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仙神臨凡?情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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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初八清晨,天寒地凍。昨夜一場小雪,天地間覆著薄薄銀霜。京城郊外,一座臨時搭建、莊嚴肅穆的迎仙台矗立於空曠雪原之上。台上皇朝龍旗與鎮異司新製的“鎮”字旗獵獵招展,台下是嚴陣以待的禦林軍精銳與神色各異的鎮異司修士。
    皇帝身著隆重冕服,在侍衛簇擁下立於台前,麵色凝重又隱含期待;白雲道長道袍外罩禦寒大氅,立於皇帝稍後位置,神色肅然;監察使扶樂郡王周玄策身著莊重君王袞服,與白雲道長並肩而立,難掩對天上仙官的驚奇與向往。監察使副手兼衛隊長趙峰,身著特製監察司製服,佩戴腰牌,率護衛隊侍立周玄策身側。他神情肅穆,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恪盡職守地護衛著小王爺的安全。孟青雲身為白雲道長記名弟子及鎮異司預備成員,同幾位師兄立於道長身後稍遠處,裹著厚實的絲綿錦袍,臉色因寒冷和緊張而微微泛白。
    碧落立於皇帝與道長之間,一襲素雅仙衣,清冷卓絕,風雪不侵,目光沉靜地望向天空。月烏化為稍小的玄金虎形態,臥在碧落腳邊,金色皮毛在雪光中熠熠生輝,虎目警惕。阿渺藏在月烏厚實的頸毛裏。
    各派掌門、長老、精英弟子,皆肅立,氣氛緊張而激動。這是他們生平第一次能親眼見到天庭仙官!
    巳時正,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毫無征兆地裂開一道巨大的金色縫隙!縫隙中仙光流淌,瑞氣千條,威嚴浩瀚的氣息如同實質般壓下!迎仙台上所有人,除了碧落和月烏,都感到一股沉重威壓,修為稍低的修士甚至雙腿發軟,幾乎要跪伏下去。皇帝也需強運龍氣才能穩住身形。
    數道璀璨流光自縫隙中射出,落在迎仙台中央。仙光散去,顯露出數道身影:
    為首者身披玄底金紋神甲,麵容冷峻如鐵鑄,目光銳利似電光,周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天律威嚴。他僅是靜立,便仿佛化作天地中心,規則主宰。其氣息雖因人間靈氣稀薄而內斂,所散不足全盛時十分之一,然那份源自高位神隻的壓迫感,依舊令凡俗修士窒息。
    身後站著一身披銀白色神軍製式戰甲,腰懸長劍的英武女將,麵容英氣勃勃,眼神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悲憤與肅殺。她身後跟著四名同樣甲胄森嚴、氣息精悍的神軍衛士。他們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碧落身邊的月烏身上,帶著深深的敬意和痛惜。
    月烏看見裝束,主動走至身邊,動作親昵。
    碧落知道,這幾位是天界守護軍代表。
    隨行仙官,一位是手持玉冊、氣息溫和的老者;一位是手持奇特長柄法器、眼神充滿探究的年輕人。他們氣息相對平和,但同樣不容小覷。
    皇帝率先躬身行禮:“人間帝王,率臣民恭迎上界仙使!”
    白雲道長及眾修士齊聲附和,躬身下拜。
    場麵莊嚴肅穆。
    司法天神麵無表情,僅微微頷首。他肅穆地展開一卷鎏金天旨,以恢宏之音宣讀天帝對淩華仙子的追封時,整個迎仙台落針可聞:
    “……淩華仙子,守護神軍仙將,為誅域外魔煞,護此界蒼生,燃盡本源,身殞道消。其誌如金,其心昭烈,特追封為昭烈護界金德元君,入英靈殿,享三界香火。凡其事跡,當傳頌諸天,以彰其德……”。
    司法天神話音未落,皇帝已上前半步,躬身行禮,聲音洪亮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憫與崇敬:
    “上界仙使明鑒!淩華元君以仙軀護我人間,朕感佩五內!朕即刻下旨,於皇陵之側擇風水寶地,興建昭烈元君祠!以親王規格四時祭祀,凡我大雍子民,皆可入祠瞻仰,銘記元君舍身護世之德!”
