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冥尋蹤·凡塵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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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橋頭,亙古不變的亡魂隊伍緩緩挪動,渾濁的忘川水嗚咽流淌,映照著幽冥永恒的昏黃。孟婆依舊站在她的位置,素衣荊釵,容顏清冷如霜,機械地將一碗碗渾濁的湯水遞給過往的亡魂。然而,若細看,便能發覺那雙曾如古井無波的眸子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痛楚與空洞。
    她遞湯的手,指尖在無人察覺時微微顫抖。
    碎裂的孟婆湯碗早已被鬼差清掃幹淨,但那一聲刺耳的碎裂聲,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日夜在她靈魂深處回響。廣陵那決絕的慘笑,那震碎仙根道骨時爆發出的、帶著無盡悲憤與厭棄的靈能衝擊,還有他毫不猶豫投入輪回濁流時,最後望向她那一眼——冰冷、陌生、再無一絲情意,如同看一件死物——這一切,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她的神魂之上。
    “吾寧永墮凡塵,生生世世,再不識汝!”
    這句話,成了禁錮她的無形枷鎖,比忘川水更冰冷,比地獄業火更灼痛。
    職責?天道?她曾視之為圭臬,以此為盾,冰封了萬載情絲,自以為斷情絕愛,超然物外。可當廣陵那最後一絲仙緣氣息徹底消散於輪回濁流,融入億萬凡俗魂魄之中時,她冰封的心防轟然坍塌。那被壓抑了萬年的情愫,夾雜著遲來的、撕心裂肺的悔恨,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並非無情,而是……太怯懦。怯懦於情劫的可怕,怯懦於仙途的羈絆,怯懦於改變。她用冰冷的“職責”和“等候”作為借口,親手將那個為她甘願承受輪回之苦、執著追尋了三世的仙君,推向了永恒的沉淪與遺忘!
    “我好像錯了……” 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比孟婆湯更令人作嘔。橋下的忘川水似乎感應到她的心緒,無風起浪,濁浪翻湧,拍打著冰冷的石岸,發出如同嗚咽的聲響。過往的亡魂被這突如其來的陰風駭浪驚擾,發出混亂的嘶鳴。
    悔恨與痛苦日夜煎熬,幾乎要將她身為仙神的意誌也一同焚毀。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必須找到他!哪怕他已不再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廣陵仙君,哪怕他已化為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員,哪怕他生生世世都隻是一個渾噩的凡人!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壯大:點化他! 找到他的轉世,引導他重新踏上修道之路!隻要他重拾道心,再次修煉,哪怕隻是築基、結丹……憑借他曾經身為仙君的深厚根骨與仙緣,或許……或許有那麽一絲渺茫的機會,能重新喚醒他沉睡的仙魂本質,重新登臨仙位!那時,或許還有一線挽回的可能!
    這個念頭讓她死寂的心湖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然而,這行為本身,便是對輪回鐵則的嚴重褻瀆!私自幹預生魂轉世,幹擾凡人命數,是冥界大忌!
    但碧落已顧不得那麽多了。悔恨與情劫之火將她灼燒得幾乎失去理智。她必須一試!
    這一日,她離開了值守千年的奈何橋頭,踏入了冥府最森嚴、最核心的區域——森羅殿。
    大殿空曠幽深,黑曜石鋪就的地麵泛著冷硬的光。無數巨大的、銘刻著古老符文的石柱支撐著高不見頂的穹窿,其上懸掛著萬載不滅的幽冥鬼火,投下搖曳不定的、令人心悸的光影。大殿盡頭,巨大的玄玉王座之上,端坐著此界的主宰——冥王。
    冥王的身形籠罩在一層流動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幽暗霧氣之中,看不清具體麵容,唯有一雙眼睛,如同鑲嵌在深淵之上的兩顆冰冷星辰,淡漠、威嚴、洞悉一切,蘊含著生滅輪回的無上偉力。僅僅是目光的注視,便讓碧落感到神魂都在顫栗,仿佛要被那目光凍結、碾碎。
    “孟婆碧落,擅離職守,攪動忘川,更欲幹涉凡魂命數,擾亂輪回鐵則……汝,可知罪?” 冥王的聲音並非雷霆萬鈞,而是如同萬載寒冰摩擦,低沉、冰冷、不帶絲毫情緒,卻直抵靈魂深處,帶著無可抗拒的審判意味。
    碧落強壓下神魂的恐懼與戰栗,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麵上,素雅的衣袂鋪開。她抬起頭,清冷的容顏上再無半分往日的平靜,隻剩下刻骨的悲傷、絕望的悔恨和孤注一擲的哀求。
    “冥君!罪仙碧落,自知罪孽深重,萬死難辭其咎!” 她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哽咽,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淒楚,“然……然廣陵仙君因我而墮,仙魂蒙塵,永沉凡俗!此皆因我而起,以‘職責’為刃,斷他三世執念,絕他萬載仙途!此心此痛,萬劫難消!”
