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
    李承玄的聲音，平淡地在搖晃的樓閣中響起。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柳青瑤的耳中。
    她抬起頭，那雙溢滿了狂熱與殺意的眸子，帶著一絲不解，注視著那個偉岸的背影。
    不明白。
    她不明白。
    為何主人要說出這等凡俗間的道理？
    在主人的神威麵前，水是什麽？舟又是什麽？
    不過是主人一念之間，便可生滅的玩具。
    她胸中那股沸騰的，幾乎要將她理智焚燒殆盡的殺意與忠誠，讓她無法冷靜思考。
    她隻想化作主人手中最鋒利的劍，去斬碎那些膽敢冒犯神明，製造出這等汙穢景象的螻蟻！
    她的身體，因為這股被壓抑的渴望，而微微顫抖。
    皮膚之下，血液奔流，帶來一陣陣滾燙的酥麻。
    那感覺，從尾椎骨升起，沿著脊柱一路向上，直衝頭頂，讓她渾身發軟，卻又充滿了力量。
    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股洶湧的情感撐破了。
    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她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所有，連同靈魂，都奉獻在那場最極致的殺戮盛宴之中。
    然而，李承玄並沒有看她。
    他隻是站在窗邊，俯瞰著下方化為煉獄的人間。
    淡漠的意誌，穿透了搖晃的樓閣，穿透了肆虐的洪水與地裂，無視了萬民的哭嚎，直接降臨到了秦淮河的最深處。
    那頭剛剛叩首臣服，正蜷縮在河底淤泥中，因為恐懼而瑟瑟發抖的百年妖蛟，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
    一道不含任何情感，卻又蘊含著天地法則般威嚴的神念，直接在它的靈魂中響起。
    “行雲布雨，引禍東流。”
    轟！
    妖蛟的靈魂，仿佛被一道創世的驚雷劈中！
    它明白了。
    它瞬間就明白了這位無上存在的意思！
    恐懼，在一瞬間被另一種更加極致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榮幸！
    是能夠為這尊真神效力的，至高無上的榮幸！
    它甚至來不及有任何多餘的思考，求生的本能與臣服的意誌，驅使著它龐大的身軀，瞬間做出了反應！
    “吼——！！！”
    一聲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咆哮，再次響徹天地！
    這一次的咆哮，沒有了絲毫的凶戾與暴虐，反而充滿了無盡的威嚴與一種……奉天承運的浩蕩！
    金陵城外，那剛剛平靜了片刻的江麵，再一次轟然炸開！
    龐大無比的妖蛟之軀，裹挾著萬頃波濤，衝天而起！
    它在空中盤旋，龐大的身軀遮蔽了天光，投下巨大的陰影。
    無數正在地裂與洪水中絕望哭嚎的百姓，抬起了他們那沾滿泥汙與淚水的臉。
    當他們看到那頭再次出現的，毀天滅地的巨獸時，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熄滅了。
    完了。
    天災之後，還有妖魔。
    這片土地，是受到了何等惡毒的詛咒！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所有人的思維，都陷入了停滯。
    隻見那頭盤旋在天空中的妖蛟，張開了血盆大口。
    它沒有噴出滅世的妖火。
    而是猛地一吸！
    呼——！
    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吸力，從它的口中爆發！
    天地間，風雲變色！
    那些正從四麵八方，朝著金陵城，朝著無數村莊瘋狂倒灌的，毀天滅地的洪水，猛地一滯！
    緊接著，在無數人不敢置信的注視下。
    那些渾濁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竟然硬生生地，被從地麵上拔起！
    無數條巨大的水龍，從泛濫的河道中，從被淹沒的田野裏，衝天而起，匯聚成一股更加龐大，更加恐怖的洪流，被那頭妖蛟，盡數吸入了腹中！
    不。
    不是吸入腹中。
    是掌控！
    妖蛟攪動著風雲，它那與生俱來的，對江河湖海的絕對掌控神通，被它毫無保留地，施展到了極致！
    那股足以淹沒整個江南的洪水，在它的操控下，化作了一條盤踞在金陵城上空，溫順無比的，由水組成的聽話巨龍！
    做完這一切，妖蛟那巨大的頭顱，恭敬地，朝著聽雨樓的方向，又是遙遙一叩。
    仿佛在請示它的主人，接下來該怎麽做。
    李承玄的意誌，再次降臨。
    沒有多餘的言語。
    隻有一個方向。
    妖蛟瞬間領會！
    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甩，那條被它掌控在空中的，由洪水組成的巨大水龍，立刻發出了震天的咆哮！
    然後，在金陵城內外，百萬百姓那已經化為狂熱崇拜的注視下。
    水龍咆哮著，俯衝而下！
    它的目標，卻不是城池，不是村莊，更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它精準地，無比精準地，繞過了一切生靈，繞過了一切完好的民居和良田！