    皇帝緊接著補充,語氣鄭重如立軍令狀:
    “朕已命翰林院編纂《昭烈元君護世錄》,詳載元君雪域助蛟、妖國焚邪譜、修羅淨煞、水族贈珠等千年義舉,刊行天下!另敕令各州府學堂,將元君事跡納入蒙學課本,令稚子亦知護界之恩!”
    皇帝突然撩起龍袍下擺,朝著天庭眾仙方向鄭重一拜,演技渾然天成:“淩華元君之高義,實乃天界眾仙家風範之縮影!朕常思,若無天庭千年護持,何來人間太平?今魔煞作亂,又是天界仙使親臨除患。朕代大雍萬民,叩謝天恩!”
    說罷竟真要跪下!
    司法天神眉頭一跳,袖袍輕拂,一股無形之力托住皇帝——他哪敢真受人間帝王跪拜,天道反噬不是鬧著玩的。皇帝順勢起身,眼眶微紅,仿佛感動得不能自已。
    司法天神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這位人間帝王……未免太會來事。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隻得肅然道:“陛下有心了。淩華元君若知人間如此尊崇,必感欣慰。”
    守護神軍女將眼眶微紅,她本因淩華之死對人間有些怨氣,此刻見皇帝如此尊崇同袍,神色稍霽,甚至對皇帝抱拳行了個半禮。兩位仙官對視一眼,默默給皇帝貼了個“懂事”的標簽。心想回去稟告天帝時,定要提一提這人間帝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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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垂眸掩去眼中一絲譏誚——皇帝這番表演,騙得過天界那幫常年清修的神仙,卻瞞不過她這見慣幽冥百態的孟婆。但無論如何,淩華仙友能得人間香火,盡管用不上,但能銘記,總是好事。
    月烏則甩了甩尾巴,嗤出一口白氣,獸瞳中寫著“虛偽但有用”。
    白雲道長眼觀鼻鼻觀心,心中暗歎皇帝手段老辣。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既討好了天庭,又給百姓樹立了“皇權與仙權共護蒼生”的認知,還順帶把淩華仙子——這位曾以“琅妃”身份死在宮中的仙人——的過往輕輕揭過,轉化為政治資產。
    周玄策在一旁滿臉興奮,皇兄真厲害!
    眾掌門、修士眼皮狂跳,學到了!學到了!
    孟青雲站在人群邊緣,看著皇帝表演,再偷瞄碧落清冷的側臉,突然覺得……神仙和帝王,似乎都比凡人想象中更複雜。
    司法天神輕咳一聲,目光掃過全場,在碧落身上略作停留,最終落在白雲道長身上:“奉天帝敕令,徹查域外魔煞禍亂人間、致仙將隕落一案。爾等即為主事人?速將詳情報來。”
    白雲道長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條理清晰地再次陳述了淩華仙子仙隕真相、皇陵事件始末、魔煞被消滅過程以及鎮異司成立的宗旨。月烏低吼傳音,補充了關鍵細節。
    司法天神目光如電,轉向碧落:“碧落仙子,你身為冥府孟婆,擅離職守,滯留人間,此乃觸犯天規。對此,你有何解釋?”氣氛瞬間凝重。
    碧落神色平靜,微微欠身:“回稟天神,下官滯留人間,實為追查一樁涉及輪回井的緊要事,此因果與冥府職責亦有牽連。滯留期間,恰逢淩華仙子仙隕、魔煞作亂。下官上報魔患、參與除魔、救助仙獸、引導人間成立鎮異司以承淩華元君遺誌,皆在此間完成。功過是非,下官願領受天裁,然魔患未絕,懇請天神以大局為重,先行徹查。” 她將“擅離職守”與“發現並處理重大隱患”的功勞並提,有理有據。
    司法天神冷哼一聲:“功是功,過是過。你擅離職守之過,自有冥府與天庭議處。然你上報魔患、參與除魔之功,亦屬實情。眼下魔患為要,此事容後再議!”
