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組合櫃
字數:5841 加入書籤
霜降後的早晨,空氣冷冽得嗆嗓子,但徐家的院子裏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滿地的刨花卷兒像金色的波浪一樣堆疊著,散發著好聞的鬆木和水曲柳的清香。
魯老頭嘴裏叼著一根鉛筆,正圍著那個剛剛搭起來的大家夥轉圈。
那是大組合櫃的骨架。
用老紅鬆做的底,水曲柳做的麵,兩米高,三米寬,像是一堵牆一樣立在院子中央,看著就讓人心裏生畏。
“東家,”
魯老頭拍了拍那厚實的櫃門框,“這玩意兒要是做成了,怕是比那供銷社的櫃台還氣派!就是這合頁……這銅活兒太金貴,我都不敢下鑽。”
他手裏捏著李二麻子送來的黃銅合頁,在那比劃了半天,生怕鑽歪了糟蹋東西。
徐軍正在旁邊給沙發做底座,聞言笑了笑,放下手裏的活兒走了過來。
“魯師傅,您是魯班傳人,這點膽量沒有?”
他接過手搖鑽,眼神專注,“看好了,這銅活兒得配沉頭螺絲,鑽眼的時候,得先用樣衝定個點,然後一氣嗬成!”
“滋——滋——”
隨著手搖鑽的轉動,黃銅合頁被穩穩地鑲嵌在木框上,嚴絲合縫,金光閃閃。
“好!”
周圍看熱鬧的王鐵柱他們忍不住叫好。
相比於組合櫃的硬氣,另一邊的沙發製作,則更是讓屯子裏的人小刀拉屁股,開了眼。
在這個大家都坐硬板凳、睡火炕的年代,沙發這個詞,隻存在於收音機的廣播裏和年畫上。
石大夯雖然不幹木匠活,但也賴著不走,蹲在一邊瞪大眼睛看著。
徐軍正在教李蘭香怎麽蒙皮。
那卷印著大紅牡丹花的提花布,在陽光下豔麗得有些晃眼。
“蘭香,這海綿得先用膠粘在木架上,然後再鋪一層棉花,這樣坐著才暄乎。”
徐軍一邊示範,一邊解釋,“這布要崩緊了,角上得疊出折兒來,用泡釘一個個釘死!”
李蘭香心疼地摸著那厚厚的海綿:“軍哥,這一屁股坐下去,得多軟乎啊?這不是要把人給陷進去嗎?”
“陷進去才好呢!”
徐軍笑著,手裏的小錘子叮當作響,一顆顆金色的泡釘被整齊地釘在沙發扶手上。
“我的媽呀……”
此時,院門口已經圍滿了來看熱鬧的婦女和老漢。
張三娘踮著腳尖,看著那漸漸成型的單人沙發”,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
“那玩意兒是坐人的?我看比俺家的枕頭都軟!”
“可不咋的!聽說是城裏大幹部才坐的,叫啥沙發?”
“嘖嘖,這徐軍家,是要過成地主樣啊!”
議論聲中,帶著七分羨慕,三分嫉妒,還有十分的震撼。
徐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不僅僅是幾件家具,這是他給這個家、給李蘭香掙回來的麵子,也是他在靠山屯徹底立足的底子。
“成了!”
隨著徐軍剪斷最後一根線頭,第一張單人沙發終於完工了。
寬大的扶手,厚實的靠背,豔麗的牡丹花布麵,在灰撲撲的農家院子裏,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無比耀眼。
“大夯,你來試試?”
徐軍拍了拍沙發背,衝著正在發呆的石大夯喊道。
“俺?!”
石大夯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俺這褲子上全是灰,別給坐髒了!”
“怕啥!髒了能拆洗!過來!”
徐軍不由分說,把這個二百多斤的壯漢給按了下去。
“噗——”
一聲悶響。
石大夯那龐大的身軀重重地落在了海綿墊子上。
預想中的硬碰硬並沒有發生,他隻覺得屁股底下一軟,整個人像是掉進了棉花堆裏,又像是在雲彩上飄了一下,然後被穩穩地托住了。
那彈簧的韌性,海綿的柔軟,瞬間包裹了他的後背和屁股。
“哎……哎呦……”
石大夯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手足無措地抓著扶手,眼睛瞪得溜圓。
“這……這感覺……”
他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
“這他娘的比那悶倒驢還上頭啊!!”
