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青丘燼·南疆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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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青丘的河岸緩緩靠岸,岸邊的桃花開得正盛,花瓣隨著微風飄落在水麵,泛起層層粉色的漣漪。胭脂抱著阿念踏上熟悉的土地,鞋底摩挲著細軟的沙礫,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這裏是她的故鄉,每一寸空氣都帶著兒時的記憶,可如今,局勢波譎雲詭,她卻不敢多做停留。
阿念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望著漫山遍野的桃花,粉嫩的小臉在花影下顯得愈發可愛:“姐姐,這裏就是青丘嗎?好漂亮。”
胭脂摸了摸她的頭,嘴角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對,這裏就是青丘。” 但她的目光卻望向遠方,神色中透著一絲憂慮。
就在這時,一隻尾羽沾著朱砂的信鴿撲閃著翅膀,從雲層中疾飛而下,穩穩地落在胭脂伸出的手臂上。它的腿上綁著枚小巧的竹管,管身上刻著朵半開的海棠——那是嫣語閣獨有的標記,曾是她在玄陰教時最熟悉的東西。當年她作為謝司衍麾下的“紅妝使”,就是靠著這標記傳遞過無數沾滿血腥的指令。
胭脂指尖旋開竹管的動作頓了頓,指腹撫過那道刻痕,謝司衍親傳的“斷蕊式”刀法帶著熟悉的寒意,每一筆都像是在提醒她過去的身份。裏麵卷著的桑皮紙上,海棠花汁調的墨跡泛著粉,字裏行間卻像勒緊的繩索,越收越緊:“當年老族長藏在麒麟山暗渠的三百幼崽,被我們堵在了瘴氣穀。那些孩子哭著要找‘會畫桃花的姐姐’,可惜啊,他們大概等不到了——穀裏的化靈霧七日蝕盡靈脈,到時候就剩一堆空皮囊了。”
最後那行字歪歪扭扭,帶著刻意的殘忍:“柳明淵的人在暗渠外繞了三天,連入口的影子都沒摸著。我們給你留了條路,從祭壇地洞穿過去最快,最慢五日能到瘴氣穀。你要是不來,這些孩子最後喊的‘姐姐’,可就成了催命符。”
胭脂捏著信紙的指節泛白,桑皮紙在掌心被攥得變形。心口的星辰珠突突直跳,像被三百個孩子的哭聲震得發顫。三百幼崽……她怎麽會忘?當年老族長把她推進傳送陣時,最後塞進她手裏的不是金銀,是塊繡著三百個小狐狸的帕子,老族長說“阿芷,記著暗渠裏有我們的根”,她當時咬著牙沒回頭,帕子卻被血浸透了也沒舍得丟。
謝司衍部算得真準。他們知道青丘已滅,這些孩子是青丘最後的根;知道暗渠機關詭譎,除了當年參與布局的她,沒人能在七日之內找到入口;更知道她最怕聽孩子哭——尤其是像小桃那樣,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孩子。
“姐姐,你在抖。”阿念的小手輕輕拽住她的衣袖,小臉上滿是擔憂。
胭脂將信紙揉成一團,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當然清楚這是陷阱,祭壇地洞是謝司衍的老巢,進去了就是羊入虎口。可瘴氣穀的化靈霧她見過,當年親眼看著一隻誤闖的小狐狸在霧裏掙紮片刻,就成了輕飄飄的影子。
那些孩子還在哭呢。哭著要找‘會畫桃花的姐姐。’
她必須回南疆。
不是怕他們的威脅,不是信了他們的鬼話,隻是不能讓那些等著‘桃花姐姐’的孩子,在絕望裏變成一縷輕煙。老族長用命護下的根,她得接著護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早就為她備好的墳墓。
胭脂捏著信紙的指節泛白,桑皮紙在掌心被攥得變形。心口的星辰珠突突直跳,像被三百個孩子的哭聲震得發顫。她猛地轉身,抱著阿念往岸邊深處走,直到看見那座爬滿青藤的廢棄山神廟,才停下腳步。
她將阿念放在積灰的供桌上,自己蹲下身,用軟鞭的鞭梢在地上劃出兩道痕:“阿念你看,這條道往南,是瘴氣穀,姐姐要去的地方,有很多會咬人的蟲子,還有會讓人迷路的霧。”
又劃了道往北的痕:“這條道去人間的桃花鎮,那裏的婆婆會給你糖吃,春天還有滿街的桃花瓣,落在頭發上香香的。”
阿念趴在供桌上,小手戳著地上的劃痕,突然抬頭看她:“姐姐是不是想讓我走北邊?”