    司法天神伸手示意,手持法器的年輕仙官立刻行動。法器射出道道玄光,掃過皇宮、皇陵各個方向,以及月烏、白雲道長、乃至在場所有人。玄光在掃過孟青雲時,明顯多停留了一瞬,孟青雲感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掃過魂魄,體內沉寂的魔煞印記和陶謙怨氣都本能地收縮隱藏,而那絲情魄碎片則散發出微弱的、帶著守護意念的暖意進行本能抵抗。仙官眉頭微皺:“魂魄駁雜,凡魂為主,融有一絲……殘破仙魂?怨念與守護執念交織,狀態不穩,但……未見魔煞殘留。” 他看向司法天神,搖了搖頭。
    碧落聽到“凡魂為主,融有一絲殘破仙魂”、“怨念與守護執念交織”的描述,與她的推測完全吻合!這來自天庭專業人士的“鑒定”,徹底證實了她的認知——孟青雲就是廣陵殘魂碎片的容器!司法天神團隊的結論,成了她心中“真相”的權威背書。
    老者仙官展開玉冊,與白雲道長及幾位擅長陣法的修士交流。選定了幾處人間與天界、幽冥交界的空間薄弱節點,開始布置強大的加固符文和預警結界。
    司法天神親自出手,以神力從皇陵地宮深處殘留的戰場痕跡中,提煉出幾縷極其稀薄、但本質邪惡的魔煞氣息樣本,封入特製的玉瓶。他要求白雲道長提供鎮異司收集的所有關於精怪異變、靈異事件的記錄,尤其是可能與魔氣沾染相關的案例。
    白雲道長恭敬稱是,命人迅速準備。
    孟青雲被仙官重點掃描時,他如墜冰窟,仿佛被扒光了審視。當聽到“魂魄駁雜”、“怨念與守護執念交織”的評價時,他臉色慘白,心中湧起巨大的羞恥感和無力感。自己是“怪物”嗎?好在最終結論是“未見魔煞殘留”,讓他安心不少。他下意識地看向碧落,發現碧落也正看著他,那清冷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憐憫嗎?孟青雲的頭更低了。
    碧落看著孟青雲蒼白脆弱的樣子,想到他體內那絲屬於廣陵的殘魂碎片,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和責任感油然而生。“必須幫他穩固魂魄,化解怨念……為了他,也為了廣陵魂魄安穩。”
    夜晚,皇宮。皇帝的內心激動:
    “嗬……神仙?不過是一群活得久的厲害角色罷了。要香火?給!要麵子?給!隻要你們繼續幫朕鎮著那些妖魔鬼怪,朕能把淩華仙子吹成三界第一戰神!” 轉身對心腹太監低語,“去,把朕私庫那尊羊脂玉觀音像改成昭烈元君像,要快!”
