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執念·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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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猛獸般撕扯著宮道,蘇晏殊的繡鞋重重踩碎水窪裏搖晃的燈影,仿佛連那微弱的光影都在嘲笑這場荒唐的重逢。身後傳來淩亂急促的腳步聲,帶著幾分踉蹌,顧硯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龍袍下擺還沾著方才打翻的藥漬,在雨水中暈染出深色痕跡。
晏殊!他的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仿佛驚弓之鳥,聽我解釋!
她用盡全身力氣甩開他的手,腕間紅繩被扯得生疼,那是他們曾經愛情的信物,此刻卻成了束縛的枷鎖:解釋什麽?解釋你如何用別人的命換我回來?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滑落,混著淚水在蒼白的臉上蜿蜒成河,顧硯舟,你我夫妻一場,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如此狠絕。
顧硯舟喉間湧上腥甜,十年前箭傷的舊疤突突跳動,仿佛在提醒他過往的傷痛。他想起祭壇上玄逸霄冷笑的臉,想起佩思卿被縛在玉匣上時無聲的眼淚,所有辯解都化作掌心深深的血痕:我不能沒有你...這十年,每一日都像在煉獄裏...
所以你就把別人推入煉獄?蘇晏殊突然笑了,笑聲混著雨聲格外刺耳,充滿了諷刺與失望,佩思卿她何其無辜?她的目光掃過他胸前隱約可見的箭傷疤痕,那是她用生命守護的印記,如今卻成了罪惡的勳章,當年我替你擋箭,是因為我愛你,可這份愛不該成為你傷害他人的借口。
話音落下,蘇晏殊不再看他,轉身踏入雨幕。顧硯舟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力地跌坐在宮道旁的石階上。雨水衝刷著他的臉龐,分不清是雨是淚。而此時,禦書房的燭火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將屋內玄逸霄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他握著破碎的八卦牌立在廊下,聽著遠處鳳儀宮傳來的陣陣咳嗽聲,那熟悉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進他的心髒。
他望著掌心的血珠,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從前。那時的佩思卿還隻是個天真爛漫的孩童,總愛把朱砂抹在他袖口,笑著說師兄的道袍該添點顏色。
道長,娘娘又咯血了。宮女帶著哭腔的聲音,將玄逸霄拉回現實。他慌忙將碎牌揣入懷中,抬腳準備趕去鳳儀宮,卻見蘇晏殊渾身濕透地走來,如同雨中的幽靈。
道長可知,以心換魂的禁術,會有什麽後果?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讓玄逸霄後背發涼,仿佛被毒蛇盯上。
蘇夫人恕罪...他剛要行禮,被蘇晏殊抬手製止。
我要你救她。她的指尖還在滴水,卻攥得死緊,眼神中滿是堅定,用什麽方法我不管,但必須保住她的命。見玄逸霄麵露難色,她又補了一句,否則我便將換心之事昭告天下。
與此同時,鳳儀宮內,佩思卿在昏迷中囈語:師兄...別讓陛下為難...顧硯舟緊緊攥著她逐漸冰冷的手,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帝王冕旒隨著他顫抖的身軀輕晃,十年前蘇晏殊倒在血泊裏的畫麵,與眼前佩思卿蒼白的麵容不斷重疊。
殿外驚雷炸響,玄逸霄頂著暴雨衝入,廣袖上還沾著翻牆時的泥漿。他懷中的冰魄玉瓶散發著寒氣,卻不及顧硯舟眼底的冷意:若救不了她,你與朕一同陪葬。
陛下可還記得承諾?玄逸霄抹去臉上的雨水,將玉瓶重重砸在檀木案上,震落的冰渣在燭火中折射出詭異的光,要保蘇夫人魂魄穩固,必須用佩娘娘的心脈續陣,但這樣下去...娘娘撐不過三日。他扯開道袍,胸口浮現出與祭壇相同的陣紋——那是為拖延反噬,將部分咒力引到自己身上的代價。