    她深深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麵,聲音顫抖卻無比清晰:“碧落不敢求赦己罪!隻求冥君開恩,許我一縷指引!告知我廣陵此世轉生何處!我願以仙魂立誓,隻行點化引導,絕不強改其命數!隻求……隻求給他一個重拾道途的機會!若他能重登仙路,喚醒仙魂,碧落甘願領受任何神罰,永鎮無間,魂飛魄散亦無悔!若……若他終究沉淪凡塵,碧落……碧落亦當死心,永世鎮守奈何橋,再無異念!求冥君……成全!” 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晶瑩的淚珠,自她眼中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麵上,瞬間化作點點微弱的靈光消散。仙神之淚,蘊含著精純的仙靈之氣,在這死寂的冥殿中,顯得如此哀傷而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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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冥王周身那幽暗的霧氣緩緩流動,那雙冰冷的星辰之眸,凝視著下方叩首泣血的仙娥。時間仿佛凝固。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嶽般壓在碧落身上,讓她幾乎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癡念……亦是劫數。汝所求,非是予他機會,實乃予己一絲虛妄之望。”
    碧落身體劇震,卻不敢抬頭。
    “罷了。” 冥王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歎息,又仿佛是錯覺,“念汝鎮守輪回司有功,亦念廣陵……終究曾為仙君。其自絕仙緣,魂魄沉濁,已徹底融入凡俗洪流,便是本王,亦無法精準鎖定其所在。”
    碧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然,” 冥王話鋒一轉,“其前三世輪回印記,尚在‘輪回鑒’中留有痕跡。汝可自去查閱,或能窺得一線因果牽連,自行尋覓。此乃本王予汝之極限。記住汝之誓言,若敢逾越,幹預凡人生死,擾亂輪回秩序……萬劫不複,便是汝之終局。”
    話音落下,一道幽光自王座射出,落在碧落麵前,化作一枚非金非玉、刻滿玄奧符文的令牌——輪回鑒的通行令。
    碧落如蒙大赦,緊緊抓住那枚冰冷的令牌,再次重重叩首:“謝冥君恩典!碧落……謹記誓言!” 聲音中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一絲渺茫的希望。
    離開森羅殿,碧落手持令牌,進入了冥府最隱秘的禁地之一——輪回鑒藏閣。這裏並非實體建築,而是一片由無數流動的、記載著億萬生靈輪回印記的光帶組成的奇異空間。光帶如同星河,緩緩流淌,散發著古老而浩瀚的氣息。
    碧落催動令牌,心中默念“廣陵仙君”。數道比其他光帶更加明亮、帶著獨特仙靈餘韻卻逐漸暗淡的光流被牽引而出,在她麵前凝聚成三幅模糊卻蘊含著深刻記憶烙印的畫麵。
    第一世:北風呼嘯,邊關孤城。篝火在寒夜中劈啪作響。一個身著殘破鐵甲、麵容剛毅卻刻滿風霜的中年將軍淩風,獨自坐在城樓垛口。他手中拎著一個粗糙的酒囊,目光卻並未落在眼前的篝火或士兵身上,而是遙遙望向南方那深邃無垠的、比夜色更沉的黑暗。他的眼神疲憊、寂寥,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迷茫與……缺失。仿佛心被剜去了一塊,空落落地疼。他仰頭灌下一口烈酒,辛辣入喉,卻化不開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鬱結。“總覺得……丟了什麽……” 他低沉的歎息被寒風撕碎。直至生命最後一刻,躺在冰冷的營帳中,意識模糊之際,一絲源自仙魂本能的微弱感應,讓他“看”到了一道朦朧的、橫亙在生與死之間的巨大壁壘。壁壘之後,似乎有一縷極其微弱、卻讓他靈魂悸動的熟悉氣息……他拚盡全力伸出手,意識卻如同風中殘燭,在觸及壁壘的瞬間徹底熄滅,隻留下無盡的遺憾與未解的悵惘。畫麵終結於邊塞孤墳,寒鴉哀鳴。
    碧落的心狠狠揪痛。原來他第一世,便在尋找……尋找那個被他“丟失”的她。那份茫然與缺失感,如同鈍刀,割著她的神魂。
    第二世:江南煙雨,書齋清雅。青年書生柳文軒,眉目俊朗卻透著孤高,正伏案疾書,筆下非是錦繡文章,而是玄奧的道家符籙與星象推演。他時常於午夜夢回,驚醒時冷汗涔涔,夢中那雲海仙闕的壯麗與那抹始終背對著他、遙不可及的素白身影,讓他心緒難平。他拋卻功名,遁入深山道觀,潛心清修。山中無甲子,道法日漸精深。某一日,他盤坐於古鬆下,周身清氣繚繞,窺見前世記憶碎片——廣陵仙君、碧落仙子、九重天闕……執念如火山爆發!他不顧一切,強行催動剛剛凝聚的道基,尋找碧落所在,然而世間卻無一絲痕跡。他不顧傷及根本,眉心裂開一道虛幻的天眼,目光穿透陰陽壁壘,直刺幽冥忘川!