    司法天神一行入駐白雲觀,原本清幽的道觀頓時籠罩在一層無形的肅穆仙威之下。觀內靈氣確實比外界濃鬱,但也因天神的威壓而顯得凝滯。司法天神居於主殿偏廳,成了臨時的“天界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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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由各派長老或傑出弟子帶領的鎮異司精英巡狩衛們,深入險地,他們不再是養在溫室的花朵:在瘴氣彌漫的南疆叢林,他們結陣對抗成群結隊的毒蟲妖藤,掩護被圍困的村落撤離。新製的“鎮”字旗在毒霧中獵獵作響,凝聚著凡人的信念與修士的法力。
    在陰森的古戰場遺址,他們淨化被執念束縛的怨靈,超度亡魂。在靈氣混亂的廢棄礦洞深處,他們遭遇了因靈氣異變而狂暴的土石精怪,一場硬碰硬的戰鬥下來,多人負傷,但也成功封堵了礦洞深處的異常靈氣節點。
    在靠近封魔禁地邊緣的荒山,他們遭遇了小股由低等魔物魔化變異精怪的試探性襲擊。這些魔物形態扭曲,力量汙穢,與精怪截然不同。初次麵對真正的魔物,巡狩衛們付出了代價,但也成功將其擊退,並收集到了寶貴的魔氣殘留樣本。
    每一次戰鬥都是生死考驗,每一次救援都加深著“守護”的信念。他們收集的不僅是妖邪信息,更是人間百態與疾苦。百姓們從最初的畏懼,到看到“鎮”字旗時的期盼,再到戰鬥結束後送上的粗茶淡飯和感激眼神,都讓這些年輕修士的心境迅速蛻變。
    白雲觀內單獨開辟出的鎮異司典藏閣內,手持玉冊的老仙官和持法器的年輕仙官占據了一處靜室,開始深入分析白雲道長提交的海量卷宗。
    名為鑒真的年輕仙官,其法器玄光不斷掃過卷宗上記錄的每一個事件地點、涉事精怪描述、殘留氣息樣本。他的法器不僅能追溯,更能進行複雜的能量圖譜比對。文淵老仙官則負責整理、歸類,以天庭的標準評估事件性質。
    “南疆蠱村疑案,實為百年蠱王成精,吞噬同類所致,殘留怨氣引動屍變,屬靈氣複蘇伴生災害……評級:丙等,人間鎮異司可獨立處理。”
    “北漠沙海古墓異動,乃地脈變遷觸動古修士禁製,陰兵借道幻象……評級:丁等,建議加固禁製即可。”
    “東海漁村海妖襲擾……確為新生海妖族群擴張領地,已由巡狩衛配合當地修士擊退……評級:丙上。”
    鑒真的法器投射出一幅巨大的人間輿圖,上麵密密麻麻標記著光點,大部分是代表“丙丁”等級的黃色或綠色。唯有一處,在西南蠻荒與中土交界的十萬大山深處,靠近傳說中古老封魔禁地邊緣的區域,閃爍著不祥的暗紅色。
    “此地……結界波動異常,殘留氣息雖稀薄,但……與域外魔煞有微弱同源感,卻又夾雜著本土魔氣的汙濁。”鑒真眉頭緊鎖,手指點在輿圖上,“並非大規模入侵,更像是……封印內部的某個‘薄弱點’在嚐試滲透,或者……有內鬼在接應?”
    司法天神負手而立,看著那暗紅光點:“魔界元氣未複,封印主體尚固。此等小動作,更像是苟延殘喘之輩的試探。記錄坐標,標注‘需長期監控’,等級:乙下。將此信息及加固方案,詳細記入報告,回稟天帝後再做定奪。”他轉向白雲道長,“凡間鎮異司,需對此區域加強巡防,若有異動,立時上報天庭或……碧落仙子。”
    白雲道長肅然領命:“謹遵天神法旨,貧道即刻安排。”
    皇宮深處 ,守護神軍女將雲瀾帶著四名衛士,在月烏的引領下,來到了當年淩華仙子隕落的冷宮角落。此地早已荒廢,積雪覆蓋著斷壁殘垣,一片死寂。空氣中殘留的稀薄仙靈之氣早已散盡,隻剩下陳年的腐朽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月烏走到一處被枯藤半掩的角落,低低地發出一聲悲鳴。雲瀾單膝跪地,手指撫過冰冷的地麵,仿佛能感受到同袍在此燃盡一切的灼熱與冰冷。她身後的衛士們肅立行禮,眼中含淚,氣氛沉重得幾乎凝固。
    “仙子……走時可曾……痛苦?”雲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月烏的意念沉重地傳入她腦海“本源燃盡,形神俱滅……但她最後一眼望向天空,是平靜的。”