顧硯舟捏碎手中茶盞,瓷片紮進掌心:朕要她們都活!鮮血順著龍紋金袍滴落,在青磚上蜿蜒成河。玄逸霄望著帝王癲狂的模樣,突然想起祭壇下藏著的《禁術殘卷》,那些用朱砂批注的字跡在眼前閃過——雙生換命,以魂飼魂,必選其一。
陛下可知,還有個法子...玄逸霄壓低聲音,餘光瞥見門外閃過的月白色衣角。他袖中碎裂的八卦牌突然發燙,警示著不速之客的靠近。待顧硯舟湊過來時,他迅速撕下道袍布條,在帝王掌心寫下血字:蘇夫人已知真相,今夜子時取你隨身玉佩,可破局。
深夜,清寧宮燭火搖曳。玄逸霄突然出現在蘇晏殊身後,嚇得她手中的安神香跌落在地。蘇夫人莫怕。他撿起香枝,重新插進香爐,若想救佩娘娘,唯有毀去陣法。見她麵露猶豫,又補上一句:但您的魂魄...最多撐到月圓之夜。
蘇晏殊望著銅鏡中自己愈發透明的指尖,想起複活那日玉匣中詭異跳動的心髒:需要我做什麽?
玄逸霄凝視著她眼底跳動的燭火,喉結艱難地滾動:以心換心的禁術,本就是用佩娘娘的命續您的魂。若強行中斷陣法......他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正是顧硯舟常年貼身攜帶之物,玉麵還殘留著帝王體溫的餘溫,明晚子時三刻,將此玉擲向祭壇方位,陣法自破。但...他頓了頓,看著蘇晏殊腕間褪色的紅繩,那是顧硯舟親手係上的平安結,屆時您會化作萬千流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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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帳被夜風掀起一角,蘇晏殊的指尖撫過玉佩上雕刻的並蒂蓮紋,十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湧——顧硯舟在桃樹下為她戴上婚戒,說要生生世世相伴。原來從複活那刻起,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誤。她輕笑出聲,聲音卻帶著碎冰般的冷意,玄道長,你早就知道這個結局,對嗎?
玄逸霄別過臉去,不敢直視她平靜卻悲愴的目光。祭壇上佩思卿被縛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貧道...也曾勸過陛下。
勸他放棄我?蘇晏殊轉身時,廣袖掃落案上的胭脂盒,朱砂灑在青磚上宛如血痕,阿硯他寧願逆天改命,也不願失去我。可如今我若消失,他又該如何?她忽然逼近玄逸霄,發間茉莉香混著靈力灼燒的焦味,你既算出了結局,可有法子保他平安?
唯有...玄逸霄攥緊袖中破碎的桃木劍,那是佩思卿十歲生辰送他的禮物,讓陛下徹底忘了換心之事,連同與您有關的所有記憶。他看著蘇晏殊驟然蒼白的臉,艱難道:貧道可施入夢術,用百年修為換他餘生安寧。
更鼓聲響,驚起簷下棲鴉。蘇晏殊沉默良久,終於接過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顧硯舟掌心的溫度,想起他在祭壇上說怕你心懷愧疚的謊言。就這麽辦吧。她將玉佩貼在心口,那裏的跳動已十分微弱,告訴他...就說我從未回來過。
玄逸霄望著她決絕的側影,忽然想起佩思卿常說的一句話:愛一個人,便是甘願把自己活成他的退路。窗外月光爬上雕花窗欞,蘇晏殊望著熟睡的宮女,將寫好的絕筆信塞進妝奩。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與她腕間紅繩上的平安結相互輝映,仿佛在為這場注定消逝的重逢,做最後的告別。
深夜的清寧宮靜得可怕,唯有更漏滴答作響。顧硯舟踏入寢殿時,蘇晏殊已蜷在錦被裏沉睡,月光透過窗欞在她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像極了十年前那夜她倒在血泊中,睫毛上凝結的血珠。他立在床邊凝視著那張失而複得的麵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龍袍內袋——那裏藏著半塊帶血的玉佩,是當年蘇晏殊替他擋箭時,從她腕間扯落的。
“我從不後悔。”他低聲呢喃,喉間泛起鐵鏽味。記憶回溯到八年前初見佩思卿的場景,那時的少女捧著祈福香囊怯生生行禮,發間的銀鈴與蘇晏殊的步搖輕響重疊。他居高臨下望著她,目光掠過她頸後那道月牙形胎記——大隨皇室血脈的印記,像淬了毒的朱砂烙在他眼底。
熟睡的蘇晏殊突然睫毛輕顫,在他驟然緊繃的注視下緩緩睜眼。顧硯舟垂眸掩去眼底翻湧的情緒,聲線平淡得聽不出悲喜:“吵醒你了?”
