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家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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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縣,國營第一副食品商店門口。
今兒個縣城的天格外冷,西北風卷著路麵上的浮雪,打在人臉上生疼。
買菜的大爺大媽們都縮著脖子,在那幾筐凍得梆硬的白菜、蘿卜前挑挑揀揀,臉上的表情跟這天氣一樣僵硬。
“籲——”
二愣子一勒韁繩,那輛大軲轆馬車穩穩地停在了菜市場最顯眼的路口。
徐軍跳下車,也沒吆喝。
他隻是慢條斯理地掀開了車鬥上那層厚厚的棉被,又揭開了下麵的草簾子。
“嘩——”
一股子帶著泥土芬芳的、極其濃鬱的辛辣清香,瞬間在冰冷的空氣中炸開了!
緊接著,那一抹翠綠欲滴的顏色,在雪白的冬日裏愈發鮮豔!
“我的媽呀!那是啥?”
一個正在挑凍梨的大娘,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我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那是……蒜苗?!”
“真是蒜苗!綠的!活的!”
“天老爺!這大冬天的,哪來的這一口鮮啊!”
呼啦一下,徐軍的馬車瞬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這個隻有白菜、土豆、蘿卜老三樣的枯燥冬天,這一車綠油油的蒜苗,簡直就是神跡!
“小夥子!這蒜苗咋賣?!”
“給我來二斤!我家老頭子病了,就想吃口帶味兒的!”
徐軍站在車上,臉上掛著憨厚的笑,手裏卻穩穩地拿著杆秤。
“大爺大媽們,別急!都有!”
他伸出兩根手指,聲音洪亮:
“一塊五一斤!不要票!”
“嘶——”
人群裏響起一片吸氣聲。
一塊五!
這時候豬肉才一塊二左右一斤。這蒜苗,竟然賣出了肉價,甚至比肉還貴!
“這也太貴了吧……”
有人開始嘀咕。
“貴?”
徐軍笑了笑,隨手拿起一根蒜苗,當著眾人的麵哢嚓折斷,那脆嫩的汁水直接濺了出來。
“大娘,您瞅瞅這成色!這是在大棚裏用煤火一點點伺候出來的!這吃的是春意,是如意!過年包餃子要是放上這一把,那得是啥味兒?”
“給我稱二斤!”
那個嫌貴的大娘還沒說話,後麵一個穿著呢子大衣的幹部模樣的人先擠了進來,直接遞過來三張一塊錢。
“我也要!給我來一把!”
“別擠!給我留點!”
隻要有一個人帶頭,剩下的就是瘋搶。
這就是稀缺商品的魔力。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對於改善生活的渴望,是壓抑不住的。
四十斤蒜苗,不到半個鍾頭,搶購一空。
徐軍特意留了四把最好的,用紅繩係著,沒有賣。
他讓二愣子看著車,自己提著兩把蒜苗,先去了物資局。
張科長正在辦公室裏喝茶看報紙,一見徐軍提著那兩捆綠油油的東西進來,眼鏡都差點掉下來。
“哎呦!徐老弟!你這是……”
“張哥,自家地窖裏發的一點鮮貨。”
徐軍把蒜苗放在桌上,“不值錢,就是圖個稀罕。給嫂子拿回去,炒個雞蛋,換換口味。”
張科長看著那兩捆蒜苗,比上次收熊掌還高興。
熊掌那是麵子,這大冬天的蒜苗,那是裏子!拿回家往飯桌上一擺,那是多大的排麵?
“老弟,有心了!真是有心了!”
張科長拍著徐軍的肩膀,“以後有啥難處,盡管跟哥說!”
接著,徐軍又去了機械廠,給李科長送了兩捆。
同樣的,李科長也是驚喜萬分,當場表示,隻要徐軍蓋房還需要啥鐵器件,比如作坊的大鐵門,廠裏的下腳料隨便拉!
這一圈走下來,徐軍不僅賣了六十塊錢,更重要的是,他用這幾捆不值錢的草,把縣裏的關係網,編織得更密、更實了。
徐軍回到家時,心情大好。
他哼著小曲兒走進院子,卻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
李蘭香站在灶房門口,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李守山坐在作坊門口的太師椅上,吧嗒著煙袋,臉色陰沉。
而張翠花,正縮在牆角洗羊皮,雖然低著頭,但那眼珠子卻在亂轉,透著一股子心虛。
“咋了?”