    雲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悲憤化作了更深的堅毅:“職責已盡……無愧於心……!”她鄭重地對著那片角落行了一個完整的禮。
    隨後,他們前往皇宮秘庫舊址。皇帝早已命人將那個存放“破界梭”的暗格打開。曾經流轉著空間之力的仙器,如今隻是一塊黯淡無光、布滿細微裂痕的梭形金屬,靈性盡失,如同凡鐵。雲瀾小心翼翼地將其捧起,用特製的錦盒裝好,神色複雜。這枚神器“破界梭”,如今卻成了她隕落的見證。
    轉眼已過半月,人間年味臨近,天界仙使的調查接近尾聲,加固節點的工作也已完成。皇帝設下最高規格的禦宴,為即將返回天庭的仙使餞行。瓊漿玉液,珍饈美味,絲竹管弦,極盡人間奢華。
    然而氣氛卻不如預想中熱烈。司法天神麵無表情,自帶威壓;雲瀾女將沉浸在追思中,神色肅穆;兩位仙官也顯得心事重重,思考著報告細節;碧落依舊清冷,月烏趴在她腳邊閉目養神;白雲道長等人更是謹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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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依舊滿麵春風,熱情洋溢地表達著對天庭的敬仰、對仙使辛勞的感謝、對後續合作的期待。他再次強調了興建昭烈元君祠和編纂《護世錄》的進展。
    司法天神代表天庭,對皇帝的“鼎力支持”和“深明大義”給予了官方肯定。他收下了白雲觀整理好的最終報告副本和那份標注著封魔禁地邊緣異常點的輿圖,以及最重要的——那瓶封存著域外魔煞氣息樣本的玉瓶。
    “人間之事,多有賴陛下與鎮異司。”司法天神聲音恢宏,“魔患雖暫平,然隱患猶存。望爾等秉持淩華元君遺誌,守土安民。天庭亦會關注此界。”
    宴會結束,仙使們回到白雲觀做最後準備。碧落找到了獨自在觀內僻靜角落發呆的孟青雲。
    “感覺如何?”碧落的聲音比平時柔和了一絲。
    孟青雲回過神,臉色依舊不太好,低聲道:“仙官大人說……我魂魄駁雜……怨念與守護執念交織……仙子,我是不是……很像個怪物?” 他想起被玄光掃過時那種靈魂被剖開的感覺,想起鑒真仙官那探究又略帶憐憫的目光,內心充滿了自卑和不安。
    碧落看著他脆弱迷茫的樣子,心中那因確認“廣陵殘魂”而生的責任感更重了。她伸出手指,點在孟青雲眉心,一股精純溫和、帶著冥府特有安撫之力的靈力緩緩渡入。
    “駁雜非你所願,執念亦非原罪。那守護之意,尤為珍貴。”碧落的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穩住心神,莫讓怨念滋長。我會幫你。”
    孟青雲感到一股清涼之意滲入靈魂,驅散了些許陰霾和煩躁,體內那絲情魄碎片似乎也感受到了安撫,散發出微弱的暖意回應。他眼眶微紅:“謝…謝謝仙子。”
    翌日清晨,天空再次裂開金色縫隙。司法天神帶領雲瀾女將、文淵、鑒真兩位仙官以及四名神軍衛士,化作流光,沒入縫隙之中。人間重歸平靜,但“鎮異司”的旗幟,已深深烙印在修行界和百姓心中。
    天庭,淩霄寶殿。
    司法天神呈上詳盡的調查報告。天帝閱畢,對魔煞來源、淩華仙隕、人間應對、現存隱患有了清晰掌握。關於碧落擅離職守一事,報告客觀陳述其功過,建議交由冥府內部按律處理。
    天帝的目光最後落在報告附錄中關於人間帝王態度的那一段:
    “……人間帝王雍帝,於迎仙台禮數周全,尊崇仙道,感念天恩。其言行舉止,深諳敬天法祖之道。於淩華元君追封一事,尤顯至誠:敕建親王規格祠廟,令翰林院編纂《昭烈元君護世錄》刊行天下,並納入蒙學課本,使稚童皆知元君護界之恩。其心可嘉,其行可表。臣觀其治下,雖靈氣複蘇引動妖異,然朝廷應對有序,新立‘鎮異司’頗具章法。建議後續可酌情給予此人間帝王些許無關痛癢之庇護或祥瑞,以示天恩嘉許,亦彰天庭賞罰分明、恩澤下界之德。”
