伸手摩挲著婚戒,那裏還留著蘇晏殊當年抓握的痕跡。兩個摯愛之人,一個是舍命相護的發妻,一個是朝夕相伴的寵妃,而他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們的命運糾纏在一起。
    清寧宮內,宮女匆匆返回,在蘇晏殊耳邊低語幾句。蘇晏殊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整個後宮,除了她,唯有鳳儀宮的皇後娘娘擅繡並蒂蓮。她攥緊手中的絲帕,繡線深深勒進掌心。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敲打在琉璃瓦上,像是誰在無聲哭泣。
    “備轎。”蘇晏殊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可怕,“本宮要去鳳儀宮。”她望著鏡中自己決絕的眼神,十年前替夫擋箭的勇氣再次湧上心頭。無論真相如何,她都要一個答案。
    雨絲斜斜掠過宮牆,蘇晏殊的軟轎停在鳳儀宮前時,簷角銅鈴正隨著風勢叮咚作響。她抬手止住宮人通傳,隔著半卷鮫綃簾,望見殿內顧硯舟握著佩思卿的手,太醫正將銀針紮入那蒼白如紙的腕間。
    “娘娘,此時進去怕是不合規矩……”貼身宮女小聲勸阻。蘇晏殊輕輕搖頭,素白裙裾掃過積水的青磚,蓮步輕移間,殿內傳來的對話清晰入耳。
    “娘娘脈象虛浮,心脈更是……”太醫欲言又止,瞥見帝王陰沉的臉色,轉而道,“還需精心調養。”顧硯舟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卻在察覺佩思卿睫毛輕顫時,立刻換上溫柔神色:“醒了?太醫說你隻是受了風寒。”
    “陛下不必瞞我。”佩思卿虛弱地笑,指尖撫過他掌心的老繭,“出征時握劍留下的傷,這麽多年還沒好嗎?”
    就在這時,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蘇晏殊緩步而入。看到那張熟悉卻不該出現的麵容,佩思卿瞬間瞪大了眼睛,支撐著身體的手劇烈顫抖,差點掀翻一旁的藥碗。“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聲音裏充滿了不可置信,“你明明已經……”話未說完,劇烈的咳嗽便撕裂了喉嚨,指縫間滲出的鮮血滴落在被褥上,宛如盛開的紅梅。
    顧硯舟霍然起身,龍袍帶起一陣風,他擋在兩人中間,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晏殊,你怎麽來了?佩兒她剛醒,不宜受驚。”
    蘇晏殊抬眸看向他,目光沉靜如水,卻似藏著千萬個未解的疑問。燭火在她眼底明明滅滅,映得那雙曾被死亡陰霾籠罩的眸子,此刻盛滿了探尋的意味。她沒有應答,隻是微微抿唇,側身時廣袖輕拂過他僵直的手臂,帶著若有似無的熟悉氣息。
    “陛下這般緊張,倒顯得我像個會吃人的老虎了。”她的聲音清淺,尾調卻凝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蘇晏殊走到床邊,在看清佩思卿蒼白麵容的瞬間,眸中泛起憐惜,“妹妹這是怎麽了?瞧著臉色比窗外的雨雲還蒼白。”
    佩思卿死死盯著眼前人,瞳孔劇烈收縮。三年前,她曾在顧硯舟書房見到過蘇晏殊的畫像,畫中女子巧笑嫣然,而此刻真人就站在麵前。那時她見顧硯舟對著畫像獨坐至天明,手中摩挲著一枚帶血的平安結,神情哀傷至極。可眼前人分明鮮活溫熱,還帶著令人安心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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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您真的是蘇夫人?”佩思卿聲音發顫,下意識想要起身,卻牽扯得傷口作痛,忍不住輕呼出聲。
    “快躺下,別動了傷口。”蘇晏殊連忙扶住她,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寢衣傳來,“我確是蘇晏殊。瞧你虛弱成這樣,可要聽醫囑好好將養著。”她從袖中取出個繡著並蒂蓮的錦帕,輕輕擦去佩思卿額角的冷汗,全然沒注意到對方驟然瞪大的眼睛——那錦帕上的紋樣,與顧硯舟珍藏的畫像中,蘇晏殊腕間的配飾一模一樣。
    顧硯舟看著兩人相觸的手,喉結滾動著想要說些什麽。蘇晏殊卻先一步轉頭看向他,眸光如水:“陛下政務繁忙,便去處理吧。妹妹這兒,有我守著。”她的語氣溫柔卻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如當年將他推進密室時的決然。
    佩思卿望著蘇晏殊溫柔的眉眼,又想起顧硯舟對著畫像時的深情模樣,心中泛起莫名酸澀。而蘇晏殊輕撫她發絲的動作,又讓她無端生出幾分依賴,恍惚間,竟緩緩閉上了眼。
    待佩思卿沉沉睡去,蘇晏殊輕輕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床頭案幾。一盞青瓷香爐中正燃著安神香,嫋嫋白煙升騰間,她瞥見爐邊壓著半幅未繡完的帕子——素白絹布上,並蒂蓮的紋樣才勾勒出雛形,針腳卻與顧硯舟指上婚戒的紋路如出一轍。
    “晏殊。”顧硯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幾分沙啞的疲憊,“時候不早了,朕送你回清寧宮。”
    她沒有轉身,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撿到的桃紅色絲帕:“陛下與妹妹感情真好。”話語平淡,卻讓空氣瞬間凝滯。殿外的雨不知何時變大了,劈裏啪啦砸在琉璃瓦上,驚起簷下棲著的寒鴉。
    顧硯舟僵在原地,望著蘇晏殊單薄的背影,十年前她倒在血泊中的畫麵與此刻重疊。喉結滾動了兩下,他才艱難道:“佩兒自幼體弱,朕......”
    “自幼體弱?”蘇晏殊突然轉身,目光如刃般剜過來,“所以陛下便任由她久病不愈?任由她咳血染紅鮫綃帕?”她逼近兩步,裙擺掃過地上的碎瓷片,發出細碎聲響,“還是說,這病來得蹊蹺,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
    帝王冕旒下的麵容瞬間失了血色,顧硯舟後退半步撞上桌案,碰倒的茶盞在青磚上潑出蜿蜒水痕。他望著蘇晏殊眼中翻湧的質問,突然想起祭壇上燃燒的鎮魂符——那些用佩思卿心髒換來的生機,此刻正化作利刃,將他精心編織的謊言一寸寸剖開。
    “阿硯,你騙我。”蘇晏殊的聲音陡然放輕,卻比雷霆更震人心魄。她舉起手中絲帕,繡著並蒂蓮的殘片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從複活那日起,你就在騙我。玄道長染血的道袍,祭壇上的玉匣,還有......”她的目光掃過沉睡的佩思卿,“她心口若隱若現的幽光,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來?”
    顧硯舟踉蹌著扶住桌案,袖中碎裂的玉匣殘片劃破掌心,鮮血滲出來滴在龍袍上。他張了張嘴,卻被蘇晏殊抬手製止:“不必說了。”她轉身取來披風,輕輕蓋在佩思卿身上,指尖撫過少女蒼白的臉頰時,眼眶突然泛紅,“十年前我替你擋箭,是希望你好好活著。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
    殿外驚雷炸響,照亮蘇晏殊決絕的麵容。她最後深深看了顧硯舟一眼,廣袖一揮,轉身踏入雨幕。帝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終於明白——有些謊言,終究抵不過真心;而他用鮮血換來的重逢,早已在欺騙中變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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