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此風日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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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慕容燼斬殺掉王先,砍斷中軍大旗時,這場戰鬥再也沒有懸念。
    殘餘的敵軍像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有人丟下武器跪地求饒,有人轉身跳入護城河,更多的則在混亂中被自己人踐踏致死。
    “追擊!一個不留!”慕容燼下令,秦生果斷帶領族人衝殺。
    太陽落幕,不見明月,空中烏雲堆積,雷光交閃,細密的雨水開始落下,衝刷著戰場上的血跡。廝殺聲停歇,傷兵的呻吟和烏鴉的啼叫,淒淒不斷。
    李逋指揮著炮營撤回城內,杜長纓帶人清掃戰場,將重傷的友軍抬回醫治。
    天明時分,雨停了。
    慕容燼站在城頭,俯瞰著昨日的戰場,雨水雖洗去血跡,但依舊滿目敵人屍骸。
    李逋道:“派人出去清理,不然很容易釀成疫病。”
    慕容燼道:“傳令,讓民夫出城,把屍體燒掉,割下敵人的頭顱,在城牆外鑄造京觀。”他嘴角微揚,眼中閃爍著冷冽的鋒芒。
    “是!”親兵領命而去。
    不多時,城門大開,數百名民夫提著砍刀、籮筐,踏著泥濘的土地,開始收割頭顱。他們動作由初始的生澀、恐懼,到越來越麻木,越來越熟練,像是收割莊稼一般,將一顆顆頭從屍體上分離,堆疊成山。
    秦雲凰站在慕容燼身旁,眉頭微皺:“將軍,此舉是否太過?”
    慕容燼冷笑道:“唯有京觀,可震懾賈賊。”
    京觀很快堆砌完成,數萬顆腦袋壘成一座駭人的塔,最頂端擺放著王先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戰後,李逋負責撫恤工作。
    經過詳細統計,此戰不加傷者,共戰死五千七百一十二人,其中包括一百名龍池族人。將這些人的屍體一一找回安葬,李逋帶著杜長纓挨家挨戶,發放撫恤。
    撫恤金按戰功、修為劃分等級,主要分為兩部分:實物與政策。
    李逋帶著杜長纓挨家挨戶登門,身後跟著運送糧米、布匹的車隊。每至一戶,便鄭重遞上撫恤金。
    最低實物補償標準:10石粟米、10匹布、50兩銀子。
    政策:凡戰死者家中土地,免稅三年,子女可入豐都官辦學堂,免束修、食宿全包。
    幾天忙活下來,共支出接近百萬兩白銀,再加上後續費用,幾乎把李逋的錢包給掏空了。索性還有戰利品,可等戰場繳獲運到倉庫時,李逋望著破損鎧甲和兵器,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杜長纓喝問士卒,道:“狗娘養的!難道一粒糧食和銀錢都沒有嗎?”
    林疾撿起焦黑的儲物袋殘片:“這些儲物袋都是王家製造的,恐怕戰敗的消息一傳回去,對方陣紋師立刻啟動禁製,自焚物資。”
    這時,倉庫外傳來爭執聲。
    幾士兵正攔著個婦人:“不可能,撫恤金已經全部發放,你莫要胡攪蠻纏!”
    李逋走出倉庫,見一名婦人抱著男嬰,身後還跟著兩個抓著衣角的女童。婦人聲音哽咽,話不成句。
    “莫急,慢慢說。”李逋沉聲道。
    婦人強壓委屈,跪地哭訴:“大人,我夫君戰死,可家中至今未見一粒糧米。若連撫恤都沒有,叫我們孤兒寡母如何活命?”
    “你叫什麽?夫君是誰?”李逋問道。
    “民婦林氏,夫君侯勇,在斥候營跟著杜大人效力。”
    李逋看向杜長纓。
    杜長纓道:“侯勇,我記得他,是個好手,一人斬殺兩名同境蠱修。”說著取來花名冊一查,皺眉道:“撫恤已領,簽字的是侯助。”
    林氏聞言,眼淚奪眶而出:“那是我夫君的叔叔!他明明跟我說撫恤還沒發下來......”
    杜長纓攙起林氏,壓抑著怒火,厲喝道:“斥候營的,全跟我來!”
    斥候營士卒,修為最低的也是六轉,人數隻有百餘,是精銳中的精銳。而侯牛屬於侯家在鄴城支脈,戰亂後攜帶家人投奔宗族。因不認識字,不受本家器重,隻能給人看家護院,靠微薄的薪資,養活家人。
    因此當慕容燼招兵時,他不顧宗族反對,毅然投軍。侯牛的叔叔住在城西一處十分體麵的宅院,兩家人多年不來往。
    杜長纓還未趕到,半路就撞見官府的人。他不解的看向李逋:“主公?”
    李逋道:“我通知他們的,豐都刺史是慕容燼,很多事咱們不能越俎代庖。”
    杜長纓點點頭,跟著官差來到侯助家。他一腳踹開大門,侯助正與幾位族老飲酒作樂。見全副武裝的斥候營闖入,侯助幾人嚇得鑽到桌子底下。但當他看清隨後進來的官差後,尤其是帶隊的是西城縣令侯守正時,臉上懼色頓消,反倒浮現幾分倨傲。
    “那個是侯助?”
    “在下便是!”
    “把撫恤金還給林氏,我可以考慮饒你一死。”杜長纓道。
    侯助嗤笑一聲:“汝個武夫,狗一般的東西,也敢在大人麵前放肆!”說著他向侯守正跪下,行了個大禮。
    杜長纓怒不可遏,一把揪起侯助,將刀在其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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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守正厲聲喝道:“放開他!”