“哈哈哈!”
院子裏爆發出一陣哄笑。
“真那麽舒坦?”
魯老頭也忍不住了,扔下刨子,“起開!讓老頭子我也‘享受’享受!”
這一下,沙發成了全場的焦點。
幾個老師傅輪流上去試坐,一個個下來的時候,走路都發飄,嘴裏念叨著神仙日子、享福了。
李蘭香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臉上笑開了花,心裏卻盤算著:這麽好的東西,要是擺在新房的堂屋裏,那得多氣派?到時候請娘家人來溫鍋,看誰還敢瞧不起軍哥!
沙發是裏子,組合櫃就是麵子。
在魯老頭和徐軍的精細打磨下,那套巨大的組合櫃終於組裝完畢,隻差最後的安鏡子。
那兩塊一人高的大水銀鏡子,被小心翼翼地抬了過來。
這年頭,農村人家裏頂多有個巴掌大的小圓鏡,哪見過這麽大的?
“慢點!慢點!這玩意兒碎了可沒地兒買去!”
徐軍指揮著王鐵柱和二愣子,將鏡子一點點嵌進櫃門的槽口裏。
“卡槽!上壓條!擰螺絲!”
每一個動作都輕得像是在繡花。
當最後好一顆螺絲擰緊,徐軍拿來一塊幹抹布,在鏡麵上一擦。
“刷——”
原本有些灰蒙蒙的鏡麵,瞬間變得光可鑒人!
整個院子的景象,連同圍觀人群那一張張驚愕的臉,都清晰地映在了鏡子裏。
“娘誒!那是俺嗎?”
張三娘指著鏡子裏的自己,嚇得往後一縮,“俺臉上的麻子咋照得這麽清楚?!”
“哈哈哈!”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但笑聲中更多的是震撼。
這大櫃子往那一立,紅鬆的骨架,水曲柳的紋理,黃銅的拉手,明晃晃的大鏡子……
這就不僅僅是家具了,這是這個時代的圖騰,是靠山屯從未有過的富貴氣象。
“東家,”
魯老頭摸著那光滑的櫃麵,眼角有些濕潤,“我幹了一輩子木匠,打過無數的櫃子。但這一個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活兒!”
他轉頭看向徐軍,眼神裏滿是感激。
如果不是徐軍,他這身手藝,可能就隨著那把老刨刃一起,埋沒在黃土裏了。
家具打好了,雖然還得晾幾天漆,但最難的骨頭已經啃下來了。
徐軍讓李蘭香給工人們結了今天的工錢,又每人發了一塊槽子糕,把大家夥兒送走。
院子裏安靜下來。
徐軍坐在那張新沙發上,懷裏抱著小黑風(這狗崽子現在最喜歡在沙發邊上蹭癢癢),看著眼前這堆家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房子,家具,作坊,人脈。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就緒。
接下來,就是選個好日子,搬家溫鍋了。
“軍哥。”
李蘭香端著一盆洗腳水走了過來,她看著那排氣派的組合櫃,欲言又止。
“咋了?”徐軍拉過她的手。
“今兒個俺聽二愣子說,趙大山……好像病了。”
“病了?”
徐軍眉頭一挑,“真病假病?”
“說是真病了。”
李蘭香小聲說,“自從那天吃了那啥之後,就一直發燒說胡話,村裏的赤腳醫生去看過,說是急火攻心,怕是要落下病根。”
徐軍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心病還需心藥醫。他這是看咱家日子過起來了,他那個土皇帝的夢碎了,自己把自己氣死的。”
他並不在乎趙大山的死活。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如果輸的是他徐軍,趙大山絕不會給他留半條活路。
“不用管他。”
徐軍把腳放進熱水裏,舒服地歎了口氣。
“咱過咱的日子。”
“蘭香,明天你去趟老支書家,讓他給翻翻黃曆。”
“咱們該挑個日子,進宅了!”
李蘭香眼睛一亮,重重地點了點頭。
“哎!俺明天一早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