    天帝微微頷首,提筆朱批:“雍帝明理,其情可憫。著司禮監酌情擇吉日,賜‘風調雨順’祥瑞一道,以示嘉許。餘事,依律而行。”
    一道無形的因果和氣運,悄然落向了人間京城。皇帝在禦書房批閱奏折時,忽覺神清氣爽,窗外枯枝竟有吐綠之意,他嘴角勾起一抹深長的笑意。
    而人間白雲觀內,孟青雲的魂魄問題,以及碧落心中關於廣陵殘魂與守護神軍感應的巨大疑問,才剛剛開始發酵。天庭的使者走了,留下的謎團和暗流,卻更深了。
    天庭仙使離開後的幾日,白雲觀恢複了往日的清幽,但氣氛已然不同。鎮異司事務繁忙,孟青雲雖仍是預備成員,卻常被派去整理卷宗或跟隨師兄們處理些外圍事務。然而,他眉宇間的陰鬱和時不時的恍惚,碧落都看在眼裏。
    這日傍晚,碧落特意在孟青雲回房的小徑上等候。暮色四合,雪後的空氣清冽,襯得她一身素衣愈發清冷。
    “孟青雲。”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孟青雲一驚,抬頭看見碧落,下意識地就想低頭繞開:“碧落仙子…有事吩咐?”
    “隨我來。”碧落轉身,走向觀內一處更為僻靜的禪房。孟青雲躊躇片刻,終究不敢違逆,默默跟上。
    禪房內陳設簡單,一燈如豆。碧落示意他坐下,自己則坐在他對麵。昏黃的燈光下,她清麗的麵容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深邃。
    “你近日心緒不寧,神思恍惚,長此以往,於魂魄有害。”碧落開門見山,目光如古井般凝視著他,“根源,可是在你那對父母身上?”
    孟青雲身體猛地一僵,頭垂得更低,雙手在膝蓋上緊握成拳,指節發白。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羞恥、怨恨和無處宣泄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淹沒。
    碧落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房間裏隻剩下燈芯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孟青雲壓抑的呼吸聲。這份沉默的壓力,比任何追問都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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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孟青雲的喉嚨裏終於擠出一絲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他們……不配……為人父母……” 話匣一旦打開,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便如決堤的洪水,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訴說著看到的前世:陶謙對孟雋德的信任、對凝紅的愛戀……孟雋德對陶謙的傷害、對陶謙未婚妻凝紅的哄騙和占有……陶謙死後的不甘和怨恨……以及今生他作為“孽種”的屈辱感、對父親孟雋德的恨意,對母親難以啟齒的感情……他不知道怎麽去麵對……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碧落靜靜地聽著,臉上無悲無喜,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為這魂魄深處屬於廣陵的那絲碎片,竟要在如此汙濁的泥沼中掙紮。待他哭訴稍歇,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
    “孟青雲,你可知地府輪回,最重‘因果’二字?”
