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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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淵的馬快得像道赤色閃電,衝破西營的哨卡時,衛兵舉槍阻攔的動作隻慢了半拍——那是麒麟族衛兵麵對高階將領時,下意識的遲疑。槍尖擦著馬腹劃過,帶起一串火星,他卻沒回頭,玄色披風在身後展開,像麵獵獵作響的旗。
離渦旋越近,空氣裏的甜腥就越濃,蝕心蠱的氣息混著瘴氣,凝成層黏膩的薄膜,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他勒住韁繩,馬在離渦旋邊緣三丈遠的地方人立而起,前蹄刨著地麵,噴著響鼻不肯再進——這畜生通靈,知道裏麵藏著凶險。
柳明淵翻身下馬,指尖的聖火靈力燃起,在周身罩了層淡金色的光盾,隔絕瘴氣的侵蝕。渦旋中心的灰霧翻湧得厲害,像被人用靈力攪動著,隱約能看見霧裏有銀線飛射,帶著破空的銳響,卻總在觸及某片區域時突然墜下,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屏障。
是穿雲箭。
他心裏一緊,聖火靈力驟然催發,光盾在身前炸開層漣漪,硬生生劈開條通路。霧裏的能見度極低,五步外就隻剩模糊的影子,腳下的腐葉軟綿綿的,踩上去像陷進淤泥裏,帶著股說不出的滯澀感——是縛心草的花粉,被瘴氣帶著彌漫在空氣裏,能遲緩靈力運轉。
魏景湛果然在這兒設了局。
“魏二叔!”柳明淵揚聲喝問,聲音在霧裏蕩開,撞在不知什麽東西上,彈回來時變了調,“你在裏麵做什麽?”
霧裏沒有回應,隻有穿雲箭破空的聲音更密了,像在圍獵什麽活物。他循著箭聲往前走,聖火的光盾照出滿地的箭羽,銀線的折角在光下閃著冷光,每支箭都釘在同一區域的地麵上,形成個不規則的圓圈——那是在用箭劃定範圍,把裏麵的東西困死。
圓圈中心傳來聲極輕的悶響,像是有人被箭射中,悶哼被瘴氣吞了大半,卻讓柳明淵的心髒猛地一縮。
那聲音……像胭脂。
他不再遲疑,聖火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金色的光芒撕裂濃霧,照亮了圓圈中心的景象——
胭脂半跪在地上,左肩插著支穿雲箭,箭羽上的銀線還在微微顫動。她懷裏緊緊護著個小女孩,軟鞭在身側繃得筆直,紫霧順著鞭梢流淌,卻比平日黯淡了許多,顯然是靈力耗損過度。而在她對麵,魏景湛站在霧裏,手裏把玩著支未發的箭,臉上帶著種近乎悲憫的笑意。
“明淵來得正好。”魏景湛轉過身,玄色袍角掃過沾滿瘴氣的矮叢,帶起幾片濕冷的枯葉。他瞥了眼半靠在岩壁上的胭脂,語氣裏帶著刻意壓下去的急切,“這狐妖在黑風口附近鬼鬼祟祟,身上搜出這東西——你看,不是嫣語閣的人是什麽?”
他從衛兵手裏奪過個油布包,狠狠摜在地上。布包散開,滾出幾粒暗紫色的藥丸,藥香混著瘴氣飄過來,帶著股甜膩的腥——是嫣語閣特有的“牽機蠱”,卻比柳明淵見過的多了層蠟殼,顯然是為了防潮特意做的,而嫣語閣的人從不會費這功夫,他們嫌蠟殼在瘴氣裏黏手。
“黑風口是嫣語閣可能出沒的地界。”魏景湛的聲音帶著刻意營造的篤定,靴底在濕滑的草地上碾出聲響,“誰都知道嫣語閣的人要往南疆腹地走,總得從這片林子穿——至於是哪條路,他們自己怕是都沒個準數,全看瘴氣往哪飄。”
他踢了踢腳邊的枯藤,藤條上的瘴氣水珠濺起來,打在胭脂的裙角:“但這狐妖不一樣,她懷裏揣著的‘引瘴香’,是嫣語閣秘製的玩意兒,能讓瘴氣自動讓道。不是衝著嫣語閣去的,她帶這東西做什麽?”
柳明淵的目光落在胭脂腰間的香囊上,那香囊確實在瘴氣裏泛著微光,卻飄出股極淡的桃花香——是青丘特有的“避瘴草”,和嫣語閣那股子腥甜的引瘴香截然不同,魏景湛顯然是把兩種氣味弄混了,或者說,他故意裝作弄混。
“黑風口的林子有十七條岔路。”柳明淵的槍尖在地上輕點,劃出幾道交錯的線,“上個月有個獵戶在這兒迷了路,繞了十天都沒出去。魏二叔說她是往嫣語閣去,可知道她要走哪條岔路?”
魏景湛的臉色僵了僵,隨即冷笑一聲:“管她走哪條!隻要是嫣語閣的人,聞著這狐妖的氣味就會湊過來。殺了她,不愁釣不出真鬼!”
