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上瓦,做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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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瓦——咯!”
    隨著石大夯站在房頂脊梁上的一聲吆喝,瓦工活兒最關鍵、也最好看的一幕開始了。
    地上的小工排成一排,手裏的青瓦片兩片一合,稍一用力,那是嗖的一聲就拋了上去。
    站在腳手架上的二工穩穩接住,再嗖地一下拋給房頂上的大工。
    瓦片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灰色的弧線,像是在還要飛的燕子,不僅沒碎,連個磕碰都沒有。這叫飛瓦,是瓦匠班子的絕活,沒個幾年配合根本玩不轉。
    徐軍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
    那兩千片青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在塗滿黃泥的房頂上。
    原本光禿禿的木架子,漸漸披上了一層厚重、古樸的鱗甲。
    “漂亮!”
    徐軍忍不住讚歎。
    【匠】(精通)的眼光告訴他,石大夯這手藝沒得挑。
    瓦片壓得實,縫隙勾得嚴,而且那屋脊兩頭,還特意翹起了一點弧度,透著股子精神氣。
    這房子一旦上了瓦,那就不再是工地,而是真正的宅院了!
    新房那邊是動,老屋這邊的作坊卻是靜。
    甚至靜得有些讓人心慌。
    魯老頭把所有的門窗都關嚴實了,還在門口掛了個草簾子,生怕進一點風。
    屋裏,溫度被火牆烘得很高,甚至有點燥熱。
    一股子濃烈的、帶著腥味的魚膠味兒,頂得人腦仁疼。
    徐軍推門進來,就被魯老頭瞪了一眼:“輕點!別帶起風!”
    屋裏,幾張長條案板上,擺滿了已經烤彎定型的鐵樺木弓胎。
    王鐵柱和錢小寶,正滿頭大汗地按著弓胎的兩頭,大氣都不敢喘。
    魯老頭手裏拿著一把特製的刷子,正從一個溫熱的陶罐裏蘸取熬得粘稠透亮的魚膠。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鋪筋貼角。
    “看好了!”
    魯老頭的手極穩,刷子在弓胎的腹部快速而均勻地刷過。
    “這一層,貼牛角!”
    他拿起兩片打磨得薄如蟬翼、透著光亮的水牛角片,嚴絲合縫地貼在了弓腹上。
    “牛角主推,這就是弓的勁兒!”
    緊接著,他又在弓背刷膠。
    “這一層,鋪鹿筋!”
    徐軍之前砸好的那些蓬鬆如棉絮的筋絨,被魯老頭一點點地鋪了上去,吸飽了膠水後,變得透明而堅韌。
    “鹿筋主拉,這就是弓的彈!”
    “這叫陰陽相濟!”
    魯老頭一邊幹活,一邊像是在念經,“木為骨,角為肉,筋為皮,膠為血……這四樣東西合在一起,還得看天時地利人和,才能成一張好弓!”
    徐軍在旁邊看著,暗暗點頭。
    【匠】(精通)的他能看出來,魯老頭這是把畢生的絕學都拿出來了。
    這批弓,隻要陰幹得當,絕對是精品中的精品!
    “東家。”
    魯老頭處理完一張弓,直起腰,擦了把汗,“這二十張弓,今兒個就能全部合體。但還得上弦、調力,最後還得上漆……這半個月,這屋裏的火,一刻都不能斷!”
    “放心。”
    徐軍指了指牆角的煤堆,“煤管夠,肉管夠。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裏!”
    李蘭香正坐在小板凳上,給小黑風換藥。
    小家夥的後腿傷口已經結痂了,精神頭也足了不少。
    它雖然還不能跑,但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卻時刻盯著院門口,稍有風吹草動,喉嚨裏就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這狗,真神了。”
    王嬸挎著一籃子雞蛋進來(送給工人的),還沒進門就被黑風給吼住了。
    “王嬸,別怕,它認生。”
    徐軍笑著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黑風的腦袋:“這是自己人,收聲。”
    原本還呲牙咧嘴的小獒犬,立刻乖乖地趴了回去,甚至還討好地蹭了蹭徐軍的褲腿。
    “哎呀媽呀,這狗……這才幾天啊,就這麽聽你的話?”
    王嬸一臉的驚奇,“軍子,你是不是給它灌了啥迷魂湯了?”