    孟青雲抬起淚眼蒙矓的臉,茫然地看著她。
    “世間父母子女之緣,絕非憑空而生。”碧落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時光,帶著冥府特有的冰冷與真實,“子女,往往是父母前生、乃至更久遠前世中,羈絆最深、因果糾纏最重之人。這一世,他們以父母的身份出現,便是來償還前世所欠你的債。”
    孟青雲愣住了,這個說法徹底顛覆了他固有的認知。
    碧落繼續道:“你父親孟雋德,前世欠你陶謙)的,或許是恩情未報,或許是虧欠甚多。這一世他為父,便是天理循環,要他嘔心瀝血、傾盡所有來償還這份因果。撫養你長大,教導你成人,本就是他應盡之責,是他背負的業債!而今看來,你父親對你殫精竭慮,傾心栽培,正是在償還這份因果。可你的冷漠與恨意,如冰似刃,反而會加深這一世父子因果的羈絆。結果便是,他雖還了前世部分因果,你卻會欠下新的父子業債,你將如何償還?如此隻會令羈絆愈深,徒添新孽,來世必將墮入更深沉的輪回去償還。”
    “至於你母親張氏…”碧落微頓,“前世或許與你陶謙)有未了之情緣。情深緣淺,或是刻骨銘心卻愛而不得。這一世,那未了的情愫,便化作了母子親情。她本該將對前世情人的執念與憾恨,盡數轉化為今生對你孟青雲的慈愛與嗬護,以此了結因果。然而,她對你盡心竭力,將母親之愛傾注得淋漓盡致,你呢?未能勘破迷障,反將前情的怨懟、對命運的不甘,連同那愛而不得的刻骨遺憾,盡數帶入此世,這同樣是逆天而行,加重了你與她的業債。”
    碧落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泉水,衝刷孟青雲混亂的思緒:“你覺醒前世記憶,如同在清澈的因果之河中投入巨石。你背負了陶謙的怨念,這怨念扭曲了你與孟雋德之間本該清晰純粹的‘還債’關係。你覺得他欠你!殊不知你也欠他的!這一世他給了你生命,這是天大的恩德。對你母親,亦是同理,你要認清楚,今生身上流淌著此二人的血脈,你斬不斷!你的痛苦,多半源於強行背負了本不該由今生承受的記憶。試想,若今生的你覺醒時,發覺自己並非孟雋德和張凝紅所出,那你找孟雋德報仇,再守護或安置好張凝紅,執念自會消散。偏偏你是他二人之子!”
    孟青雲聽得心神劇震,靈魂深處仿佛有東西被狠狠撼動,驟然變得清晰。長久壓在心頭的倫理重負,被碧落這番冰冷而犀利的輪回因果論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那我該怎麽辦?”他聲音顫抖地問。
    “解鈴還須係鈴人,然此鈴已非彼鈴。”碧落目光如炬,“孟青雲,你非是純粹的陶謙,亦非懵懂的孟青雲。你是承載陶謙怨念碎片與一絲……異樣守護執念的新生魂魄。你要做的,非是困於前世恩怨,亦非被今生倫理壓垮。”
    “其一,斬斷因果孽力糾纏。”碧落語氣斬釘截鐵,“你需在心中徹底了結與孟雋德、張凝紅的‘債’與‘償’。前世之債當償,今生生養之恩亦需回報。須明曉,他們對你所為,皆是其自身因果業力的映射,是他們必承之果!你待他們亦是你應承的業果。謹記,他們是你的父母!隻要這具身軀尚存,此點無可更易。”
    “其二,化解陶謙怨念。”碧落眼中掠過深邃,“陶謙之怨,根植於不公、背叛與枉死。此怨在你魂中,如附骨之疽。欲化解,當行其未竟之誌,償其未償之願。陶謙一生,所求為何?功名?報複?令真相大白?亦或……守護?”她意有所指地望向孟青雲,“待你以‘孟青雲’之身,行光明之事,護當護之人,廣積善緣,強健己身,那份屬於陶謙的怨念,自會因你的‘新生’與‘圓滿’而漸次消弭平息。怨念無根,終將消散。”
    孟青雲隻覺心頭巨石悄然鬆動,仿佛在無盡幽暗中窺見一絲螢火微光。碧落的剖析,如同冰冷手術刀,精準剖開他魂靈深處的膿瘡,雖痛徹,卻帶來前所未有的清明。
    “最後,”碧落聲線微緩,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你需力量。穩固魂魄,化解怨念,洞悉因果,乃至……追尋你魂中那守護執念的源頭。凡此種種,皆需力量。凡人之軀脆弱不堪,如風中殘燭。你須踏上修行之途。若實在無法解脫,可行最後之法——以孟青雲之身償還父母恩情,待修為精深,棄凡軀轉修鬼道,再行複仇。此舉……乃大忌,萬不得已,切莫輕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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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青雲眼中閃過一絲渴望,隨即又被自卑淹沒:“我……我能修行嗎?仙官大人說我魂魄駁雜……”
    “駁雜是事實,卻絕非絕路。”碧落語氣斬釘截鐵,“你魂中那絲守護執念,精純堅韌,遠超凡俗。它就是你修行的根基,是你魂魄中最珍貴的部分!駁雜之處,正需你以修行之力去梳理、淨化與穩固。修行,正是解決你困境的根本之道!”