胭脂的動作頓了頓,避開她的目光:“那裏安全。”
“可姐姐要去南邊。”阿念的聲音低下來,小肩膀微微聳動,“小桃姐姐以前也總說‘阿念待著別動,姐姐去去就回’,可她再也沒回來過。”
胭脂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過氣。她伸手想摸摸阿念的頭,卻被小家夥躲開了。
“我不跟姐姐分開。”阿念的眼淚掉在供桌上,砸出小小的濕痕,“哪怕有蟲子、有迷霧,我也要跟著姐姐。要是姐姐出事了,誰來給那些等‘桃花姐姐’的孩子做桃花酥呢?”
胭脂望著她哭紅的眼睛,突然說不出話來。當年青丘被滅時小桃也是這樣推開她讓她快跑,她也是這樣哭著不肯走,是小桃按住她的肩膀說“小姐得活著,活著才有希望”。原來有些話、有些選擇,真的會以另一種方式重現。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山風吹散了地上的劃痕,才緩緩站起身,解下身上那件還算完好的外衫,披在阿念身上。指尖燃起一簇淡紫色的火苗,將掌心的信紙灰燼吹向風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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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立刻破涕為笑,撲過來抓住她的手。她的小手暖暖的,帶著點泥土的溫度,攥得很緊。
胭脂牽著她鑽進岸邊的蘆葦蕩,腳下的淤泥沒到腳踝,帶著腐葉的腥氣,卻走得極快。軟鞭在身側輕輕擺動,掃開擋路的枯莖,星辰珠的光芒在體內緩緩流轉,像一層薄紗裹住阿念,隔絕了周遭的濕冷。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片茂密的竹林。她在一棵老竹前停下,指尖在竹節上敲了三下,又在離地三尺的地方按了按——那裏的竹皮比別處略軟,是當年老狐族為方便暗渠補給,特意做的偽裝入口。
“哢噠”一聲輕響,竹身從中間裂開道窄縫,裏麵透出微弱的光。
“進去後跟著我踩的腳印走,”胭脂低頭叮囑阿念,“別碰兩邊的石壁,上麵有機關。”
阿念把臉埋在她肩窩,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用力“嗯”了一聲。
胭脂抱著她側身鑽進窄縫,身後的竹身緩緩合攏,將天光徹底隔絕。通道裏彌漫著潮濕的土味,腳下的青石板凹凸不平,每隔幾步就有個不易察覺的凹槽——那是她當年親手設計的絆索,此刻卻成了指引方向的標記。
黑暗中,阿念的呼吸很輕,小手卻始終攥得很緊,像株緊緊攀附著大樹的菟絲花。胭脂的心漸漸定下來,那些關於陷阱的憂慮、關於過往的刺痛,似乎都被懷裏這小小的重量壓在了底下。
通道盡頭隱約傳來水流聲,她知道,再往前就是通往南疆祭壇的暗河了。低頭看時,阿念不知何時睡著了,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夢到了桃花鎮的糖畫。
胭脂忍不住抬手,輕輕拂去她發間的草屑,指尖的暖意,比星辰珠的光更真切。
南疆。
日頭爬到寨牆頂端時,柳明淵剛巡完東邊的防線。南疆的陽光裹著瘴氣的濕熱,曬得甲胄發燙,他解開領口的係帶,風裏飄來陣苦艾的味道——刑律司衛兵常用的驅蟲藥,魏景湛帶來的親兵身上都帶著這股味。
他站在了望塔上,望著西營方向。巡邏隊正沿著瘴氣邊緣換崗,青灰色的袍角在樹影裏一閃而過,步伐齊整得近乎刻板。那軌跡讓他眉峰微蹙——不像是在防備外敵,反倒像在圈地,把西營到那片瘴氣渦旋的路徑圈得嚴嚴實實,連最隱蔽的樵夫小徑都沒放過。
那片瘴氣渦旋是他查案時標記的,玄陰教的人總在那附近出沒,雖沒探明內裏藏著什麽,卻能感覺到股刻意遮掩的氣息。魏景湛隻知他在追查謝司衍餘黨,並未見過這處標記,可巡邏隊的走位,偏偏把通往渦旋的所有岔路都堵死了,連他昨夜悄悄做的記號都被踩平了。
“將軍,魏長老讓人送了傷藥來。”親兵捧著個木盒上來,盒裏是罐黑膏,“說您前日在追嫣語閣殺手時,後背撞在岩壁上蹭破了皮,這藥膏治淤傷最靈。”
柳明淵接過藥膏,指尖觸到罐身的涼意。膏體是麒麟族特有的配方,隻是魏景湛從前總說“皮肉傷不用嬌氣”,這次卻連他自己都沒特意提起的淤傷都記著。