    “哪有。”
    徐軍笑了笑,“狗這東西,最通人性。你救了它,它就把命交給你。比人……強多了。”
    他這話意有所指。
    趙大山那夥人雖然消停了,但他知道,這世道,人心隔肚皮。
    隻有像黑風這樣的死忠,才是看家護院最硬的鎖。
    隨著最後一片瓦被安放在屋脊的正中央,石大夯站在房頂上,舉起瓦刀,衝著夕陽大吼一聲:
    “完工大吉!”
    “劈裏啪啦!”
    早就準備好的鞭炮,在院子裏炸響。
    徐軍站在院中,看著眼前這五間氣派非凡的大瓦房。
    青磚牆,灰瓦頂,大玻璃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雖然裏麵還沒盤炕,還沒刮大白,但那種家的厚重感,已經撲麵而來。
    “軍哥……”
    李蘭香站在他身邊,眼淚又止不住了。
    “咱家真的蓋起來了?”
    “蓋起來了。”
    徐軍握緊了妻子的手,“這隻是個殼子。接下來的幾天,咱得把它填滿。”
    “填滿?”
    “對。”
    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畫著幾個奇怪的圖樣。
    “這是啥?”李蘭香好奇地問。
    “家具。”
    徐軍神秘一笑,“咱這新房,不能用老屋那些破爛櫃子。我設計了一套組合櫃,還有沙發……等魯師傅忙完弓的事兒,我就帶人把這些也打出來!”
    “到時候,讓全屯子的人都來開開眼,看看啥叫現代生活!”
    李蘭香聽不懂什麽叫組合櫃,但她看著丈夫那自信的眼神,心裏就覺得無比踏實。
    她知道,隻要跟著這個男人,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清晨的陽光透過嶄新的玻璃窗,毫無遮擋地灑在堂屋的青磚地上。
    屋裏雖然還沒生火,但因為四麵嚴實,再加上那鋪還沒幹透的大火炕散發著泥土的溫熱,竟比外頭暖和了不少。
    石大夯正蹲在東屋的炕沿邊,手裏拿著個抹子,正在給那鋪萬字不到頭的大火炕做最後的壓光。
    “東家,這炕骨頭是立住了,但這幾天還得陰幹。”
    石大夯拍了拍炕沿,“等這層泥幹透了,貼上炕圍畫,鋪上蘆葦席,那才叫真正的福窩!”
    徐軍站在屋中央,看著這寬敞透亮的大屋,點了點頭。
    “石師傅,辛苦了。這幾天您帶著錢大爺他們,把院牆給拉起來。屋裏的活兒,這就交給魯師傅了。”
    他轉過身,看向正背著手在屋裏轉圈的魯老頭。
    “魯師傅,這硬裝完了,該上軟裝了。”
    魯老頭看著徐軍遞過來的一張草圖,眉頭皺成了川字,手裏的煙袋鍋子都忘了抽。
    圖紙上畫的,不是這時候農村常見的兩頭沉大櫃,也不是五鬥櫥。
    而是一排頂天立地、連成一片的櫃子!
    中間留著空檔,兩邊是高櫃,上麵畫著玻璃門,下麵是暗倉。
    這,就是80年代中期才開始風靡全國,現在還屬於稀罕物的——大組合櫃!
    還有旁邊那個畫得圓滾滾、看著就軟和的東西——沙發!
    “東家,這玩意兒……看著是氣派。”
    魯老頭嘬了口煙,“可這沙發……咱屯子裏沒見過啊!那是城裏幹部家才坐的軟屁股座!這得用啥做?棉花填?”
    “棉花不行,沒彈性。”
    徐軍笑了,“得用海綿,還得用彈簧。”
    “海綿?彈簧?”
    魯老頭搖了搖頭,“這玩意兒,供銷社可沒賣的。還有這大組合上的大鏡子、銅拉手……咱手裏隻有木頭啊。”
    “料的事,您別操心。”
    徐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想起了李二麻子。
    “今兒個下午,有人給咱送嫁妝來。”
    “既然東家有門路,那我老魯就豁出去了!”
    魯老頭也是個癡迷手藝的,“咱就用那水曲柳做麵,紅鬆做骨架!這櫃子要是打出來,怕是得把縣裏的家具廠都給比下去!”