    斥候們紛紛拔刀,將侯守正幾人團團圍住:“你他娘的狗叫什麽!”
    侯守正麵不改色:“朝廷有法度在,宗族有家法在,還輪不到你們這些武夫放肆!”
    杜長纓看向李逋:“主公?”
    李逋抬手示意:“收刀。”
    杜長纓鬆開侯助,後者得意地整了整衣襟:“大人英明。”
    李逋冷冷瞥他一眼,喚來林氏,親自為她寫下訴狀。
    他將供狀遞給侯守正:“根據《豐都戰時律》冒領撫恤金者,斬立決,妻女為奴。”
    侯守正接過訴狀細看片刻:“本官不能隻聽信一人之言,況且侯助還是林氏的親屬。來人將二人待下去,暫時收押。”
    據李逋所知,侯守正還是有氣節的,並且為官清廉,西城百姓無不讚頌他的清名。
    因此,李逋也就沒把此事放在心上,隻是勸慰林氏:“放心,侯縣令會還你一個公正的。”
    誰能想到,幾天後,李逋正在工坊將繳獲的靈金鎧甲、盾牌熔鑄,準備製作簡易的霰彈火銃。
    回來的路上,途經東市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讓他駐足。隻見林氏跪在街邊,發間插草,身邊兩個女兒低頭啜泣。
    “你、你怎麽在這?”李逋問。
    林氏抬頭見是他,頓時如瘋獸般撲上來撕打:“狗官!你們串通好的!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李逋不閃不避,任其撕扯,心中已然猜到。
    按照習慣,當時很多世家為防止寡婦改嫁帶走孩子和財產,都會將男丁過繼給其丈夫的兄弟。那孩子,怕是已被侯氏宗族‘合法’的過繼給侯助了。
    周圍路人漸漸聚攏,指指點點。李逋抓住婦人顫抖的雙手,沉聲道:“跟我走,去官府我為你討公道。”
    聽到官府,林氏下意識顫抖,當場失禁。
    兩個女童像發怒的小獸,狠狠咬住李逋的手:“放開娘親,放開我娘親……”
    李逋紋絲不動,任由鮮血順著手腕滴落。
    這時,巡街士卒趕來,見到李逋,連忙上前行禮。
    李逋道:“雇頂轎子,把她們送到我府上。”
    等回到府邸,林氏不知何時嚇昏過去。關菱解開她的破衣,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隻見林氏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爛肉翻卷,膿血橫流,腥臭撲鼻。
    “去傳杜長纓。”
    李逋取來短刀,蒸餾酒,親手剜去腐肉。林氏在昏迷中仍疼得抽搐,關菱和幾個女仆死死按住她的四肢。
    杜長纓帶人趕到時,正撞見這一幕。
    他盯著林氏背上的傷,目眥欲裂:“主公,我現在就去殺了那狗賊!”
    李逋洗掉手上的血跡:“站住。”
    杜長纓道:“主公,這還能忍!?”
    李逋道:“這傷是司衛的手筆。”
    杜長纓瞳孔一縮,聽李逋道:“把豐都城所有司衛叫來,再把景略找來。”
    很快,豐都城內留守七十餘名司衛齊聚校場。這些人俸祿微薄,自從澹台塵將他們調往豐都後,李逋便提高待遇,每月額外福利高達五十兩銀,還有專供的糧布,不少人已在城內買房置地,安家置業了。
    “這是誰幹的?”李逋站在台階上:“自己站出來。”
    司衛們麵麵相覷,突然,一個漢子噗通跪下:“大人…是屬下做的。”
    “侯助給了你多少錢?”
    “二……二百兩。”
    “我還記得第一次進入奉天司,祝夜山司長對我說過一句話:吃外食是有毒的。”
    “大人饒命,屬下知道錯了。”
    “奉天司家法,通敵者誅連子女。”杜長纓上前,一腳將他踢倒。
    “等案子結束後把他編入死囚營,若戰死,家人不會受到連累。殺敵三人,罪責免除,撫恤金照常發放。”
    “謝大人開恩,謝大人開恩!”那司衛跪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他叫孫栓,本是奉天司風信堂丙級司衛。一年前,他娶了城東的豆腐娘,成親那日,他穿著嶄新的皂衣,胸口別著朵綢花,笑得像個傻子。媳婦過門後,他更是收了心,不再跟著同僚去賭坊妓館廝混,每月五十兩例銀,不到一年,硬是攢下數百兩。
    “過了五月節就換個大屋。”他常常對懷孕的媳婦。
    可誰曾想,豐都地價瘋漲。去年買個小院,也就三百兩,如今也就隻能買下三分之一個。當侯助偷偷塞給他二百兩銀子時,他盯著那白花花的銀錠,不由動了心。
    侯助說:“就抽幾鞭子,死不了人。你隻要把那賤人嚇住,同意過繼,此事就了了。”
    他本不想接,可媳婦臨盆在即,穩婆說要五兩銀子的喜錢,接生時還得再備十兩。孩子出生後,米麵、衣裳、抓周禮……哪樣不要錢?況且侯家是當地大族,不能輕易得罪,若是趁機交好,日後也算有個靠山。
    “我真是豬油蒙了心。”孫栓喃喃道,眼前浮現出媳婦抱著新生兒的模樣。那孩子才滿月,小臉皺巴巴的,還不會笑,隻會攥著他的手指咿咿呀呀。
    杜長纓冷眼看著他痛哭流涕,心中並無一絲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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