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進宅大吉,弟媳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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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老支書給看好的正日子,進宅。
    天還未亮,靠山屯籠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晨霧中。
    寒鴉在枯枝上偶爾叫兩聲,顯得格外寂靜。
    但在徐家大院,卻是燈火通明,熱氣騰騰。
    徐軍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腳蹬大頭皮鞋,精神得像個新郎官。
    他手裏捧著一個用紅布蓋著的聚寶盆(其實就是家裏的米缸,裝滿了大米,裏麵埋著硬幣、紅棗和花生)。
    這是東北進宅的頭等大事,糧滿倉。
    李蘭香跟在他身後,懷裏抱著那麵從縣裏買回來的大圓鏡子,腋下夾著兩把新笤帚,寓意掃除晦氣,圓圓滿滿。
    她臉上洋溢著抑製不住的喜氣,雖然眼角還帶著一絲昨晚激動沒睡好的倦意,但那雙眼睛比星星還亮。
    “吉時到!進宅咯——!”
    老支書楊樹林站在門口,高聲唱喝。
    “劈裏啪啦!”
    王鐵柱在院門口點燃了一掛兩千響的鞭炮。紅紙屑在雪地上炸開,像是一地紅梅。
    徐軍一步跨過門檻,大聲喊道:“進財!”
    李蘭香緊跟其後:“進寶!”
    這叫人丁興旺,財源滾滾。
    進了屋,第一件事不是坐下,而是燎鍋底。
    徐軍把早就準備好的幹柴塞進新灶坑,劃著火柴,呼的一聲,火苗子竄了起來。
    “日子紅紅火火!”
    李蘭香趕緊把一口新鐵鍋架上,往裏倒滿了水,扔進一把大蔥和幾塊豆腐。
    這叫一清二白,聰明伶俐。
    隨著灶火的升騰,屋裏的溫度迅速升高。
    陽光透過擦得鋥亮的大玻璃窗照進來,灑在那台擺在窗前的蝴蝶牌縫紉機上,黑漆金紋閃閃發光,那叫一個氣派!
    雖然之前辦過上梁酒,但今兒個是正式住進來,按照規矩,還得請至親好友吃頓便飯,叫溫鍋。
    這回人不多,都是核心圈子。
    魯老頭、石大夯、錢大爺父子,還有那幾個在作坊裏幹活最賣力的婦女。
    大家圍坐在熱乎乎的萬字炕上,看著這寬敞明亮的大屋,一個個羨慕得直咂嘴。
    “嘖嘖,軍子,你這屋,比公社書記家都亮堂!”
    石大夯摸著屁股底下熱乎乎的炕席,“這倒卷簾的炕,就是得勁兒!以後你倆這日子,想不熱乎都難!”
    大家夥兒正說笑著,忽然,院子裏的黑風猛地站了起來。
    “汪!汪!汪!!”
    黑風的叫聲,在喜慶的鞭炮聲餘韻中顯得格外刺耳。
    它死死地堵在門口,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威脅聲。
    徐軍眉頭微皺,放下酒杯。
    今天這日子,誰這麽不懂事?
    “姐!姐啊!你看誰來了!”
    一個透著一股子假惺惺熱乎勁兒的女聲,從院門口傳了進來。
    李蘭香正在給魯老頭倒酒,聽到這聲音,手猛地一抖,酒灑了一桌子。
    “這……這是……”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神裏透出一股子難以掩飾的恐懼。
    門簾一挑。
    兩個有些狼狽的身影,擠了進來。
    走在前麵的女人,穿著件大紅色的花棉襖,袖口油亮亮的,頭發亂蓬蓬,臉上塗著劣質的胭脂,眼珠子骨碌碌亂轉。
    正是李蘭香那個出了名刁鑽刻薄的弟媳婦張翠花。
    跟在後麵的男人,縮頭縮腦,穿著件不合身的舊軍大衣,手裏提著兩瓶最便宜的散白酒和一個網兜,眼神躲閃,不敢看人。
    那是李蘭香唯一的親弟弟,李保國。
    “哎呀!我的親姐姐誒!”
    張翠花一進屋,那雙眼睛就像裝了雷達,瞬間掃過那明亮的大玻璃窗、光潔的青磚地、還有那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蝴蝶牌縫紉機!
    那一瞬間,她眼裏的貪婪盡顯。
    但她馬上掩飾住了,換上了一副久別重逢的哭喪臉。
    “姐!我想死你了啊!”
    張翠花也沒脫鞋,直接就往炕上撲,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要去拉李蘭香的手。
    “這都兩年沒見了,你也不回娘家看看!我和保國天天念叨你啊!”
