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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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徐軍睡得格外沉。
直到日上三竿,窗戶紙都被曬得發燙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剛一動彈,左手虎口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嘶……”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昨兒個那是真拚了命,那黑山弓的反震力加上黑瞎子臨死那一巴掌,沒把他手骨震碎都算是萬幸。
“醒了?”
李蘭香正坐在炕沿邊納鞋底,見他醒了,趕緊放下手裏的活兒,眼圈還有點紅腫。
她從旁邊的一個小瓷碗裏,挖出一坨黃澄澄、帶著一股子獨特腥香的油脂。
“別動,王嬸說了,這是昨晚剛熬出來的黑瞎子油,治燙傷、刀傷、裂口,那是神藥。比衛生所的紅藥水都好使。”
她小心翼翼地解開徐軍手上的繃帶,把那溫熱的熊油塗在裂開的虎口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塊易碎的豆腐。
“軍哥……以後,咱別這麽拚了,行不?”
李蘭香低著頭,聲音嗡嗡的,“昨兒個看見你那一身血,俺這魂兒都嚇飛了。這房就是不蓋了,俺也不能沒你啊……”
徐軍看著妻子那心有餘悸的模樣,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他伸出右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放心吧,這就叫富貴險中求。這一把搏贏了,咱在這靠山屯,往後十年都沒人敢尥蹶子。”
他指了指掛在房梁上的那串東西。
“你看那是啥?”
李蘭香抬頭一看。
隻見房梁最通風的地方,掛著一個紫紅色、泛著油光、形狀像個大茄子似的東西。
那是——金膽!
“那是熊膽?”
“對!而且是銅膽!”
徐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昨晚魯師傅幫著取的,一點沒破。這玩意兒陰幹了,拿到百草堂,少說這個數!”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
“五百!”
徐軍笑了,“有了它,再加上那四隻熊掌鋪的路,咱這作坊和新房的後路,就算是徹底鋪平了!”
……
雖然徐軍受了傷,但工地上的活兒卻一點沒停,反而幹得更歡了。
吃了人家的殺熊菜,喝了人家的慶功酒,這幫漢子們現在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
“嘿——咗!嘿——咗!”
魯老頭正指揮著王鐵柱他們,往房頂上運木料。
那十方紅鬆從劉扒皮那兒弄來,此刻已經變成了規規矩矩的二檁和椽子。
那紅鬆木特有的鬆脂香氣,在陽光下暴曬後,彌漫在整個宅基地上,好聞極了。
“慢點!別磕著!”
魯老頭站在牆頭上,雖然年紀大了,但這會兒卻精神矍鑠。
“這可是過火的老紅鬆!油性大,不生蟲!配上咱那陰沉木的主梁,這房子蓋出來,那叫一個剛柔並濟!”
石大夯則在下麵砌山牆的拔簷。
他用瓦刀敲著磚,頭也不回地喊道:“東家!你這手咋樣了?”
徐軍吊著胳膊走了過來:“沒事,養兩天就好。石師傅,這進度挺快啊?”
“那必須的!”
石大夯嘿嘿一笑,“吃了你的熊肉,要是幹活再拉稀,那還叫爺們兒嗎?照這速度,再有三天,咱就能上瓦封頂了!”
新房那邊熱火朝天,老屋這邊卻在幹一件精細活兒。
那張碩大的、黑油油的黑熊皮,正鋪在院子裏的木板上。
錢大爺(老獵戶出身,雖然老了,但這手藝沒丟)正戴著老花鏡,手裏拿著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地刮著皮板上的油脂。
“這皮子,好啊!”
錢大爺一邊刮,一邊讚歎,“秋後的黑瞎子,毛色最亮,底絨最厚。這一張皮,夠做兩床褥子,還能剩下一塊做個皮坎肩!”
“大爺,這得咋弄?”
李蘭香在旁邊打下手,好奇地問。
“得鞣製!”
錢大爺直起腰,錘了錘後背,“得用芒硝和麵粉發酵,把這生皮子裏的性給拿出去,這皮子才能軟和,不招蟲,不掉毛。這活兒,急不得,得半個月!”
徐軍蹲在一旁,看著錢大爺那嫻熟的手法,點了點頭。
“大爺,您受累。這皮子硝出來,我不賣。”
他指了指李蘭香:“給我媳婦兒鋪炕!這天寒地凍的,女人家身子骨弱,得用這熊皮暖著!”
李蘭香一聽,臉瞬間紅了,心裏卻像是喝了蜜一樣甜。
周圍幫忙的王嬸和張三娘,更是羨慕得直咂嘴。
“哎呦,看看人家軍子!這就叫疼媳婦兒!哪像我家那口子,就知道把好東西往自個兒嘴裏塞!”
屯子裏的風向,那是徹底變了。
以前趙大山家門口,總是圍著一幫溜須拍馬的人。
現在?
門可羅雀。
連那條看門的大黃狗,都餓得夾著尾巴跑了。
趙大壯提著一籃子雞蛋(想去徐軍家賠罪,又不敢),路過表哥家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
屋裏陰冷潮濕,一股子黴味。
趙大山躺在炕上,頭發亂得像雞窩,兩眼無神地盯著房梁。
“表哥……你……你吃點飯吧。”
趙大壯把雞蛋放下,小聲說道,“俺聽說……徐軍那小子……手廢了……”
“廢個屁!”
趙大山突然坐了起來,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你沒聽見外麵的動靜嗎?那是在硝皮!”
“他徐軍現在是勢不可擋啊!”
他苦笑了一聲,重新躺了回去。
“別惹他了……大壯,以後……離他遠點。”
“這靠山屯以後改姓徐了。”
徐軍沒有理會趙大山的死活。
他的心思,全在作坊上。
雖然手受了傷,但這不妨礙他動嘴。
“王鐵柱!”
“到!”
“那批羊角和牛角,處理得咋樣了?”
“軍哥,都按魯師傅教的,鋸成片兒了!正用水煮著呢!”
“好!”
徐軍點了點頭,“明天,我得去趟縣裏。”
“啊?你手都這樣了,還去?”李蘭香急了。
“必須去。”
徐軍看著那掛在房梁上的四隻巨大的熊掌。
“這玩意兒,放不住。得趁著新鮮,給孫站長他們送去。”
“而且……”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那十把黑山弓的訂單,雖然是公家的,但我也得去活動活動。光靠孫站長一張嘴不行,我得讓縣物資局的領導,親眼看看咱們的貨!”
“隻有把這第一炮打響了,咱們這作坊,才能真正變成下蛋的金雞!”
他看向李蘭香:“明天,你還是在家坐鎮。我帶著二愣子去,他力氣大,能幫我扛東西。”
李蘭香看著丈夫那包著紗布的手,雖然心疼,但也知道攔不住。
這個男人,心裏裝的事兒大著呢。
她隻能默默地去灶房,給他煮了十個茶葉蛋,又烙了五張厚厚的大油餅,塞進他的挎包裏。
“路上慢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