他低頭擰開罐蓋,藥膏的腥氣混著苦艾味鑽進鼻腔。視線掠過西營的防禦圖,那些錯落的哨卡突然讓他想起謝司衍暗衛常用的圍獵陣——總在看似空疏的東南角留道口子,卻在那附近埋著淬毒的絆馬索,看著是生路,其實早把退路封死了。
身後傳來甲胄碰撞的脆響,是刑律司的衛兵換崗。柳明淵轉過身,正撞見兩個親兵抬著箱穿雲箭往西營走,箭羽上的火焰紋被陽光照得發亮,隻是羽根處比尋常箭矢多了圈極細的銀線——不是玄陰教的標記,是麒麟族刑律司專用的封條,卻在銀線末端有個幾乎看不見的折角,像被人刻意擰過。
這手法他在謝司衍的密信上見過。當年截獲的密信邊緣,總在火漆封印的角落留個極小的折痕,看似是封裝時的疏忽,實則是暗衛確認“已閱”的暗號。
“這箭是哪來的?”他伸手按住箭箱,指腹碾過那圈銀線。
“回將軍,是魏長老讓人從南疆分舵運來的,說是特意加固過箭頭。”親兵答得幹脆,臉上帶著點得意,“長老說這箭能穿透玄陰教的蠱盾,專門用來對付謝司衍餘黨。”
柳明淵沒說話,指尖在銀線折角處反複摩挲。太巧了,巧得像有人故意把線索遞到他眼前,又藏得極深,仿佛篤定隻有他能認出這手法。他抬眼望向亂石坡方向,瘴氣在林子裏翻湧,像團被人攥在手裏的灰布。
前日追胭脂時,她袖口閃過的銀線,似乎也是這個折角。
“胭脂?”柳明淵的指尖猛地一頓,銀線的折角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與記憶裏那抹紫霧中閃過的銀輝重疊在一起。
他從未見過胭脂用箭,可那折角的手法太過獨特,像枚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前日在溶洞外,她軟鞭上的紫霧卷向謝司衍分身時,袖口確實閃過點銀光,當時隻當是她銀簪上的流蘇,此刻想來,倒更像這銀線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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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親兵見他盯著箭羽出神,忍不住輕聲喚道。
柳明淵鬆開手,箭箱上的木紋被指尖按出淺淺的印子。他轉身望向了望塔外,瘴氣渦旋的方向被密林遮得嚴實,隻有幾縷灰霧順著風勢飄過來,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甜腥——是蝕心蠱的味道,很淡,卻瞞不過他的鼻子。
那是胭脂身上常有的氣息。
“魏長老帶了多少人去渦旋?”他突然問,聲音比剛才沉了幾分。
“三十名親兵,都是刑律司的好手。”親兵數著手指,“還帶了三箱穿雲箭,說是要把玄陰教的窩點一鍋端。”
三十人?柳明淵的眉峰擰得更緊。魏景湛對付幾個餘黨,用得著動刑律司的精銳?何況那瘴氣渦旋裏的蠱蟲最是難纏,穿雲箭根本派不上用場,反倒容易驚動裏頭的東西。
他忽然想起昨夜魏景湛送來的安神茶,桂花甜香裏藏著的那點極淡的麻味——不是鎖靈散,是“縛心草”的味道,少量用著能安神,多了便會讓人靈力滯澀,尤其對狐族最有效。
魏景湛怎麽會用這種藥?
“備馬。”柳明淵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指節泛白,“去瘴氣渦旋。”
親兵愣了愣:“將軍,您不是要去亂石坡嗎?”
“不去了。”他大步往塔下走,甲胄在石階上撞出急促的聲響,“去渦旋。”
陽光順著了望塔的縫隙漏下來,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像柄蓄勢待發的劍。那些散落在各處的線索——巡邏隊的軌跡、銀線的折角、安神茶裏的藥味,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攥到一起,指向那個被瘴氣籠罩的渦旋。
他不知道胭脂是不是在那裏,也不知道魏景湛的真正目的。但他知道,再晚一步,有些東西可能就真的來不及了。
馬蹄聲在營地裏響起時,西營的巡邏隊剛換完第三班崗。青灰色的袍角掠過樹影,將通往渦旋的最後一條小徑也堵死了,像在織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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