    它那巨大的，完全由洪水構成的身軀，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轟然衝向了城外那幾座占地千畝，金碧輝煌，在天災中卻固若金湯的巨大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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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
    謝家。
    崔家。
    盧家。
    轟——！！！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傳來！
    四大家族耗費了百年光陰，用無數民脂民膏堆砌起來的，足以抵擋千軍萬馬的堅固塢堡，在這股由他們自己親手製造的天災麵前，脆弱得如同沙灘上的城堡！
    高大的圍牆，瞬間被衝垮！
    奢華的亭台樓閣，在洪水的衝擊下，被撕成碎片！
    他們儲藏在秘密地窖中，足以支撐一場複國大戰的，堆積如山的糧草，被渾濁的洪水浸泡，瞬間腐爛！
    他們隱藏在密室中，無數的金銀財寶，珍奇古玩，被洪水卷走，不知所蹤！
    百年積累，毀於一旦！
    他們那謀劃了數百年的複國美夢，就在這滔天的洪水之中，化作了一個可笑的，濕漉漉的泡影。
    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它完成使命，便迅速退去，重新匯入秦淮河的河道，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是原地，隻留下了四片巨大的，滿目瘡痍的廢墟。
    大地，不再震動。
    洪水，已經退去。
    盤踞在天空中的妖蛟，再次朝著聽雨樓的方向，恭敬地叩首之後，便悄無聲息地，重新潛回了江底深處。
    天地間，一片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過後，是衝天的，狂熱的歡呼與叩拜！
    “神仙！是活神仙顯靈了！”
    “神仙救了我們！神仙救了金陵城啊！”
    “叩謝神仙老爺救命之恩！”
    無數幸存下來的百姓，自發地，朝著金陵城最高的那座建築——聽雨樓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們瘋狂地磕著頭，用最虔誠的姿態，感謝著那位不知名的，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活神仙。
    李承玄在江南的聲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聽雨樓內。
    羅戰癱軟在地上，早已被這改天換地的神仙手段，嚇得魂飛魄散，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柳青瑤，也同樣跪在那裏。
    她低著頭，烏黑的長發垂下，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沒有人看到，她的嬌軀，正在劇烈地，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那張清冷的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一股股滾燙的熱流，在她體內橫衝直撞，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在被烈火焚燒，又像是在被寒冰侵襲。
    那是極致的，難以言喻的快感。
    比任何一種雙修功法，都要來得猛烈，來得讓人沉淪！
    她感覺自己的劍心，在這股神威的洗禮下，正在破碎，然後重組！
    她的靈魂，她的肉體，她的一切，都在渴望著，被這股力量，徹底地，完全地占有！
    就在她快要迷失在這股浪潮中的時候。
    李承玄，已經站到了羅戰的麵前。
    他俯視著這條已經徹底廢掉的翻江龍，平淡地開口。
    “鎖龍井，在何處？”
    羅戰的身體猛地一顫，從失神中驚醒，他抬起頭，用一種看待神明的，充滿了敬畏與恐懼的姿態，連忙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了城郊某個方向。
    “在……就在城外三十裏的，黑風山！”
    “那裏……那裏是王家看管最嚴密的禁地！”
    李承玄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身形一動，沒有帶起一絲風，整個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隻留下柳青瑤跪坐在原地，感受著體內那還未平息的，因為主人神威而掀起的，狂暴的餘韻。
    她緩緩抬起手，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發燙的臉頰。
    然後，將那根沾染了自己氣息的，滾燙的指尖，緩緩地，放進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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