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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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徐軍就起來了。
    李蘭香也爬了起來,忍著困意,開始把昨晚接的豬血和切好的碎肉、家裏僅有的一點蔥薑末混在一起,準備灌血腸。
    徐軍則提著刀,走到了掛肉的架子前。
    “人情世故”是大事,尤其是在農村,更是立足的根本。
    他手起刀落,砍下了三塊分量十足的肉。
    第一塊,給了張瘸子家。
    他砍了足有五斤重的五花肉,親自送了過去。
    張瘸子家正愁著沒錢,看到徐軍送來這麽大一塊肉,激動得直哆嗦,非要再送他幾根箭杆,被徐軍笑著拒絕了。
    第二塊,給了孫老蔫。
    他拎著豬肝和一條裏脊肉。孫老蔫(腿傷未愈)正罵罵咧咧地喂狗,看到徐軍,三角眼一瞪:“又來幹啥?顯擺你小子本事大?”
    “孫大爺,給您和老黃補補。”徐軍把肉放下就走。
    “哼,算你小子有良心!”孫老蔫嘀咕著,把豬肝扔給了老黃狗。
    第三塊,也是最大的一塊。徐軍砍下了整整一扇(十多斤)的豬排骨,又裝上了一大捆剛灌好的血腸,這才鄭重地走向了屯子中央的老支書——楊樹林家。
    他到的時候,楊樹林正蹲在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楊叔,吃早飯沒?”
    “軍子啊……”
    楊樹林看到他手裏的東西,愣住了,那眼神複雜極了,“你……你這是幹啥?”
    “楊叔,昨天要不是您和鐵柱他們幫忙,我一個人也弄不回來。這點排骨和血腸,您拿著,給嬸子和孩子們嚐嚐鮮。”徐軍把東西放下。
    老支書沉默了,他抽了E口煙,緩緩吐出:“軍子,你……出息了。比你爹當年還猛。”
    他知道,徐軍這是在還人情,還他前幾天去公社壓下打架事件的人情,也是在為今天開口“借車”鋪路。
    “楊叔,我今天來,是想跟您開口,借一樣東西。”
    “說吧,隻要叔能辦到。”
    “我想借村裏的‘大車’用一天。”
    “借車?”楊樹林一愣,“你要幹啥去?拉糞啊?”
    “不是。”
    徐軍看著老支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拉著剩下的肉,去鎮上賣了。蘭香跟我住那房,您也知道,四麵漏風。我想趁著上凍前,換點磚瓦,把房……給蓋了!”
    “蓋……蓋房?!”
    楊樹林“噌”地站了起來,手裏的煙袋鍋都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著徐軍,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震驚。
    “你小子……知道蓋房要多少錢不?還要磚瓦?!”
    “知道。”
    徐軍道,“所以我才要賣肉。楊叔,這事您得幫我。車借我一天,等我賣了錢,我給村裏交‘折舊費’!”
    老支書看著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十多斤的排骨,心裏翻江倒海。
    他知道,這小子是鐵了心了。
    他沉默了半晌,走回屋裏,從牆上掛著的的一個舊布包裏,摸出了一把小小的、鏽跡斑斑的銅掛鎖鑰匙。
    “騾子,在村西頭的飼養棚裏拴著。那頭老騾子,脾氣倔。”
    他把鑰匙遞給徐軍,“這是飼料棚的鑰匙,你自己去拿料。車用完了,把騾子喂飽了再還回來。”
    “哎!謝謝楊叔!”
    徐軍揣著鑰匙,大步流星地往家趕。
    李蘭香正焦急地等著,看到他回來,連聲問:“咋樣?”
    徐軍晃了晃手裏的銅鑰匙:“妥了!”
    “哎呀!”
    李蘭香激動得一拍手。
    “快,別灌腸了,把血腸和下水都裝好!再換上你那件藍花布褂子!”
    “啊?拿那件幹啥?幹活不方便……”李蘭香一愣。
    “忘了我昨天說的了?”徐軍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跟我進城,你這個‘老板娘’,不得穿件最亮堂的衣裳?”
    “哎呀!”李蘭香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又驚又喜,還有點手足無措,“可……可那件還打著補丁呢……”
    “打補丁咋了?那是咱蘭香手巧!”徐軍哈哈一笑,“快去!我先去套車!”
    片刻之後,村西頭的飼養棚。
    徐軍牽出了那匹高大的老騾子,套上了村裏唯一那輛“大軲轆”膠皮車。
    等他趕著“空車”回到家門口時,李蘭香也換好了衣服。
    她穿了她那件唯一“拿得出手”的藍花布褂子,雖然袖口和領子都洗得發白,還打著兩個不顯眼的補丁,但她洗得幹幹淨淨,還特意用木梳蘸著水,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她背著一個小布包,裏麵裝著家裏所有的“巨款”——賣麅子肉剩下的三十多塊錢,被她用手絹包了三層。
    夫妻倆一起動手,把架子上一塊塊分割好的、晾了一宿的野豬肉,還有那幾大盆豬下水、血腸,全都搬上了大車。
    最後,徐軍用一塊破草席(防止落灰)嚴嚴實實地蓋住,隻在外麵看,根本看不出裏麵是啥。
    “坐穩了!”
    徐軍跳上車轅,坐在李蘭香身邊。
    李蘭香緊張地抓著身下的木板,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一起,坐著“大車”去鎮上!
    “駕!”
    徐軍抖了一下韁繩,老騾子打了個響鼻,邁開四蹄,拉著沉甸甸的膠皮車,在清晨的薄霧中,“咕嚕咕嚕”地駛出了靠山屯。
    土路顛簸,車輪軋在石頭上,發出“咯噔”的聲響。
    李蘭香一開始還緊張地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看見,可出了屯子,上了通往鎮上的大路,她的心就漸漸飛了起來。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趕車的男人。
    晨光中,徐軍的側臉剛毅而專注,他握著韁繩的手,沉穩有力。
    【八極拳】和【狩】雙精通帶來的強大氣場,讓他哪怕穿著帶補丁的舊褂子,也透著一股子讓人安心的“爺們兒”氣概。
    “軍哥……”
    她小聲地喊。
    “嗯?”
    “咱……咱真能蓋上大瓦房嗎?”
    “能。”
    徐軍目視前方,聲音篤定。
    “那……那咱家地裏的活兒咋辦?還有咱那弓……”
    “房子是大事,地裏的活兒先放放。”徐軍早已想好,“等賣了肉,換了錢,咱第一件事,就是再去趟鐵匠鋪,讓師傅給咱打幾套趁手的家夥事兒——鋤頭、鐵鍬、還有……”
    他頓了頓,【狩】精通帶來的知識浮現在腦海。
    “還有真正的好箭頭!炮彈皮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好鋼打的‘三棱箭’和‘柳葉箭’,才是咱以後吃飯的家夥!”
    李蘭香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家男人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張清晰的“藍圖”。
    她不再說話,隻是悄悄地、往徐軍的身邊又挪了挪,把手揣進兜裏,緊緊地握住了那個裝著錢的手絹包。
    車輪滾滾,碾碎了清晨的薄霧,也碾出了一條通往“好日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