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小靈通背後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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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小靈通在東國的火爆,不單單是因為商業邏輯、市場需求。
它的整個生命周期,從崛起到鼎盛再到衰亡,其背後,始終貫穿著我國電信業頂層設計者和市場參與者之間複雜而激烈的博弈。
小靈通屬於一個特殊時期,特殊背景下的產物。
為什麽這麽講呢?
因為在此時,郵電部下的東國電信總局即將和移動分家,移動要自立門戶的事兒,在郵電部內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
在95年,移動通信業務的增長曲線陡峭上揚,而傳統的固定電話業務量卻已顯頹勢,電話熱裝冷用的現象就已經越來越明顯。
諸多電信業內人士對分家後的前途憂慮重重,如果電信失去移動通信這塊大蛋糕,隻憑借有線通信業務,那日子肯定不好過。
1994年,聯通先成立,1999年,電信又被拆出一個東國移動,東國電信果然隻剩下了一個固網業務。
東國電信手握龐大的網絡和用戶資源,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聯通和移動賺取巨額利潤,電信高層急的直跳腳。
憑什麽聯通和移動能做GSM移動通信業務,我們東國電信不能做?!
誒,他們都能做,就你不可以!
因為諸多原因,部裏遲遲不肯給電信發移動牌照,那電信隻能另辟蹊徑,尋找新出路了。
出路在哪呢?
找來找去,電信發現PHS是個好東西啊!
這是無線市話的技術,隻能在市區裏打電話,不算移動通信嘛。
部裏不給我電信發移動運營牌照,隻讓我搞座機和寬帶,那我電信就搞一個“無線座機”,不犯毛病吧?
什麽?你說這是手機?我違規了?
不不不,這東西叫小靈通!學名叫手持式無線電話,這是固話的延伸,不算手機!
縱觀小靈通的發展曆程,實際就很耐人尋味。
能被大眾耳熟能詳的故事是這樣的:
1996年中旬,臨安市錢唐區電信局長徐福心,在雜誌上“非常偶然”地看到了腳盆國的PHS技術,根據他自我描述,他是真的沒受上級指使,純粹是他自己覺得這東西很有前景,為電信分家後的未來所憂慮,想尋求新的增長點。
所以徐福心帶了一支郵電部PHS專家研究團的隊伍,特去腳盆國考察驗證。
歸來後,徐福心更加確定自身想法,於是向各大通信公司推銷合作這個項目,還找上了華未,但都被拒絕了。
這些通訊巨頭看法一致,認為相比於手機來說,PHS是一種降級的技術,很落後,並沒有什麽市場。
實際大家心裏話是——你們電信總局想造部裏的反,怎麽還讓我們企業衝鋒送死呢,我們害怕,大哥你別搞我啊!
但同在臨安市的斯達康公司總裁吳英聽說了此事,此前斯達康一直在做互聯網接入設備的市場,與徐福心很熟悉,聽對方一講,吳英也讚同徐福心的想法,決定拿錢梭哈。
實際呢……吳英肯定是有天線的,也和電信高層談妥了。
領導,這麽搞行不行啊?
行,我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
於是,吳英咬牙上了!
東國電信對小靈通鼎力支持,用低到離譜的資費引爆市場,搶走了移動通信市場一大塊份額,殺的聯通和移動哭爹喊娘。
小靈通大獲成功,吳英和徐福心二人也都獲得了一個“小靈通之父”的外號。
期間,移動和聯通不知多少次集體告狀,指責小靈通屬於違規業務,但小靈通背靠東國電信,硬生生就是屹立不倒。
2007年,上麵看到用小靈通的用戶實在太多了,這東西嚴重阻礙了Cdma和gSm的發展,所以幹脆讓電信來收購Cdma業務。
你不是沒移動牌照嗎?我這回給你了,你把小靈通給我關了!
一夜之間,電信對小靈通的態度發生了巨大變化。
簡單概括:有了新歡忘了舊愛!
我有了移動牌照,手機資費賺錢更多,幹嘛還搞什麽小靈通呢?
於是,東國電信第一時間關掉了自己的小靈通網絡,小靈通被強製退市,這才銷聲匿跡……
而小靈通之所以叫小靈通,也是有一番淵源的,“小靈通”這個名字最早出現於一部兒童科幻小說:《小靈通漫遊未來》。
該小說內容講的是一個叫“小靈通”的小記者,穿越到未來的所見所聞,作者就是傳奇科幻小說作家——葉永列。
當時,斯達康公司裏有一個高管,是葉永列的兒子,此葉姓高管認為自己父親小說中的“小靈通”的名字,就很適合做該項目的名字。
因為與當時的大哥大相比,采用PHS技術製造的移動電話更小巧,靈通則取又“靈”,又“通”之意。
其他人聽完也覺得好,吳英就給葉永列打了電話,因為兒子在斯達康工作的關係,葉永列沒收取任何費用,便將此名永久授權給了斯達康。
但今生,斯達康的小靈通,注定要成為興科的小靈通了,裏裏外外都將是興科的形狀。
早在95年的年底,江振邦就要到了葉永列的聯係方式,又派法務前往滬市,以一萬塊的價格向葉永列買下了小靈通的永久授權。
而在技術引進上,興科也搶先一步,截胡了斯達康本該在96年7月才從腳盆TNN公司引進的PHS技術。
這些裏裏外外的貓膩,郭長友自然無從知曉,所以他現在整個人都愣住了。
“講政治?”