這話終於露了底——他根本不知道嫣語閣在哪,甚至不確定黑風口有沒有嫣語閣的人,他要的隻是一個“誘餌”,一個能讓所有懷疑都顯得“合情合理”的靶子。
胭脂的指尖在軟鞭上摳出深深的月牙痕,紫霧順著鞭梢一點點往下沉。她看著柳明淵挺直的背影,突然明白魏景湛的毒計有多狠——他不需要真的找到嫣語閣,隻要把她困在這片瘴氣裏,再讓柳明淵親眼看見這些“證據”,就能讓兩人之間本就脆弱的信任徹底崩塌。
“明淵,你可得信二叔。”魏景湛的聲音陡然放緩,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懇切,甚至上前半步想拍柳明淵的肩,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他彎腰撿起一粒灰黑色的卵,指尖捏著舉到柳明淵眼前,語氣裏滿是“痛心疾首”:“你看這紋路,嫣語閣的子母蠱才有這種‘七竅紋’,當年你父親就是被這東西追了三個月,差點沒能從南疆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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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蠱卵輕輕放在地上,動作小心得像是在展示什麽珍物:“方才這狐妖趁我們不備,往草叢裏撒了一把,若不是我眼尖用靈力護住,此刻怕是已有十隻子蠱鑽進衛兵的皮肉裏了。”
周圍的衛兵果然露出驚懼之色,有幾個甚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麒麟族對子母蠱的忌憚深入骨髓,魏景湛這番話,無疑是在利用這份刻在骨子裏的恐懼。
柳明淵的目光落在那粒蠱卵上,指尖的聖火靈力微微跳動。他認得七竅紋,卻更清楚子母蠱的習性——它們最怕鐵器,而魏景湛剛才撿卵時,銀質的護腕明明蹭到了卵殼,那東西卻毫無反應,這根本不合常理。
“二叔何時對蠱蟲這般了解了?”柳明淵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探究的意味,“我記得您從前總說,這些陰邪玩意兒碰不得,髒了麒麟族的手。”
魏景湛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笑了笑,隻是笑意沒達眼底:“人老了,總得多學些保命的本事。你父親當年常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這也是……”
“這蠱卵是假的。”柳明淵突然打斷他,槍尖在地上一點,聖火靈力如細線般纏上那粒卵,“真的子母蠱遇火會爆開,裏麵的子蠱會像針一樣紮人,而這東西……”
話音未落,那粒卵就在聖火中緩緩融化,露出裏麵灰白色的膏體,還帶著股淡淡的鬆脂味——是南疆獵戶用來誘捕山鼠的誘餌,被人刻上紋路冒充蠱卵罷了。
魏景湛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卻強撐著解釋:“是我……是我一時看錯了!這狐妖太狡猾,連假蠱都做得這般逼真!”他轉向胭脂,語氣陡然嚴厲,“你還有什麽話說?”
胭脂抱著阿念的手臂繃得發緊,心口的星辰珠突然滾燙起來,順著血脈往四肢蔓延——那是神物對舊恨的本能悸動。她抬眼看向魏景湛,紫霧在眼底聚成鋒芒,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我要說的,魏長老心裏難道不清楚?”
她緩緩直起身,左肩的箭傷被牽扯得劇痛,卻死死盯著魏景湛:“青丘祭壇的石柱上,還留著你用聖火烙下的焦痕。當年你聯合青茵曼屠我全族,不就是為了搶星辰珠?可惜啊,神物認主,你費盡心機,最後隻在我心口劃了道疤。”
柳明淵的槍尖猛地一顫,聖火靈力在槍身漾開圈漣漪。他握著槍的指節泛白,目光在魏景湛與胭脂之間遊移——青丘覆滅的細節,族中卷宗向來語焉不詳,隻說是謝司衍所為,可胭脂口中的“聖火焦痕”,卻讓他想起魏二叔近年總在深夜擦拭的那枚火紋令牌,令牌邊緣的灼痕,與他在青丘廢墟見過的焦痕驚人地相似。
“一派胡言!”魏景湛厲聲打斷,轉向柳明淵時,語氣已帶了幾分長輩的威壓,“明淵,你難道要信一個狐妖的片麵之詞?當年我被你父親派守南疆,怎麽可能分身去青丘?”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假蠱卵,捏碎在掌心,“這妖女為了脫罪,連這種伎倆都想得出來,你可別被她蒙了!”
柳明淵沒有說話,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魏景湛。他想起去年族宴,魏二叔喝多了酒,曾含糊提過一句“青丘那地方,火燃得真旺”,當時隻當是感慨,此刻想來,那語氣裏的複雜,絕非旁觀者該有的。
“那我母親的桃花佩呢?”胭脂冷笑一聲,指尖撫過腰間半塊玉佩,“你書房裏藏著的那半塊,缺口處還留著我母親的靈力餘韻,要不要讓柳將軍驗驗?”