“沒有,本來也該醒了。”蘇晏殊支起身子,青絲如瀑垂落肩頭,月光為她蒼白的臉頰鍍上一層朦朧光暈。
顧硯舟伸手想撫她臉頰,卻在半空僵住。十年前指尖殘留的溫熱觸感與此刻的咫尺天涯重疊,讓他喉結劇烈滾動:“你……不怨我嗎?”
他喉頭滾動,月光映得她眸中波光粼粼。十年前她被亂箭穿透胸口時,也是這樣仰望著他,說“活下去”。“該怨你的人不是我,”她握住他發涼的手,“作為你的妻子我很榮幸你愛我,可在你愛我的前提上不能去傷害別人。阿硯,佩姑娘是個好女孩兒。”她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舊繭,“我聽說她為護百姓對峙生父,獨闖南疆采雪蓮……”
“不要再說了!”顧硯舟突然扣住她手腕,動作太急,直接掃落放在床頭的茶盞。青瓷碎裂的聲響裏,蘇晏殊望見他眼底翻湧的血色,十年前那個渾身浴血從叛軍重圍中殺出來的少年,與眼前這個不擇手段的帝王漸漸重疊。
他胸口劇烈起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為什麽非要我想起這些?”另一隻手死死揪住心口的龍袍,仿佛那裏還插著當年的箭矢,“每一次閉上眼,都是你倒在血泊裏的樣子......”他顫抖著將她拽入懷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我試過忘記,試過用政務填滿每一刻,但隻要看見月光,看見梨花,就會想起你說‘活下去’時的眼神......”
蘇晏殊的淚水滴落在他冰涼的龍紋金縷上,輕輕覆上他手背:“阿硯,我愛你。”她感受到他劇烈的戰栗,就像那年暴雨夜,他們躲在破舊的屋簷下,他也是這樣渾身濕透,卻固執地把她護在懷裏。
燭火在夜風裏驟然明滅,蘇晏殊主動傾身吻去他眼角的濕意。顧硯舟先是僵如石像,隨後像被點燃的幹柴般緊緊回抱住她。糾纏的呼吸間,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恍惚又回到十年前那個血色彌漫的夜晚——她把他推進密室,暗門閉合前,他貼著門板聽見的,那逐漸微弱卻依然堅定的心跳聲,此刻竟在懷中重新鮮活地跳動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硯舟終於鬆開了蘇晏殊,疲憊地將頭埋在她頸間,沉沉睡去。蘇晏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感受著他均勻的呼吸,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的臉上,照亮了他鬢角的白發,那是這十年歲月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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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顧硯舟已經熟睡,蘇晏殊小心翼翼地起身,動作輕柔地穿上衣服。她站在床邊,靜靜地凝視著這個她愛了一生的男人,眼中有眷戀,有不舍,也有決絕。最後,她彎腰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低聲說道:“阿硯,對不起。”
推開門,清冷的夜風撲麵而來,蘇晏殊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朝著鳳儀宮的方向走去。清寧宮與鳳儀宮隻隔了一個院子,可這短短的距離,此刻卻仿佛無比漫長。
鳳儀宮的燈火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蘇晏殊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屋內,佩思卿靠坐在床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聽見門響,她轉過頭來,看到蘇晏殊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你怎麽來了?”佩思卿的聲音冷淡而疏離。
