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盛世暗流·薪火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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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曆九月初九,重陽佳節,亦是道家傳統中極為隆重的“九皇會”之期。值此天地陽氣鼎盛之日,白雲觀依循古製,啟建盛大法會,祭告皇天,祈福禳災,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今年九皇會,氣氛迥異於往年。
    自年初“神降·風調雨順”顯化京城,靈氣複蘇之勢愈演愈烈,妖異事件頻發,鎮異司之重日益彰顯。白雲觀身為鎮異司在京畿核心道場,其位愈顯尊崇。近一年來,觀內原有修士道行多有所進,更不乏慕名而至或朝廷調撥之修士投身鎮異司,身著玄青、墨藍等司製道袍的身影在觀中顯著增多。平素清幽的道觀,此刻人聲鼎沸、香火鼎盛,濃鬱靈氣交融香燭氣息,於觀宇上空氤氳盤旋,凝成肉眼可見的淡淡祥瑞。
    法會主壇設在觀內最大的三清殿前廣場。壇場布置得莊嚴肅穆,氣象萬千。正中高懸三清聖像,前方依次供奉九皇星君牌位,俱以金漆書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香案之上,三牲五果、香花燈水果、茶食寶珠符等供品堆積如山,琳琅滿目。巨大的青銅香爐中,手臂粗的線香晝夜不熄,青煙嫋嫋,直上雲霄。
    壇場四周,旌旗招展,幡幢林立。繡著北鬥七星、二十八宿、祥雲瑞獸圖案的法幡在秋風中獵獵作響,散發出淡淡的法力波動,形成無形的結界,護持壇場清淨。身著嶄新法衣的高功法師、經師、樂師等百餘人,按儀軌分列壇場兩側,神情肅穆。
    吉時將至,鍾磬齊鳴,清越之聲響徹雲霄,壓下了廣場上所有的嘈雜。白雲道長身著紫金八卦法衣,頭戴芙蓉冠,手持玉笏,步履沉穩地登上主壇。他鶴發童顏,此刻更顯寶相莊嚴,周身隱隱有清光流轉,與壇場靈氣融為一體。
    “開壇——” 隨著高功一聲悠長的唱喏,法會正式開始。
    《開壇符》、《蕩穢科》……一道道莊嚴的科儀次第展開。高功法師步罡踏鬥,口誦真言,手掐法訣。經師們齊聲唱誦《太上洞玄靈寶九皇賜福赦罪解厄消災延生保命妙經》,恢弘的道音如同潮水般彌漫開來,帶著洗滌人心的力量,與壇場匯聚的靈氣共振共鳴。樂師們奏響雲鑼、笙、管、笛、鼓等法器,古樸悠揚的仙樂繚繞,滌蕩塵氛。
    壇場之下,人頭攢動。除了觀內的道士和鎮異司修士肅立觀禮,更有無數聞訊而來的京城百姓,扶老攜幼,將廣場圍得水泄不通。人人臉上都帶著虔誠與期盼。靈氣複蘇帶來的不僅是機遇,更有未知的恐懼和生活的動蕩。這場由白雲觀主持、有“神降”背景加持的盛大法會,無疑成了他們尋求心靈慰藉和現實庇護的重要寄托。
    “伏以,渺渺大羅,巍巍金闕……今據大雍國京都白雲觀焚修弟子,領合觀道俗人等,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上啟:玉清聖境元始天尊,上清真境靈寶天尊,太清仙境道德天尊……中天北鬥九皇解厄星君……” 白雲道長親自誦讀著《上表章文》,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溝通天地的力量。
    澄心穿著整潔的灰布道袍,站在負責維持秩序的道士隊伍中。他雖不修煉道法,但此刻身處這莊嚴肅穆、靈氣充盈的法會現場,感受著那份宏大的願力與虔誠,內心也充滿了平靜與歸屬感。小桃月擠在人群最前麵,小臉激動得通紅,雙手合十,學著大人的樣子念念有詞,祈求家人平安,莊稼豐收。
    周玄策代表皇族同其他道門掌教和鎮異司長老執事站在觀禮台上。趙峰率領一隊精銳鎮異司修士,分散在廣場四周關鍵位置,警惕地巡視著。
    孟青雲也站在鎮異司修士的隊伍裏,位置靠後。他換上了嶄新的玄青色司袍,身姿挺拔,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複雜。體內那兩股力量在這磅礴的聖潔道力與眾生願力交織的場域中,似乎被壓製得更深,卻也躁動不安。陶謙的怨念本能地排斥這種“神聖”,而廣陵的殘魄碎片則仿佛被觸動,傳遞出久遠而模糊的、屬於九天之上的寂寥感。他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主壇上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碧落仙子。
    碧落並未直接參與。她靜立在主壇一側稍高的回廊陰影處,仿佛與這喧囂又神聖的場景隔著一層無形的紗。她清冷的眸光掃過虔誠的信眾,掃過肅穆的法師,最終落在孟青雲身上,停留片刻,將他那份強壓的躁動盡收眼底。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法會進行到高潮——進表焚章。白雲道長將書寫著萬民祈願的表文,在巨大的香爐中點燃。青煙裹挾著墨跡與祈願,扶搖直上!
