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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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蘭香知道,這個家,全靠男人一個人在外麵“刨食”,在前麵頂著風雨。
    她能做的,就是把這個“家”守好,把飯做好,把水燒熱,讓他回來有個能歇腳、能暖身子的地方。
    後半夜,李蘭香終於累得睡沉了。
    徐軍卻睡不著。
    他聽著窗外呼嘯的秋風,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過著蓋房的每一個步驟。
    【匠】精通的知識告訴他,光有磚瓦和水泥遠遠不夠。
    “地基得用‘毛石’(不規則的石塊)砌,這又得去山裏拉……”
    “房梁得用‘紅鬆’,那木料最結實,還得找人去‘放樹’……”
    “門窗、桌椅、炕櫃……哪樣都離不開木頭……”
    還有錢。
    他緩緩地睜開眼,在黑暗中,那雙眸子亮得嚇人。
    【狩】精通和【武】精通還在,那把神弓也在。
    黑瞎子山,就是他最大的“錢袋子”!
    他看了一眼身邊熟睡的妻子,沒有驚動她,而是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
    他沒有點燈,借著從窗戶紙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走到了院子裏。
    夜涼如水。
    白天的喧囂已經散去,宅基地上那新挖的溝槽,在月光下像一道道黑色的傷疤。
    徐軍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涼水,澆在牆角那塊青石板上。
    “唰——”
    “唰——”
    他沒有去磨那把新買的鐵鍬,而是拿出了那把陪伴他最久的、也是殺過野豬的——砍柴刀。
    【匠】精通的技能,讓他對“打磨”這門手藝,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不再是像以前那樣用蠻力“蹭”,而是身體微微下沉,【八極拳】的“沉墜勁”從腰胯發出,通過手臂,均勻地傳導到刀身上。
    他的手腕穩如磐石,刀刃與磨刀石保持著一個恒定的、完美的“開刃”角度。
    “唰……唰……”
    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不再刺耳,反而帶著一種沉穩的節奏。
    他磨得很慢,很仔細。
    他知道,這把刀,不僅是用來防身的,更是用來“解剖”獵物的。
    一個精通的獵人,他的刀,必須像醫生的手術刀一樣鋒利,才能在不破壞皮毛和內髒的情況下,最快地處理好獵物。
    磨完了砍柴刀,他又拿出了那把樺木弓,和那五支金貴的“炮彈皮”箭頭。
    他用一塊軟布,蘸著昨天李蘭香煉出的豬油,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弓臂。
    油脂滲透進樺木的紋理中,讓弓臂在月光下泛起一層溫潤的光澤。
    這能防止木料在東北幹燥寒冷的空氣中開裂。
    他又檢查了那根鹿筋弦,確認沒有起毛和損傷。
    最後,他拿起那五支箭頭,用一塊更細的“油石”,一點一點地過著箭頭的鋒刃。
    “炮彈皮”本就堅硬,被他這麽一“過”,那三道棱線上,泛起了一層令人膽寒的青黑色寒光。
    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公雞還沒打鳴。
    徐軍已經把所有的“家夥事兒”都拾掇完畢。
    他走進灶房,李蘭香還在熟睡。
    他沒有吵醒她。
    他自己動手,笨拙地拉開風箱,點燃了灶膛。
    他把鍋裏那點昨晚剩下的肉湯熱了熱,又把兩個涼透了的“二合麵”饅頭放在鍋裏熱了。
    他吃得很快,吃完後,把李蘭香那份,原封不動地留在了鍋裏溫著。
    他走到炕沿邊,俯下身,看著妻子那恬靜的睡顏,忍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蘭香,等我回來。”
    他低聲說了一句,然後背上神弓,插上利箭,別好砍柴刀,又帶上了兩個冷饅頭和水葫蘆。
    他推開門,身影悄無聲
    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中。
    他要去鎮上取回那十二支“殺器”。
    然後,他要進山。
    去給這個家,掙回“蓋房錢”!