    李蘭香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步,身子微微發抖。
    她忘不了。
    兩年前分家時,就是這雙手,把她的鋪蓋卷扔到了大街上。
    也是這張嘴,罵她是賠錢貨,罵徐軍是傻子,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以後餓死別回娘家要飯。
    “你們……來幹啥?”
    李蘭香的聲音很冷,這是她第一次對娘家人這麽說話。
    “姐,你咋這口氣呢?”
    李保國在後麵唯唯諾諾地開了口,“咱……咱爹媽走得早,長姐如母……今兒個聽說你家溫鍋,我和翠花特意來給你賀喜的。”
    他把那兩瓶散酒往桌上一放,看著那一桌子豐盛的酒菜,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賀喜?”
    一直坐在主位沒說話的徐軍,突然開口了。
    他手裏把玩著那個瓷酒杯,眼神玩味地看著這對極品夫妻。
    “我記得,當初我病得快死的時候,蘭香回去借五塊錢,是被你們拿掃帚轟出來的吧?”
    屋裏的空氣瞬間凝固。
    魯老頭和石大夯他們都放下了筷子,眼神不善地盯著這倆不速之客。
    隻要東家一句話,他們立馬就能把這倆貨扔出去。
    “哎呦!姐夫!你看你,咋還記仇呢?”
    張翠花臉皮厚得像城牆拐彎,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淚說來就來。
    “那時候……那時候家裏也是真窮啊!我和保國連飯都吃不上,實在是沒法子啊!”
    她一邊哭,一邊偷眼看李蘭香。
    “姐,你是不知道啊!這兩年,我和保國過得那是啥日子啊!那破房子漏風漏雨,保國又沒本事,今年收成不好,公糧交完,家裏連過冬的米都沒有了……”
    “這不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厚著臉皮來投奔姐姐和姐夫……”
    “嗚嗚嗚……”
    李保國也跟著抹眼淚,那窩囊樣,看著倒真有幾分可憐。
    李蘭香的心,亂了。
    雖然她恨這對夫妻當年的絕情,但畢竟血濃於水。
    看著親弟弟穿著單薄的破棉襖,凍得瑟瑟發抖,再想起早逝的父母臨終前的囑托,她的心腸,終究還是軟了一分。
    她看向徐軍,眼神裏帶著一絲哀求,又有一絲無助。
    徐軍看著妻子那糾結的眼神,心中暗歎一口氣。
    他知道李蘭香善良,這是她的優點,也是她的弱點。
    如果今天強行把人趕走,李蘭香心裏這道坎兒,怕是一輩子都過不去。
    而且傳出去,也會讓人說徐家富了不認窮親戚。
    更重要的是……
    徐軍的目光掃過張翠花那雙滴溜亂轉的眼睛。
    這種人,就像是狗皮膏藥,粘上了就揭不下來。
    既然來了,那就別想輕易走了。
    與其讓他們在暗處使壞,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調教一番!
    正好,這作坊剛開張,還缺幾個反麵教材來立規矩。
    “行了,別嚎了。”
    徐軍淡淡地說道,“今天是好日子,別把晦氣帶進屋。”
    “姐夫!你這是答應了?!”
    張翠花大喜過望,立馬止住了哭聲,爬起來就要往桌上湊,“哎呀,我就知道姐夫是仁義人!這肘子真香……”
    “慢著。”
    徐軍一筷子敲在了她伸向肘子的手上。
    “我有說讓你們上桌嗎?”
    “啊?”張翠花愣住了。
    “想留下,可以。”
    徐軍指了指窗外那兩間還沒拆的老土坯房。
    “那屋空著,你們去那住。”
    “至於吃飯……”
    徐軍冷笑一聲,“徐家不養閑人。想吃飯,就得幹活。”
    “作坊那邊缺人洗皮子、搗炭灰。你倆要是能幹,就留下,按小工算工錢,管飽。要是不能幹……”
    “大門在那邊,好走不送。”
    “幹!幹!隻要給飯吃,啥都幹!”
    李保國連連點頭,眼睛卻死死盯著桌上的剩菜。
    張翠花雖然心裏一百個不樂意,但看著徐軍那冰冷的眼神,再看看那誘人的飯菜,也隻能咬牙忍了。
    “行!姐夫說啥就是啥!”
    她在心裏暗罵:哼,先住下再說!等老娘摸清了你家的底細,看怎麽收拾你!
    “蘭香,”
    徐軍轉頭對妻子說道,“給他們拿兩床舊被褥,再去灶房給他們盛兩碗折籮。”
    “別讓他們上桌,壞了魯師傅他們的興致。”
    “哎!”
    李蘭香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
    她知道,徐軍這是在給她留麵子,也是在幫她教訓這倆不爭氣的親戚。
    看著張翠花和李保國捧著剩菜狼吞虎咽的樣子,徐軍端起酒杯,淡淡一笑。
    這出大戲,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