    說幹就幹。
    木匠棚裏,大鋸拉動的滋啦聲再次響起。
    魯老頭帶著王鐵柱和錢小寶,開始給水曲柳開料。那金黃色的刨花像絲帶一樣飛舞,滿院子都是木頭的清香。
    李蘭香正在灶房裏忙活,今天她特意發了一大盆麵,準備蒸糖三角和花卷。
    這幾天,她這個老板娘當得是越來越順手,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蘭香啊,”
    隔壁二大娘一邊幫著捏花卷,一邊羨慕地往窗外瞅,“聽說你家軍子要打啥沙發?那是啥樣?”
    “俺也不懂。”
    李蘭香臉上掛著笑,手底下麻利地給糖三角裏塞著紅糖,“軍哥說,那是坐上去能陷進去的椅子,軟乎著呢!”
    “哎呦!那不是跟坐棉花包一樣?”
    二大娘驚呼一聲,“你家這日子……嘖嘖,真是開洋了啊!”
    張三娘在旁邊一邊燒火一邊接話:“那可不!你瞅瞅這大瓦房,這大玻璃,現在全屯子誰不羨慕?俺家那口子說了,能在徐家幹活,那是福分!”
    李蘭香聽著這些話,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但她沒飄。
    她擦了擦手,從櫃子裏拿出兩包紅糖,塞進兩人懷裏。
    “二大娘,三娘,這幾天多虧你們幫襯。這點糖拿回去給孩子衝水喝。”
    “哎呦!這咋使得!”
    兩人嘴上推辭,手卻抓得緊緊的。
    就在木匠棚裏刨花紛飛的時候,一陣汽車喇叭聲再次打破了屯子的寧靜。
    “滴——滴——!”
    這回不是那幫凶神惡煞的黑車來找茬,而是一輛看著有點舊,但擦得鋥亮的吉普車。
    車停在門口,跳下來一個人。
    滿臉麻子,穿著黑皮夾克,正是前兩天被徐軍一箭折服的——李二麻子。
    “徐兄弟!徐爺!”
    李二麻子還沒進院就喊開了,那一臉的江湖氣裏,如今全是熱絡。
    “你要的東西,哥哥給你弄來了!”
    徐軍放下手裏的墨鬥,迎了出去。
    隻見李二麻子指揮著手下,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一捆捆厚實的淡黃色高密度海綿!
    一卷卷印著牡丹花的提花布!
    還有一摞子亮晶晶的銅合頁、銅拉手!
    最顯眼的,是兩塊用草繩捆得嚴嚴實實的、足有一人高的大水銀鏡子!
    “我的個乖乖……”
    魯老頭手裏的刨子都停了,跑過來摸了摸那海綿,“這……這就是海綿?軟乎!真軟乎!”
    “這都是緊俏貨啊!供銷社都買不著!”
    “李大哥,費心了。”
    徐軍遞過去一根煙。
    “嗨!跟我客氣啥!”
    李二麻子接過煙,看了一眼徐軍,“上次那一箭,我是真服了。這點東西,算是哥哥給你的溫鍋禮!”
    他壓低了聲音:“而且,我想求兄弟個事兒……你那黑山弓,要是做出來了,能不能勻給哥哥幾把?我想拿去省裏走關係。”
    徐軍笑了。
    “沒問題。”
    徐軍點頭,“等這批活兒幹完,我專門給你留五把精品!”
    “痛快!”
    李二麻子哈哈大笑,“行!我不耽誤你們幹活了!等你這沙發成了,我再來喝酒!”
    李二麻子走了,留下了滿院子的裝修材料。
    這些東西,徹底補齊了徐家新房的最後一塊拚圖。
    魯老頭看著那些銅活和鏡子,就像大廚看見了頂級食材,激動得直搓手。
    “東家!今晚加個班?”
    他主動請纓,“有了這些東西,那大組合的框架,今晚我就能給它立起來!明天就能貼麵!”
    “行!”
    徐軍看著這群幹勁十足的工匠,心中豪氣頓生。
    “那就辛苦各位了。蘭香!晚上加菜!把那剩下的半扇野豬排骨給燉了!”
    夕陽灑在工地上。
    徐軍站在院中央,看著這一切。
    房子有了,玻璃上了,炕盤好了,家具的料也齊了。
    這個家,終於要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