魏景湛的臉色瞬間變了,卻強撐著道:“不過是塊普通玉佩,哪來什麽靈力餘韻?你這是故意挑撥我與明淵的叔侄情分!”
柳明淵的喉結動了動,槍尖緩緩垂下寸許。他確實在魏二叔書房見過那半塊玉佩,當時魏二叔說“是早年在南疆收的玩意兒”,現在想來,那玉佩的質地與胭脂腰間的分明同源。可……那是看著他長大的二叔,是在他父親鎮守歸墟結界、常年不在族中時,替父兄照拂他的親人。
幼時父兄每次離開,臨走前都會特意囑咐他“多聽你魏二叔的”。那份從小到大的敬重,像藤蔓纏在骨頭上,不是單憑幾句指控就能斬斷的。
“明淵,幼時你父親是怎麽教導你的?”魏景湛抓住他的遲疑,語氣重了幾分,“他讓你凡事多思,莫要被奸人挑唆。這狐妖一口咬定我與青丘之事有關,可有半分實證?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揣測罷了!”
柳明淵的指尖在槍杆上磨出細響。父親鎮守歸虛十年,家中諸事多虧魏二叔打理,就連他束發時的佩劍,都是魏二叔親手所贈。這些實實在在的暖意,讓他對著那模糊的疑點,終究狠不下心。
“至少……先回營。”他的聲音低了些,帶著種試圖兩全的疲憊,“營裏的‘清靈水’能驗出靈力殘留,若玉佩上真有青丘狐族的氣息,自會顯形。”
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既沒全然信胭脂,也沒全然護著魏景湛,隻把裁決權交給族中秘術。
魏景湛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快,隨即擺出長輩的寬和:“好,就依你。隻是明淵,二叔盼著你早日看清這妖女的真麵目,莫要寒了族中長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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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望著柳明淵緊繃的下頜線,心口的星辰珠像被冷水澆過,慢慢沉下去。她懂了,那些從小到大的情分,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推翻的。可她不怪他——換作是她,對著養育自己多年的親人,恐怕也難立刻舉起刀。
隻是……魏景湛眼底那抹轉瞬即逝的得意,像根針,紮得她心頭發緊。她有種預感,回營這條路,絕不會像柳明淵想的那樣簡單。
回營的路走得異常沉悶。
柳明淵走在最前麵,槍尖的聖火劈開前路的瘴氣,金色的光暈卻沒像往常那樣舒展,反而收得很緊,像他此刻緊繃的下頜線。魏景湛跟在側後方,玄色袍角掃過枯枝時,總愛有意無意地往胭脂那邊瞥,眼底的算計藏在長輩式的從容裏,像蛇在草裏窺伺。
胭脂抱著阿念,腳步有些踉蹌。左肩的箭傷滲出血來,浸濕了半邊衣襟,與心口星辰珠的暖意交織在一起,又痛又燙。阿念在她懷裏醒了一次,揉著眼睛問“姐姐,我們要去哪”,被她按回頸窩輕聲哄著:“去個能曬太陽的地方。”
其實她心裏清楚,魏景湛絕不會坐以待斃。所謂的“清靈水驗靈力”,不過是他緩兵之計的幌子,回營路上,指不定藏著多少殺機。
果然,行至一處岔路口時,魏景湛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右側的小徑道:“走這邊吧,近半裏路,還能避開瘴氣最濃的渦旋。”
柳明淵的腳步頓了頓。那條路他認得,盡頭是片廢棄的蠱窯,據說早年煉蠱時死過不少人,陰氣極重,尋常衛兵都繞著走。
“那邊不安全。”他沉聲拒絕,槍尖指向左側的主路,“按原路線走。”
魏景湛卻笑了笑,語氣帶著點長輩的固執:“你這孩子,還是這麽謹慎。那蠱窯早就空了,我前幾日巡營還從那過,平坦得很。”他上前兩步,拍了拍柳明淵的胳膊,“聽二叔的,早點回營,早點驗明真相,你也能早點安心。”
他的指尖剛觸到柳明淵的甲胄,柳明淵就像被燙到似的側身避開,槍尖無意識地抬了抬:“按規矩,該走主路。”
這下意識的躲閃,讓魏景湛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陰翳,隨即又化為無奈的笑:“好好好,依你。”
胭脂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一點點往下沉。柳明淵的防備是下意識的,卻像根刺,紮在魏景湛心裏——有些裂痕一旦出現,就再也填不上了。
剛拐進主路,前方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草叢裏快速移動。柳明淵的槍尖立刻指向聲源處,聖火靈力驟然亮起:“誰?”
草叢裏鑽出個穿著戍邊兵服飾的年輕人,臉上沾著泥,手裏舉著塊染血的令牌,見到柳明淵就撲通跪下:“將軍!西營出事了!嫣語閣的人偷襲了糧倉,燒了大半糧草!”
柳明淵的眉峰猛地蹙起:“嫣語閣?他們怎麽敢……”
“是真的!”年輕人急得磕了個頭,“魏長老的親兵去支援,也折了不少人!小的拚死跑回來報信,您快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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