    就在此時,異象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有清越悠遠的“天鼓”之聲隱隱傳來!雖不震耳,卻仿佛直接敲擊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緊接著,一道柔和卻無比聖潔的金光,自九天之上垂落,精準地籠罩在焚表的香爐之上!那嫋嫋升騰的青煙,竟在金光中凝而不散,迅速幻化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圖景——萬裏沃野,風拂稻浪,雨潤桑田,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正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祥瑞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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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跡!神跡顯靈了!”
    “風調雨順!是風調雨順神君再次顯聖了!”
    “蒼天有眼,道祖慈悲啊!”
    廣場上瞬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與叩拜之聲!無數百姓激動得熱淚盈眶,伏地不起。就連許多道士和鎮異司修士,也麵露震撼與激動之色。這景象,比年初那次更加清晰,更加震撼人心!這是對白雲觀法會、對萬千信眾虔誠祈願最直接的回應!
    白雲道長立於金光之下,神情無比莊重,對著天空深深稽首:“叩謝上蒼垂憐!叩謝九皇星君、風調雨順神君賜福!吾輩弟子,定當勤修不輟,護生安民,不負天恩!”
    金光持續了約莫十息,那“風調雨順”的煙霞圖景才緩緩消散。緊接著,天空竟真的飄落下絲絲縷縷、蘊含著精純靈氣的甘霖!這雨絲清涼溫潤,落在身上,仿佛能洗去疲憊,滋養身心。
    沐浴在靈雨之中,感受著天地間充盈的祥和之氣,廣場上氣氛達到了頂點,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感恩與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唯有孟青雲,在金光垂落、天鼓聲響的刹那,身體猛地一僵!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強烈排斥感幾乎讓他站立不穩!那聖潔的力量如同烈火灼燒著陶謙的怨念,也刺痛著廣陵殘魄中某些記憶。他臉色瞬間蒼白,額頭滲出冷汗,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碧落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見狀,她玉指在袖中極其隱蔽地微微一彈,一縷清涼如月華的仙力悄無聲息地隔空渡入孟青雲體內,助他穩住心神,抵禦那源自“神聖”的排斥之力。
    孟青雲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清涼力量,緊繃的身體才緩緩放鬆下來,但心中的波瀾卻久久無法平息。他抬頭,望向金光消散的天空,又看向周圍沉浸在神跡喜悅中的人群,眼神更加複雜難明。這被眾生膜拜的“神聖”,於他而言,究竟是庇護,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枷鎖?