    卻在渾濁的忘川河畔,看到熟悉的身影——素衣荊釵,正神情淡漠地將一碗湯遞給一個亡魂。她的側臉在幽冥的光線下,清冷得如同冰雕,毫無波瀾,仿佛世間萬物皆與她無關。
    “碧落——!” 柳文軒廣陵)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撕裂般的呐喊!心神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他“看”到了她,卻是在這象征遺忘與終結的冥河之畔!她為什麽在冥界?為何沒有入輪回曆劫?當初的“輪回誓言”算什麽?巨大的衝擊與絕望瞬間擊潰了他強行凝聚的道基!天眼崩碎,他猛地噴出一口心頭精血,染紅了身前的道袍,身體如斷線風箏般從古鬆上跌落,氣息迅速衰敗。最終,他躺在冰冷的山石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眼中充滿了不甘、困惑與……被那冰冷側影凍傷的痛楚。畫麵終結於荒山孤塚,秋風蕭瑟。
    碧落看著畫麵中自己那冰冷無情的側影,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她當時在想什麽?或許隻是在計算著今日的亡魂數量,想著如何盡快結束這枯燥的職責?她甚至沒有察覺到那一道來自人間、飽含血淚的窺探目光!正是她這副“斷情絕愛”的模樣,成了壓垮柳文軒道心的最後一根稻草!悔恨的毒藤纏繞得更緊,幾乎讓她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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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世:道門聖地,靈氣氤氳。青年道者青雲,風姿絕世,道袍無風自動,周身法力澎湃如淵海!他雙眸如電,銳利得仿佛能刺穿虛空!廣陵仙君的記憶與力量,在這一世徹底覺醒!三世積累的執念與尋而不得的焦灼,如同焚心的烈焰!他等不及壽終正寢!他要答案!立刻!馬上!
    畫麵以第一視角呈現,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決絕:青雲盤坐於禁地祭壇,麵容因痛苦而扭曲,七竅中滲出本命精元。他雙手結印,周身燃起近乎透明的道火,以凡胎肉身,以崩解仙魂為代價,強行撕裂陰陽!空間如同破碎的鏡子般炸裂開一道漆黑的縫隙!他毫不猶豫地投身而入!
    忘川河畔,奈何橋頭。
    青雲踉蹌著從空間裂縫中跌出,渾身浴血,仙靈之氣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四溢,氣息衰敗到了極點,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足以焚盡九天的執念之火,死死鎖定了橋頭那個素衣身影!
    質問!撕裂心肺的質問!
    得到的,是孟婆那冰冷帶著“為你好”意味的“斷塵緣”、“守職責”、“靜待歸位”的回答。
    “好一個斷塵緣!好一個天道職責!”
    那一聲慘笑,如同瀕死鳳凰的哀鳴,響徹幽冥!
    畫麵清晰地呈現出玄霄眼中最後的光芒——那是仙心徹底崩碎、信仰完全坍塌、對眼前之人乃至整個天道都徹底厭棄的絕望死寂!
    震碎仙根道骨!那決絕的姿態,是向這不公的天道、向這冰冷的職責、向這無情的她,發出的最徹底的唾棄與告別!