    她翻手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玉簡,玉質溫潤,內蘊流華:“此乃《養神蘊靈訣》,雖在天界隻是基礎法門,但在凡間,卻是穩固神魂、蘊養靈性的無上秘法。它不重靈氣吸納,而專修神魂本源,正契合你眼下駁雜不穩的魂魄狀態。每日靜心修習,可助你梳理魂念,壓製怨氣,滋養那絲守護真靈。”
    孟青雲顫抖著接過玉簡,一股溫潤平和的氣息瞬間流入掌心,撫平了他躁動的心緒。他緊緊握住玉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向碧落的目光充滿了感激與一種近乎雛鳥般的依賴:“謝……謝謝仙子!弟子……弟子一定勤加修習!”
    碧落看著他那雙因希望而重新亮起的眼睛,心中那份保護“廣陵”的執念越發堅定。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想撫平他眉宇間的愁緒,卻在半空中停住,轉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與一絲……深藏的期盼:“好生修煉。若有疑難,可來尋我。記住,你的路,才剛剛開始。”
    就在禪房隔壁的院子裏,澄心正沉默地劈著柴。粗布短褂,褲腿卷起,露出結實的小腿。斧頭起落,精準而穩定,木柴應聲而開,斷麵光滑。他額角有細密的汗珠,神情卻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手中劈的不是柴,而是在雕琢一件神聖的藝術品。
    碧落送孟青雲出來,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院中勞作的澄心。白雲道長恰好在附近,看著澄心,無奈地對碧落搖頭低語:“唉,這孩子,根骨其實不差,偏生無心向道。隻肯做些粗活,讓他練練吐納都如同上刑。白白浪費了觀裏多少靈草仙藥,都喂了這木頭疙瘩了。”
    碧落聞言,目光在澄心身上停留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後院藥圃裏靈草散發的濃鬱生機,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殘留的淡淡仙靈之氣。然而,這些氣息流經澄心身邊時,仿佛遇到了一個絕對的真空,沒有引起他一絲一毫的反應。他就像一塊頑石,對周遭超凡脫俗的一切徹底絕緣。他的世界,似乎隻存在於這斧頭劈下的軌跡,柴火裂開的聲響,以及汗水滴落泥土的氣息之中。
    一絲極其細微的疑惑在碧落眼中閃過,快得難以捕捉。這少年的“隔絕感”,似乎過於絕對了?但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心中暗忖:不過是個毫無仙緣、甘於凡塵的癡兒罷了。與承載著廣陵殘魂的孟青雲相比,他渺小得如同塵埃。
    “人各有誌,強求不得。”碧落淡淡地對白雲道長說了一句,便將澄心徹底拋諸腦後,心思全係在了身旁捧著玉簡、眼中重燃希望的孟青雲身上。
    澄心依舊專注地劈著他的柴,對身邊掠過的仙姿、討論的仙道、逸散的仙靈,渾然未覺。他的“道”,就在這煙火升騰、汗水滴落的方寸之地,寂靜無聲,卻又堅固得不可思議。修行?那對他而言,確實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藥。他劈開最後一塊木柴,將斧頭穩穩地放在柴堆旁,拿起一旁的汗巾擦了擦臉,目光平靜地望向灶房升起的嫋嫋炊煙,仿佛那裏才是他心之所向的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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