    碧落收回目光,望向沐浴在靈雨與歡呼中的白雲觀。這場盛大的九皇會,無疑極大地凝聚了人心,鞏固了白雲觀與鎮異司的地位,也昭示著人間與“上界”的聯係似乎正在某種規則下重新建立。然而,看著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孟青雲,看著這繁華盛景下湧動的暗流,她清冷的眼眸中,憂慮並未因這場“神降”而減少分毫。
    九皇法會,在萬民感恩的頌讚聲中圓滿落幕。祥瑞散去,靈雨停歇,隻留下滿觀濃鬱的靈氣與久久不散的虔誠餘韻。然而,對於某些人而言,這場盛會帶來的衝擊與思索,才剛剛開始。孟青雲轉身,默默離開喧囂的人群,走向後山那片熟悉的曬場,那裏似乎成了他唯一能短暫喘息的錨地。碧落的目光,則再次投向京城之外,那更廣闊、也更莫測的天地。
    時間緩緩流淌,法會結束後,大雍境內一片豐收的喜悅。一年來,淩華仙子本源反哺,從京都擴散了大半個大雍地界,各地草木瘋漲,莊稼穗實累累,田野間金浪翻滾,農民們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糧倉堆積,市集上米糧豐足、物價平抑,孩童們追逐嬉戲於繁茂的林間小道,整個王朝沉浸在祥和富足的餘暉中。然而,這蓬勃生機之下,卻也暗藏隱憂:靈氣過盛之處,草木竟生出妖異之象,尋常作物瘋長成參天巨藤,侵吞良田,偶有鄉民在豐收的狂喜中迷失,化作癡狂之態,仿佛天地間的平衡正悄然傾斜。
    軍營駐地,將士反應紛雜不一。有資質者如百戰精兵或天生根骨強健者,靈氣入體竟似甘霖滋養,體魄驟然強化,眼力銳利如鷹隼,氣力倍增,揮刀劈石如切腐木,仿佛一夜之間蛻變為凡俗中的異類。然這突如其來的力量並非福祉,部分士兵心神失守,迷失自我,心神失守,操練時突作癲狂之態,嘶吼著衝向同袍,或是對著虛空揮砍,仿佛被無形妖邪附體,軍中因此頻生嘩變與傷亡,將領們不得不嚴令隔離靈氣濃鬱區域,以免整支勁旅淪為瘋魔之軍。
    山林匪盜如野草般滋生,他們本就狡黠凶悍,如今借靈氣之助,身法飄忽如鬼魅,刀槍難傷,聚眾劫掠富庶村鎮時,竟能催動草木瘋長成障,困殺官兵。更有甚者,傳言東北、西南一帶,流寇頭目吸納過量靈氣,化身半妖之軀,嘯聚山林,蠱惑愚民,妄圖裂土自立,攪得邊陲不寧,地方官吏奏報如雪片般飛入京城,警示這太平盛世下的暗流洶湧。
    一些隱世門派和家族,借助《道家初引錄》基礎修行法門和門派、家族流傳之秘典,迅速崛起,搶占聚靈之地,圈禁名山大川、靈穴寶脈,布陣設禁,劃界立碑,凡俗民眾乃至尋常修士皆被無情驅逐。北方寒潭,一夜之間冰封千裏,被數個傳承古老的劍修世家聯手封禁,列為禁臠,擅入者格殺勿論。東海之濱,幾座靈氣蒸騰的仙島,其上古符紋隱現,立刻被一群自稱“玄符宗”後裔的神秘修士占據,布下重重符陣,隔絕內外。這些驟然崛起的勢力,行事霸道,無視王法,與地方官府摩擦不斷,甚至公然對抗朝廷敕令,強占資源,自立法度,儼然一方割據之態,引得朝堂之上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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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高居龍椅的皇帝,眼見大雍境內糧倉盈滿、市井繁榮,萬民稱頌仙恩浩蕩,野心便如野火燎原。朝會上,他撫掌而笑,聲如洪鍾:“天賜我大雍此等盛景,豈能固守一隅?”遂密令兵部整飭軍備,調集精銳屯於邊境,撒出暗探,測繪鄰國山川險要。同時下令組建修士軍隊,敕令各守備軍、城防軍嚴選身具靈根、修為尚可之士兵,賜修行之法,征兆散修或小門派弟子入伍,凡不從者,輕則抄沒家財,逐出故土,重則以“忤逆聖恩,圖謀不軌”之罪鎖拿下獄。太醫院與欽天監奉旨日夜趕工,煉製約束心神、激發潛能的“鎖神丹”與“燃血散”,分發於被征召的修士,以虎狼之藥催其速成,更於軍中設下重重禁製符籙,專司彈壓桀驁。一時間,皇權裹挾著仙道之力,化作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刃,隻待皇帝一聲令下,便要劃開鄰國的疆土,將這“仙恩浩蕩”的盛世,強行鋪向更遠的山河。