    投入輪回濁流!沒有半分留戀!隻為徹底沉淪,永不相見!
    畫麵最後定格在碧落手中碎裂的湯碗,和她臉上那瞬間褪盡血色、眼中炸開的、遲來了萬年的、無與倫比的驚駭與……劇痛!
    “嗬嗬——嗬嗬嗬……!” 觀看至此,碧落再也無法承受,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悲鳴,神魂劇烈震蕩,險些當場潰散!她猛地捂住心口,那裏仿佛被玄霄震碎的仙骨刺穿了千萬次!痛!太痛了!原來他最後一眼的冰冷與厭棄,是如此的徹底!原來自己那番“苦心”的解釋,在他聽來,是何等的虛偽與殘忍!是她!親手將他的愛戀、他的執著、他的仙途、他的一切……徹底碾碎,並親手將他推進了永世沉淪的深淵!
    “廣陵……對不起……是我負了你……負了你三世……” 碧落蜷縮在冰冷的輪回鑒空間裏,泣不成聲,仙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悔恨如同億萬毒蟲,啃噬著她的五髒六腑,讓她痛不欲生。三世血淚,寸寸剜心!她終於徹底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巨大的悲傷與自責幾乎將碧落吞噬。但她不能倒下!冥王給了她機會!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她也要找到他!哪怕隻是遠遠看他一眼,看他是否安好……不,她要找到他,點化他!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微乎其微的彌補!
    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強行凝聚心神,開始從這三世輪回印記中,試圖捕捉一絲與廣陵此世凡魂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因果牽連。這如同在浩瀚星海中尋找一粒特定沙塵的軌跡,艱難無比。她將神念如同最細密的網,鋪向人間,憑借對廣陵魂魄本質那極其微弱的熟悉感,結合三世經曆的地點、人物在茫茫人海中艱難地篩選、感應。
    時間在幽冥中模糊流逝。碧落的神念無數次掃過人間,心力交瘁。她感應過邊關新生的嬰兒,感應過江南苦讀的學子,感應過深山修行的道士……無數靈魂在她神念中掠過,卻沒有一個能激起那源自仙魂深處的共鳴。廣陵的魂魄,如同泥牛入海,徹底融入了凡俗的混沌,再無痕跡可尋。
    輪回鑒的光影漸漸消散,碧落跪坐在冰冷的地麵上,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邊關……江南……道門……她喃喃自語,將令牌貼在眉心。一縷青煙從令牌中升起,在空中凝結成細若遊絲的指引——這是輪回鑒根據廣陵前三世活動軌跡推算出的,最可能與其今生存在因果牽連的方位。
    青煙指向北方。
    碧落摘下孟婆的木釵,解下素色外袍。當她褪去這身穿了千年的裝束時,忘川的水聲忽然變得遙遠。她取出一支藏在袖中的碧玉簪——這是當年廣陵贈她之物,簪頭雕著並蒂蓮,花蕊處嵌著兩顆早已黯淡的星辰砂。
    我來了……她將玉簪別入發髻,那沉寂了萬載的星辰砂仿佛被某種決絕的心緒觸動,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旋即徹底黯淡,仿佛耗盡了最後一點仙緣靈性。
    碧落一步踏出幽冥。
    身後是亙古流淌的忘川,身前是萬丈紅塵煙火。
    這一步,踏碎了輪回司千年的沉寂,也踏入了她自己親手編織、卻早已失控的因果巨網之中。
    幾乎在她身影徹底融入凡間濁氣的同時,九重天闕之上,那掌管三界命數軌跡的至寶——天命司深處,浩如煙海的“因果簿”無風自動。無數記載著仙凡命數的玉簡發出嗡鳴,其中兩枚烙印著“碧落”與“廣陵”仙篆的古樸玉簡,更是劇烈震顫,其上的因果絲線瘋狂纏繞、扭曲,迸發出刺目的、帶著不祥預兆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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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守星君駭然變色,不敢怠慢,捧起那兩枚躁動不安的玉簡,化作一道流光直抵淩霄寶殿。
    雲海翻騰,仙樂縹緲的淩霄殿內,天帝高踞禦座,周身籠罩在無量清光之中,氣息浩瀚如淵。星君恭敬呈上玉簡,將幽冥異動與碧落強行入凡之事詳盡稟報。
    天帝的目光落在那兩枚纏繞著血色因果線的玉簡上,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出無數命運流轉的軌跡。他沉默了許久,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那歎息聲仿佛穿透了萬古時空,帶著洞悉一切的悲憫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時也……命也……”天帝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回蕩在空曠的殿宇,“這情劫之因,萬載前便已種下。廣陵一念情起,甘入輪回,是‘執’;碧落以‘職責’為刃,斷情絕念,亦是‘執’。此二‘執’相激,如冰炭同爐,焉能不炸?”