    夜,還未褪盡。
    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晨風卷著地上的白霜,“嗚嗚”地打著旋兒。
    靠山屯,還沉浸在最深沉的寂靜中。
    徐軍的身影,消失在了這片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裏。
    他沒有走屯子中間的大路,而是沿著屯子邊緣、那條常年被牛車碾壓的土路,朝著永安鎮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武】:【八極拳】精通帶來的強大氣血,讓他絲毫不懼這深秋的寒意。
    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穩而有力,【狩】精通的敏銳感知,讓他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路麵上被霜覆蓋的、昨夜野兔留下的新鮮足跡。
    他心裏揣著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壓在心頭。
    昨晚,李蘭香在他懷裏算的那筆賬,他比誰都清楚。
    昨天“起地基”,工錢發出去了八塊五,酒肉、白麵、柴火,又折進去小十塊。
    他兜裏那二百二十多塊錢,看似是“巨款”,可一旦“房票”上的磚瓦水泥一拉回來,立刻就是“底朝天”。
    而蓋房真正的大頭——“大工”(瓦匠、木匠)的工錢、管飯的“硬菜”、房梁門窗的木料、地基用的沙石……這些,都還沒著落。
    “錢。”
    徐軍在寒風中吐出一口白氣。
    一切,最終都歸結到了“錢”上。
    趙大山以為卡住“大工”就能讓他束手無策,那是笑話。【匠】精通的他,自己就是“大工”。
    但趙大山的真正殺招,是拖。
    他隻要拖到“上大凍”,任憑你徐軍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在今年把房蓋起來!
    “所以,我必須搶。”
    他握緊了背上那把樺木弓的弓身。
    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掙到足夠的錢,把所有的料都備齊,把“人”(幫工)都請足,趕在封凍前,把這房給“立”起來!
    黑瞎子山,就是他唯一的“錢袋子”。
    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當天色徹底大亮,鎮上的大喇叭開始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時,徐軍才踏上了永安鎮那條塵土飛揚的主街。
    鎮上已經有了“煙火氣”。
    國營飯店的夥計正打著哈欠,“嘩啦”一下卸下門板,熱騰騰的包子香氣混著煤煙味飄了出來。
    幾個穿著“四個兜”的人,騎著“永久”牌自行車,“叮鈴鈴”地按著鈴鐺,急匆匆地趕去上班。
    徐軍沒有半分停留,徑直穿過主街,拐進了最東頭那條“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的鐵匠巷。
    “砰!當!砰!當!”
    那股子濃烈的、熱鐵和煤煙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
    他到的時候,那個光著膀子、滿身黑灰的老師傅正掄著大錘,砸著一塊燒紅的鐵犁鏵,火星四濺。
    “老師傅。”
    徐軍喊了一聲。
    老師傅停下手,用鐵鉗夾起那塊通紅的鐵器,插進旁邊的水槽裏。
    “滋啦——”
    一股刺鼻的白煙猛地升騰起來。
    他抹了把臉上的黑灰,轉過身,那雙被火光映得通紅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徐軍一番,甕聲甕氣地問:“三天。到了?”
    “到了。”徐軍點頭。
    老師傅沒廢話,轉身走進那間黑乎乎的裏屋,不一會兒,提出來一個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著的小包袱。
    “嘩啦啦……”
    包袱打開,十二支泛著幽幽青黑色寒光的簇新箭頭,滾落在了鐵砧上。
    徐軍,隻看了一眼,眼神就是一亮!
    這手藝,地道!
    他要的是兩種箭頭:六支“柳葉箭”,六支“三棱箭”。
    那“柳葉箭”,寬麵、薄刃、帶血槽,是用來對付麅子、麂子這種皮薄肉嫩的獵物,追求的是最大的切割傷害和放血速度。
    那“三棱箭”,更是歹毒!通體呈三棱錐形,帶著倒刺,專門用來破甲(比如野豬的厚皮)和碎骨!
    老師傅顯然是下了功夫,每一支箭頭的重量都幾乎一致,棱線筆直,倒刺鋒利,箭頭尾部用來插箭杆的“鋌”也打得規規矩矩。
    “好鋼。”
    徐軍拿起一支三棱箭,用指甲彈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是道軌上的鋼。”
    老師傅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匠人的自得,“結實,耐操。你那十塊錢定金,沒白花。”
    “老師傅,多少錢?”
    “按說好的,好鋼,一塊錢一支。”老師傅伸出一個沾滿黑灰的手指,“十二支,十二塊。你給了十塊定金,再給兩塊就行。”
    在80年代,一支好鋼箭頭一塊錢,這絕對是“天價”,但徐軍知道,這錢花得值。
    他幹脆地從兜裏掏出兩塊錢,遞了過去。
    “小子。”
    老師傅收了錢,卻沒立刻讓他走,“看你也是個懂行的。這箭頭,是‘殺器’,沾了血,就邪性了。少……對著人使。”
    “我明白。”
    徐軍點了點頭。
    他小心翼翼地把這十二支“殺器”用布包好,揣進了最貼身的內兜裏。
    徐軍沒有回屯子。
    他出了鎮,在鎮口的供銷社,又咬牙買了一小袋鹽巴(蓋房的人情往來,鹽是硬通貨),這才背著弓,繞過了屯子的視線,從北坡,再次一頭紮進了黑瞎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