郭長友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件事跟政治有什麽牽扯。
從技術的層麵分析,PHS先天不足,是條死胡同。
從政策的層麵解讀,郵電部明確鼓勵和發展的方向是GSM,這代表著國家意誌。
無論是技術還是政策,小靈通項目都像是在懸崖邊上跳舞,隨時都要被上麵掐死。
這影響小靈通的政治因素,到底是從何而來?
考慮到郭長友今後畢竟是興科通信領域的技術帶頭人之一,江振邦還是選擇耐心地解釋一番,算是教育培養,也是在對方心中樹立自己的威信。
“現在對郵電部的拆分,隻是一個開始。”
“電信總局現在是什麽狀況?政府管理、網絡運營、業務經營,全攥在手裏。既是規則的製定者,又是賽場上唯一的運動員,這是絕對的壟斷。”
“去年成立的聯通公司,看起來是分了一杯羹,可實際上呢?它能跟電信總局掰手腕嗎?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所以,上麵打破壟斷、激活市場的目的,並沒有真正達到。”
郭長友順著江振邦的思路點了點頭,這些信息他作為一個業內人士自然清楚,但依舊不明白這和PHS有什麽關聯。
“所以,接下來還得拆。”
江振邦繼續道:“像電信總局手裏的尋呼、移動、固網這些業務,很可能會被進一步剝離。我個人判斷,未來至少會拆分出三家旗鼓相當的公司,各自經營一塊業務,先從內部形成製衡。”
實際上,何止三家,到了兩千年,那就是七雄並立了,
除了後世公眾廣為人知的:聯通、移動、電信,這三大運營商之外,陸續還成立了網通、吉通、鐵通、衛通……
郭長友思索著,很快發現了其中的矛盾點:“江董,那不對啊。如果每個公司隻經營一項業務,比如A公司做固話,B公司做移動,那在各自的領域裏,不還是形成了新的壟斷嗎?”
“別急嘛,上麵肯定會給他們都發放全業務牌照,讓這幾家公司都能做固話、也能做移動,在同一個市場裏真刀真槍地競爭。但這個牌照的發放,一定會有先後順序,有個時間差。”
江振邦又問:“你知道為什麽不會同時給他們發移動牌照嗎?”
郭長友若有所思,江振邦直接解答:“如果同時發全業務牌照,看似公平,但原本就手握固網資源的A公司,優勢太大了。他可以利用現成的客戶基礎、線路資源,輕而易舉地把剛剛起步的B公司掐死。這樣一來,拆分就失去了意義,還是換湯不換藥的壟斷。”
這就是未來,上麵遲遲不給電信發移動牌照的原因之一。
郭長友恍然,隨後又皺眉道:“那江董你說的這些事兒,和小靈通項目的成敗到底有啥關係呢?”
郭長友很不理解,而且剛到興寧工作不到一個月,他這就開始帶口音了!
江振邦笑著搖頭:“你的政治素養還是有待提高啊,去問問何總工吧。”
“我如果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就不會再追問我為什麽了。”
郭長友的表情瞬間僵硬。
這句話,就是江振邦的敲打了,比任何直接的批評效果都要好。
沉默兩秒,給了郭長友一個思考的時間,江振邦又問:“你覺得,能進興科董事會的這個總工程師職務,需要具備的最重要的能力是什麽?”
郭長友試探著回答:“技術能力?要能洞悉行業發展方向,引領公司技術路線,解決最尖端的研發難題…還有,講政治?”
江振邦笑道:“你這是鸚鵡學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微微一頓,他道:“興科未來要做什麽?通信、消費電子、計算機和互聯網,三駕馬車齊頭並進。你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同時精通上麵這些領域的核心技術?”
郭長友下意識搖頭:“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所以,興科的總工程師,技術能力是次要的,這個職務更像是一個技術領域的政委。”
“總工要保證研發隊伍的思想統一,保證團結一致,保證董事會定下的戰略方針能不折不扣地執行下去。”
江振邦停下來,和藹地問郭長友:“我這麽講,你理解了嗎?”
郭長友想了想,重重一點頭:“董事長您說的對。”
江振邦嗯了一聲:“馮秘書已經把蛋糕定完了,兩個雙層大蛋糕,中午前就能送到。等下你親自去找何總工吧,把原型機的好消息告訴他,再向人請教一下你的問題。”
“中午你們一起吃蛋糕,讓何總工來切,我就不來了。”
言罷,江振邦語氣加重:“帶隊伍,最重要的還是講政治,守規矩,搞團結!”
“這個原型機搞出來了,你就算不通知何總工,你以為他能不知道嗎?搞不好他比我都先知道。”
“你這麽做太欠考慮了,這不是你的水平嘛!我對你是寄予厚望的呀!”
郭長友隻能虛心說:“對對對,是我的問題,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那我一會跟何總工…道個歉?”
“這個就不用我多說了,自己看著辦。”
江振邦擺擺手,飄飄然的走人了。
三言兩語之間,江董事長敲打了功臣悍將,又將一個可能會在興科內部引發大問題的小矛盾,化解於無形之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