    他指尖輕點,玉簡上浮現出廣陵三世追尋的模糊光影。
    “廣陵三世,本為破執而來。第一世,鐵血孤寂,若能安守邊關,體悟家國大義,淡化私情,此劫或可鬆動;第二世,醉心道藏,若能參透‘太上忘情’非是無情,而是至情不滯於物,此劫或可化解;第三世,天資絕頂,記憶覺醒,若能勘破‘追尋’本身亦是枷鎖,放下執念,回歸仙庭,此劫便算圓滿渡過。”
    天帝的歎息中帶著惋惜:“然,他每一步選擇,皆被‘執念’所驅。尋而不得,便生怨懟;怨懟不得解,終至厭棄。厭棄天道,厭棄職責,更厭棄……那曾讓他甘願沉淪之人。最終自碎仙骨,永墮凡塵。此非天命注定其敗亡,實乃其步步選擇,終將自己推入絕境。”
    他的目光又投向代表碧落的玉簡。
    “而碧落,本為劫中‘靜’眼。若她真能心若冰清,斷盡塵緣,廣陵尋之不得,三世之後,執念自消,劫數亦了。然她之‘靜’,實為‘懼’!懼情劫焚身,懼仙途有損,故以冰冷職責為甲胄,自欺欺人。直至廣陵徹底厭棄、決絕自毀,那冰封的甲胄轟然破碎,遲來的情劫與悔恨才如滔天洪水將她淹沒。此刻她再入紅塵,非為勘破,實為……強求!欲以凡塵之行,彌補仙闕之憾,此乃執上加執,劫中起劫!”
    天帝微微搖頭,清光籠罩的麵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洞察萬物的了然:“天命司的因果簿轉動,非是注定他們的結局,而是昭示其選擇引發的巨變與凶險。每一步,皆是心念所向;每一果,皆是前因所結。劫數因果,非天定死局,實乃眾生心念交織、抉擇累積所成之洪流。入此洪流者,或隨波逐流,或奮力掙紮,或……溺斃其中。碧落此番逆行,是溺斃,是掙紮上岸,還是將洪流引向更不可測的深淵?皆在她與那凡塵中人的一念之間。”
    “至於廣陵……”天帝的目光穿透層層雲霧,仿佛看到了那融入茫茫人海的凡魂,“他以生魂之態,震碎仙根道骨,強行投入輪回濁流,此等行徑,無異於自毀元神!仙魂本質何其精純浩瀚?凡俗輪回濁流何其汙穢混沌?兩者劇烈衝突之下,其魂魄……已然出現了不可逆轉的‘分離’!”
    天帝收回目光,語氣歸於平靜,卻帶著沉重的預判:“故,碧落所尋,非是‘廣陵仙君’,隻是一個承載了其蒙塵主魂、扭曲命魂印記的凡人。她欲點化的,是一塊裹滿汙泥、內裏或許還殘存一絲精金,卻早已忘卻自身為何物的頑石。而散落的情魄碎片……尋回之難,無異於重聚星河!此路……實乃逆天而行,希望渺茫,劫難重重。”
    星君躬身請示:“陛下,可要遣人……”
    天帝抬手製止:“不必。此劫由心而生,自當由心而解。強行幹預,恐引更大變數。且看吧,這紅塵萬丈,七情煉獄,是焚盡她們的妄念,還是……淬煉出一絲連天命都未曾料及的微光?” 他的身影在清光中漸漸淡去,隻留下那兩枚纏繞著血色因果、兀自嗡鳴震顫的玉簡,懸浮在空寂的大殿之中,預示著一段充滿未知與凶險的凡塵之旅,已然開啟。
    碧落對此渾然不覺。她隻是循著輪回鑒指引的青煙,踏入了北方的土地。人間的風帶著塵土和草木的氣息撲麵而來,不再是無情無欲的幽冥陰冷。她感到一絲久違的、屬於“活著”的悸動,但更多的,是前路茫茫的沉重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天帝之言而埋下的疑慮陰影。
    她真的能找到“他”嗎?
    找到的,又還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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