    數日後,白雲觀鎮異司總部深處,一間布有隔音、防窺探禁製的靜室。窗外是京城冬夜的靜謐,室內僅一盞古樸油燈搖曳,映照著牆壁上巨大的“鎮”字徽記。
    爐上清茶微沸,氤氳熱氣在靜默中升騰。窗外風雪漸起,敲打著窗欞,更襯得室內一片凝重。
    莫衍閣主率先打破沉寂,他指尖在龜甲上輕輕一劃,發出細微的“哢噠”聲,幾枚古樸的銅錢散落在羅盤上,微微震顫:“星象晦暗,龍氣升騰中隱帶血煞。陛下屯兵邊境,強征修士,煉製虎狼之藥……此乃烈火烹油之勢。東海‘玄符宗’隔絕仙島,北方劍門世家冰封寒潭,西南流寇半妖化聚眾……此間種種,已非尋常山精野怪可比。靈氣如潮,人心如浪,浪高則船傾。”
    神劍門門主李青鋒冷哼一聲,指尖劍氣吞吐,在桌麵上留下一道淺痕:“‘鎖神丹’、‘燃血散’?哼!此乃飲鴆止渴!軍中資質上佳者,本可引為臂助,如今強行催化,又施以禁製,看似掌控,實則埋下無數禍根。那些驟然得力的兵卒,心智不穩,殺伐過重,稍有不慎便是軍中邪魔。更遑論那些被強征的散修、小派弟子,心懷怨懟,一旦失控或臨陣倒戈,後果不堪設想!陛下欲以仙道之力為刃,卻不知此刃無柄,最先傷及的必是持刃之人!”
    明覺主持低誦一聲佛號,佛珠撚動,聲音平和卻帶著沉重:“阿彌陀佛。靈氣反哺,本是天地恩澤,滋養萬民。然貪、嗔、癡三毒,亦隨之放大。陛下見豐饒而起征伐之念,是為貪;軍中修士戾氣橫生,是為嗔;匪寇借力妄為,裂土自立,是為癡。更有宗門世家,圈地自肥,視黎民如草芥,無視王法,此乃‘我執’深重。長此以往,大雍境內,恐非人妖相爭,而是人禍自噬,秩序崩壞。鎮異司……如今已站在風暴之眼。”
    白雲道長緩緩睜開微闔的雙眼,目光掃過三位同道,最終停留在牆上那巨大的“鎮”字上,聲音低沉而清晰:“諸位所言,皆中要害。鎮異司,自創立之初,明麵上奉皇命監察處理天下異動,實則初衷乃是維係仙凡平衡,守護此方天地秩序,防患於未然。陛下雄心萬丈,欲納仙道之力為皇權之翼,此乃煌煌大勢,我等若正麵相抗,無異於螳臂當車,更會立時引發朝堂與修行界的劇烈衝突,正中那些割據勢力與妖寇下懷。”
    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繼續道:“然則,若我等繼續深陷其中,成為陛下推行其‘修士軍隊’計劃、甚至未來征伐鄰國的急先鋒與幫凶,則違背本心,更會加速這仙凡混雜之世的混亂與崩解。陛下需要的是一個完全聽命於皇室、高效執行其意誌的‘鎮異司’,而非一個以平衡與守護為根基的鎮異司。”
    莫衍閣主眼神一閃:“道兄之意…是‘退’?”
    “是‘轉’。”白雲道長放下茶杯,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仿佛勾勒出無形的軌跡。“陛下欲將鎮異司徹底納入皇權掌控,扶樂郡王周玄策便是關鍵棋子。他是皇室血脈,又是貧道關門弟子,身份特殊,陛下寄望於他未來能執掌鎮異司,使其成為純粹的皇室鷹犬。”
    李青鋒皺眉:“那小郡王才十四歲…”
    “年齡雖小,根骨心性卻是上上之選,更是身負大氣運。”白雲道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貧道授其道法,亦在潛移默化中導其心性。然,僅此不夠。我等需在‘退’之前,為鎮異司,也為這天下,埋下‘轉’的種子。”
    明覺主持了然:“道兄是欲借這退隱之機,為鎮異司保留一絲‘超然’與‘守護’的本源?”