徐軍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走到李蘭香身邊。
“軍哥……”
李蘭香拉住他的袖子,小聲說,“剛才……剛才我想去地窨子裏看看溫度,結果發現那鎖頭被人動過。”
“動過?”
徐軍眉頭一皺,“丟東西了?”
“嗯。”
李蘭香點點頭,“少了大概少了三四斤蒜苗。那可是最好的一茬啊……”
徐軍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了正在牆角裝模作樣幹活的張翠花。
“李大爺。”
徐軍開口問道,“您一直在這兒坐鎮,看見啥了沒?”
李守山磕了磕煙灰,那雙老眼微微眯起,瞥了一眼張翠花,慢悠悠地說道:
“家賊難防啊。”
“上午蘭香去茅房的功夫,有些人就借尿遁溜號了。回來的時候,懷裏鼓鼓囊囊的,還帶著一股子生蔥味兒。”
老獵人的鼻子,比狗還靈。
“我這把老骨頭雖然腿腳慢,但眼睛還沒瞎。”
“張翠花。”
徐軍的聲音不大,但透著一股子讓人骨頭縫發冷的寒意。
“你,過來。”
張翠花身子一抖,手裏的羊皮啪嗒掉進水盆裏。
她慢慢地轉過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姐……姐夫,你叫我?”
“拿出來。”徐軍伸出手。
“拿……拿啥呀?”張翠花還在裝傻,眼神卻不敢看徐軍。
“別讓我動手。”
徐軍往前邁了一步,【八極拳】(精通)的氣勢壓過去,張翠花嚇得腿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
“哇!”
她突然嚎了起來,“姐!姐夫!我冤枉啊!這老頭血口噴人!我就是去上了個茅房……”
“還要演?”
徐軍冷笑一聲,轉頭看向角落裏的李保國。
“保國,你去,翻翻你媳婦的鋪蓋卷。”
“啊?”李保國一愣,看著徐軍那冰冷的眼神,嚇得一哆嗦,趕緊跑進那間破土坯房。
片刻後。
李保國抱著一團用破布包著的東西出來了,那綠油油的葉子,從布縫裏露了出來。
“姐夫……在……在枕頭底下……”
證據確鑿!
張翠花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張著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
徐軍看著那幾把被壓得有些蔫吧的蒜苗,心裏一陣火起。
這不僅僅是幾斤菜的事。
這是規矩!是底線!
他好心收留這對夫妻,給飯吃,給工錢,結果卻養出了這麽個白眼狼!
“姐!姐我錯了!”
張翠花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撲向李蘭香,“我就是饞了……我就是想嚐嚐鮮……我再也不敢了!”
李蘭香看著這個弟媳婦,眼中滿是失望。
她剛想開口求情,卻被徐軍攔住了。
“想吃,可以光明正大地說。”
徐軍的聲音冰冷,“但你這是偷。在我們這兒,手腳不幹淨,是大忌。”
他走到張翠花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按理說,我該把你攆出去,讓你去雪地裏要飯。”
“別!別啊姐夫!外頭會凍死人的!”張翠花真的怕了,死死抱住徐軍的腿。
“看在蘭香的麵子上,我留你一條活路。”
徐軍緩緩說道:
“但這幾斤蒜苗,按市場價算,五塊錢一斤,一共二十塊。”
“從今天起,你和李保國的工錢,全扣!直到扣完這二十塊為止!”
“還有……”
徐軍指了指那堆最髒、最臭的還沒處理的豬下水,準備做鹵煮賣或者自己吃的。
“這半個月,洗下水的活兒,全歸你。洗不幹淨,不許吃飯!”
“聽懂了嗎?”
“聽……聽懂了……”
張翠花癱在地上,悔得腸子都青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吃到嘴,還得白幹半個月苦力,還得洗那臭烘烘的豬大腸!
徐軍沒再看她,轉身對李蘭香和李守山說道:
“吃飯!今兒個高興,咱吃蒜苗炒臘肉!”
看著徐軍那雷厲風行的背影,李守山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這後生,有手段,有分寸。
既立了威,又留了情麵,更重要的是,把這家規給立住了!
這徐家的大門,以後誰還敢亂伸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