蘇晏殊緩步走到她床邊,在椅子上坐下,語氣平靜地說道:“你不必對我敵意那麽大,顧硯舟永遠都是你的夫君,我不是來與你爭搶什麽的。”
佩思卿聞言,眼中滿是疑惑,她實在不明白,這個本該視自己為情敵的女人,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來,隻是想讓你知道一些阿硯的過去。”蘇晏殊繼續說道。
佩思卿將頭轉開,冷冷道:“他的曾經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還是聽一聽吧,或許聽完這個故事你就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偏激了。”蘇晏殊並沒有因為佩思卿的拒絕而放棄,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大昭皇帝後宮佳麗三千,所有人都稱大昭皇帝獨寵皇後曲氏。可實際上,在這華麗的宮廷背後,藏著數不清的陰謀與黑暗。阿硯,也就是當年的十皇子顧硯舟,自小就活在太子的陰影之下。表麵上,皇帝對他寵愛有加,可暗地裏,他不過是皇帝為太子設下的擋箭牌,替太子承受著各方的明槍暗箭。”
蘇晏殊頓了頓,眼中泛起回憶的光芒,“我是阿硯太傅之女,從小就被批命為鳳女命格,傳言誰娶了我,誰就能成為大昭的皇帝。一次宮廷宴會後,那個昏庸的大昭皇帝聽信術士的鬼話,說得到我的處女血便可長命百歲,竟然強行……”蘇晏殊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接著說道,“事後,他為了掩蓋醜聞,打算將我賜給太子做通房。是硯舟,不顧眾人的反對,頂著巨大的壓力,用八抬大轎將我娶進府中,給了我一個正統皇子妃的名分,將我的名字刻上了皇家玉蝶。”
“從那以後,我們的日子也並不安穩。太子對阿硯的忌憚與日俱增,聯合隨朝老皇帝設下圈套。在我們新婚夜,叛軍包圍了江府。為了保護他,我將他推進了密室,自己則擋在門前。亂箭穿心的那一刻,我……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蘇晏殊的淚水奪眶而出,“這些年,他一個人背負了太多太多,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心中的執念,想要讓我複活,想要彌補曾經的遺憾。”
佩思卿聽完,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他的這些苦難又不是我帶給他的。”
“他的苦難不是你帶給他的,可又確實與隨朝有關。你不欠他的,可隨朝皇室欠。”蘇晏殊目光堅定地看著佩思卿,“我告訴你這些也不是為了讓你覺得愧疚或是別的什麽,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阿硯也有自己無法訴說的苦衷。我不是什麽良善之人,做為他從前的妻子我也有私心,我知道他騙你剜你心救我,你恨他,我不阻止你恨他,這不管換做誰都會有恨,我隻是希望你不要怪他。”
佩思卿呆呆地望著蘇晏殊,心中五味雜陳。她有太多的話想問,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問道:“你不討厭我嗎?我是顧硯舟的妻子,你也是,你不是應該想盡一切辦法除掉我然後與顧硯舟長長久久嗎?”
蘇晏殊看著她,輕輕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愛他。”
這三個字,讓佩思卿瞬間愣住了。也許是因為那顆原本屬於自己的心在蘇晏殊的胸腔裏跳動,她突然就懂了。因為愛,所以願意成全,因為愛,所以能夠理解。
窗外,天色漸漸泛起魚肚白,蘇晏殊起身準備離開。臨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佩思卿一眼,轉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而屋內,佩思卿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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