    “正是。”白雲道長目光變得銳利,“此非一蹴而就,需步步為營,且需諸位同道協力。”
    他伸出三根手指:
    “未來數年,貧道會逐漸將鎮異司日常庶務移交陛下信任的官員或周玄策身邊的皇室屬官,造成我等影響力淡出的假象。然核心傳承、關鍵信息渠道、以及對真正‘異動’,如失控的宗門世家、危害極大的半妖流寇等的監察與處置之權,需通過隱秘方式,逐步交予玄策,並引導其理解‘鎮異’之真義——非為帝王私欲,乃為蒼生安寧。李門主,你門下精銳弟子,可暗中輪值,以‘曆練’之名入鎮異司,既為周玄策提供助力,亦為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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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閣主,煩請天機閣動用所有暗線,詳查各地靈氣異變節點、新崛起的割據勢力、失控的修士軍隊隱患以及流寇動向,編纂成《異變圖錄》,此錄隻存於鎮異司核心秘庫,由周玄策及我等指定之人掌握,不呈報禦前。此為我等‘退’後,鎮異司能獨立判斷、快速反應的根基。同時,與相國寺及各大正道宗門暗通聲氣,建立一套不依賴朝廷的緊急聯絡與互助機製,以防未來大亂。”
    “明覺大師,佛法最能滌蕩心魔,安撫戾氣。煩請大師選派得力僧眾,以‘講經說法’、‘普渡眾生’之名,常駐各主要軍營及鎮異司分部。重點並非宣揚佛法,而是以佛門清心秘法,潛移默化地化解‘鎖神丹’、‘燃血散’帶來的狂躁,穩定軍中修士心神,並傳播敬畏因果、守護蒼生之念。此乃為未來的鎮異司,尤其是周玄策,培養一批心性相對穩定、認同守護之責的核心力量。”
    李青鋒沉吟片刻,點頭道:“可行。我神劍門弟子,可化身‘教官’,傳授軍中修士基礎劍術與煉氣法門,強調‘心劍如一’,‘劍為護道,非為屠戮’,亦可暗中觀察篩選可造之材。”
    莫衍閣主指尖在羅盤上輕點,星輝微亮:“《異變圖錄》之事,天機閣責無旁貸。此外,貧道會為周玄策推演一次命格,將關鍵批語暗中留給他,助其在未來迷惘時,能窺見一絲天機指引。”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卦象顯示,紫微帝星光芒熾烈卻隱現裂痕,貪狼、破軍躁動異常…真正的巨變,恐在十年之內。”
    明覺主持雙手合十:“善哉。貧僧會親自主持此事,並挑選精研《藥師經》、擅長安神定魄之法的弟子前往。佛光所至,非為爭勝,隻為守住一線清明。”他看向白雲道長,“道兄,周玄策那孩子,佛緣亦是不淺。貧僧觀其眉宇間隱有慧光,未來或可成為溝通佛道、調和矛盾的關鍵人物。此子,務必引導其心向光明大道。”
    白雲道長深深頷首:“此乃重中之重。玄策年幼,可塑性強。我等退隱,非是撒手不管,而是換一種方式守護,將鎮異司的真正精神與力量,如同薪火,悄然傳遞於他。待他成長,擁有足夠力量與智慧時,今日種下的種子,自會生根發芽。那時的鎮異司,是成為皇權純粹的爪牙,還是在皇權框架下,保持一絲獨立與守護蒼生的初心……將由他自己選擇,也由這滾滾向前的時勢所塑造。”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聲音帶著一絲蒼茫:“翻過年,玄策就十四了。留給我們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場始於仙恩的繁華盛宴,最終是走向萬國來朝的極盛,還是在靈氣、野心與混亂的撕扯下分崩離析……我等能做的,便是盡力為這艘巨輪,留下一根堅韌的錨鏈和一個……或許能掌穩舵的人。”
    靜室內,油燈的火苗微微跳動,將四位修行巨擘的身影投在牆上,顯得無比高大,又帶著一絲沉重的孤寂。風雪呼嘯,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更加波瀾壯闊也更為凶險莫測的時代。他們達成的共識,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雖無聲息,卻已在暗流洶湧的水麵下,悄然改變了未來的流向。鎮異司的路,已然在無聲的布局中,悄然轉向。而少年周玄策的命運,也在這一刻,與整個大雍王朝的興衰,更緊密地糾纏在了一起。靜室的牆上,那個巨大的“鎮”字,在搖曳的燈光下,仿佛多了一層更深邃的涵義——不僅是鎮壓妖異,更是鎮守這搖搖欲墜的秩序與人心。
    深秋清晨,晨露未曦,山間薄霧繚繞,空氣清冽,靈氣充盈。白雲觀後山清修打坐青石板上以凝結著淡淡白霜,四周草木沾染秋露,更顯精神。
    周玄策身著簡潔的青色道袍,外罩一件禦寒的素色錦緞披風,正盤膝坐於一塊平坦的青石上。他雙目微闔,呼吸綿長細密,胸膛隨著吐納有規律地起伏。雙手結“歸元印”置於丹田,周身隱隱有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清氣流轉,與周遭靈氣和諧共鳴,顯示出紮實的道家根基。
    神情專注而平靜,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眉頭偶爾會因體內氣息運轉的微妙變化而輕輕蹙起,旋即又舒展開,顯示出他對自身力量的精細掌控和對修煉的認真態度。片刻後,他緩緩收功,睜開雙眼。眸色清亮,如寒潭映星,並無半分孩童的懵懂,反而透著一股洞察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白雲道長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不遠處的一棵古鬆下,灰白道袍與山霧幾乎融為一體。他靜靜地看著周玄策收功,眼中流露出讚許與一絲複雜。
    周玄策起身,恭敬行禮:“師尊。”
    白雲道長走近,聲音溫和:“玄策,你方才運轉‘星移步’心法時,第三轉與第七轉之間的銜接,氣機略顯滯澀。可是將‘歸元印’的守靜之意,與‘星移步’的靈動之意,視作涇渭分明了?”
    周玄策略一思索,點頭:“弟子愚鈍,確有此感。欲靈動時,便覺守靜之意拖累;欲守靜時,又恐失了靈動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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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雲道長撫須,目光深遠:“水動則流,靜則映物,動靜皆水之性也。道法亦然。守靜非枯守,靈動非妄動。你體內流淌著皇族血脈,天生便帶著‘動’的格局,入我門下修習清靜無為之道,看似相悖,實則是為你這柄‘利刃’鑄就‘劍鞘’與‘劍心’。記住,‘動’是你的勢,‘靜’是你的根。二者若能圓融如一,方是上乘。不必強求此刻便融會貫通,時時體會,刻刻琢磨便是。”
    周玄策眼神微亮,似有所悟,再次躬身:“謝師尊教誨,弟子謹記。” 他看向遠處京城方向,眉宇間若有所思,顯然已將師尊的教導與當前時局聯係起來。
    從打坐場回到靜室,周玄策便接到皇帝召見。他稍整衣冠,即刻奉詔入宮。
    禦書房內溫暖如春,龍涎香馥鬱。皇帝身著常服,正伏案批閱奏章,堆積如山的奏本中,不少是關於各地“靈氣異變”、“流寇作亂”、“宗門圈地”的急報。
    周玄策身著郡王常服,身姿挺拔地立於禦案前行禮,雖年少,但禮儀周全,氣度沉穩,並無尋常孩童的局促。
    皇帝 放下朱筆,抬眼看向弟弟,目光銳利中帶著審視,語氣看似隨意:“玄策來了。坐。來人,給扶樂郡王上朕剛得的江南新茶,哦不,還是上那碗梅子湯吧,你小時最愛喝的。”
    周玄策依言坐下,接過內侍奉上的梅子湯,並未立刻飲用,聲音清晰平靜:“謝皇兄。皇兄召見,可是為鎮異司近日呈報的各地異動?”
    皇帝身體微微前傾,手指輕輕敲擊著奏章上一處關於“流寇半妖化,聚眾數千,攻城掠縣”的急報:“是啊。看看,這靈氣複蘇,說是天恩浩蕩,卻也催生妖孽無數!糧倉是滿了,可這匪患、妖異、還有那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宗門世家,倒比往年更猖獗了!玄策,你在鎮異司曆練,又在白雲觀學藝,依你看,這亂象根源何在?當如何應對?”
    周玄策放下梅子湯,目光迎向皇帝,語氣沉穩道:“回皇兄,臣弟以為,根源在於‘失衡’。天地靈氣驟增,萬物生靈皆受滋養,本是大善。然,人心有善惡,資質有高低。善者得之,或強身健體,或精進道法,造福一方;惡者得之,則如虎添翼,為禍更烈。此其一。其二,靈氣分布不均,強者愈強,弱者愈弱。宗門世家倚仗傳承,圈占靈地,弱者或被驅逐,或鋌而走險,此亦生亂之源。其三...人心浮躁,貪欲、戾氣皆被放大。”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滿意:“說得好!‘失衡’...一針見血!朕要做的,就是重整這‘平衡’!靠什麽?靠刀兵,靠律法,更要靠絕對的力量!”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輿圖前,手指點向邊境,“朕已密令兵部整軍,更要打造一支聽命於朕、能征善戰的修士大軍!以仙道之力,蕩平妖寇,懾服宗門,開疆拓土!玄策,你身負我皇家血脈,天資卓絕,又得白雲道長真傳,未來必是朕的左膀右臂!這鎮異司,監察天下異動,位置至關重要。你身為監察寮負責人,要替朕盯緊了,尤其是...白雲觀和鎮異司內部。”
    周玄策 心中微震,麵上卻竭力維持平靜。皇帝話語中對師尊和鎮異司的“盯緊”之意,讓他感到一絲寒意。他想起師尊關於“動”與“靜”、“勢”與“根”的教導,以及鎮異司“守護平衡”的初衷:“臣弟職責所在,定當盡心竭力,監察異動,上報天聽。鎮異司上下,皆奉皇命,恪盡職守。”
    皇帝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盯著周玄策,帶著無形的威壓:“好!記住你的話。你是朕的親弟弟,是大雍的郡王,更是未來的...股肱之臣。鎮異司,未來是要擔大任的,必須牢牢掌握在真正忠於皇室的人手中。白雲道長德高望重,朕自然敬重,但...終究是方外之人。玄策,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周玄策 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壓力,他垂下眼簾,避開皇帝過於銳利的目光,聲音依舊平穩:“臣弟...明白。定不負皇兄期許。”
    皇帝 臉上露出笑容,拍了拍周玄策的肩膀,力道不輕:“明白就好!去吧,好生修煉,也替朕…看好鎮異司。”
    周玄策離開皇宮,回到白雲觀自己的靜室。
    他並未立刻修煉,而是凝望窗外觀內嫋嫋香火與遠處層巒疊嶂的群山,眉頭緊鎖。禦書房內皇帝的話語、灼熱的目光、沉甸甸的拍肩,與清晨曬場上師尊關於“動靜圓融”、“守護平衡”的教誨在腦海中激烈交鋒。他攤開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碗梅子湯的涼意,以及……指間那抹來自皇帝掌心、裹挾著侵略性的溫熱。
    少年郡王稚嫩的臉上,凝出與年齡不符的深沉與掙紮。他深知,自己正立於巨大旋渦的渦心,鎮異司的未來走向,仿佛盡係於他一身。師尊的“薪火”,皇兄的“權柄”,他該如何承接?如何平衡?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盤膝坐下,再次結起“歸元印”,試圖撫平翻湧的心潮。這一次,他竭力體悟師尊所言的“動靜皆水之性”,心境卻再難似初陽臨照時那般澄澈空明。權力的暗流,已然悄然侵蝕他的修行。他閉目,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落蝶棲般的陰影,前路的晦暗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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