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回到欲界，尚未來得及平複心緒，便見楊戩本體看著她，眼神複雜，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就在穗安以為他會維持原本的冷峻時，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周身清光流轉，容貌身形緩緩變化，再次變成了那副溫潤如玉、眉目含情的模樣。
    他甚至還故意挑了挑眉，帶著點炫耀的意味，語氣輕鬆地說：“七十二變，挺好用的。”
    隨著容貌的改變，他身上那種曆經滄桑的深沉氣質似乎也悄然褪去，竟透出幾分久違的、帶著點張揚的少年意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穗安看著這樣的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她走上前，像安撫一個鬧別扭的孩子般，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溫和卻帶著疏離：“不必如此的，楊戩。我們已是道侶，無需你刻意迎合什麽。”
    楊戩卻順勢抓住了她欲收回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若有似無地撓了一下，帶著點頑劣，又意味深長地說：“元君對我，有情，我感覺得到，但那並非‘欲’，對嗎？”
    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看清她心底最細微的波動。
    穗安呼吸一滯，猛地抽回手，轉身背對著他，試圖掩飾瞬間的失態。
    身後傳來楊戩帶著笑意的聲音：“無妨。我會七十二變，總能找到讓你心動的模樣，絕不會讓你感到厭煩。”
    穗安簡直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歪理噎住，忍不住回頭斥道：“……天罡神通是讓你這樣用的嗎？”
    楊戩卻渾不在意，甚至微微揚起了下巴，眉宇間那一閃而逝的桀驁，與他此刻溫潤的樣貌形成奇特的對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我想怎麽用，便怎麽用。”
    穗安斜倚在七情樹粗壯的樹幹上，眸光流轉，帶著幾分玩味和審視，將眼前之人的種種情態盡收眼底。
    他就這般執著地維持著她最喜愛的模樣，眉梢眼角的情意不似作偽，卻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看了半晌，她忽然輕笑出聲，帶著釋然與縱容：
    “也罷。”
    他本心堅定，胸懷三界大愛，非是狹隘之輩。又在凡塵俗世裏，親身經曆過情愛所能滋生的一切——嫉妒、怨恨、因私廢公的誘惑……都一一趟過，未曾迷失。
    既如此，如今便是糾纏些兒女情長，隻要不違本心，不礙公義，便也由得他了。
    她的身影緩緩消散，最終徹底融入身後那株龐大而神秘的七情樹中，氣息與整個欲界渾然一體。
    楊戩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她方才倚靠過的樹幹位置，那處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她的溫度。
    然而下一秒，“啪”的一聲輕響，一根細嫩的枝條抽在了他的手背上，力道不大，警告意味卻十足。
    楊戩倏地收回手，看著手背上那一道淺淺的紅痕，非但不惱，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眉宇間那刻意維持的溫潤之下，是得逞般的、深不見底的愉悅。
    他知道，她默許了。
    那麵輪回鏡，就那般靜靜地矗立在淩霄寶殿一側的偏殿之中，無人看守，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
    起初，確實有些仙神，尤其是那些受新天條鼓舞、心思活絡起來，或是道侶間情意正濃，想去搏一個“天命道侶”名號的，曾悄悄在殿外徘徊，躍躍欲試。
    然而，當通天教主在天庭溜達，某次酒後“無意”間透露了自己在裏麵被折騰得夠嗆，連呼“情之一字，恐怖如斯”的隻言片語傳開後，那麵鏡子仿佛瞬間變成了能吞噬道心的洪荒巨獸。
    那些原本在心底悄然滋生、逐漸增長的旖旎念頭和欲望，仿佛被兜頭潑下了一盆來自九幽的冰水，瞬間降溫。
    尤其是那些原屬通天教主門下、天性桀驁不馴、好不容易才在封神榜約束下安穩些年的上榜之神，諸如烏雲仙、金箍仙馬遂之流，更是遠遠瞥見那鏡子就繞道走，生怕被拉進去“體驗”一番。
    他們寧可維持現狀，也不敢拿自己千萬年修持的道行去賭那鏡中十世輪回。
    一時間，天庭的風氣竟為之一清。
    仙神之間相處，反倒多了幾分坦蕩與純粹，少了許多因情欲而生的曖昧糾葛與紛爭。
    縱有動心，也多了一份考量——是否值得去闖那輪回鏡？
    這份猶豫，本身就成了最好的篩選和約束。
    而此刻，穗安正陷入一種深層次的悟道之中。
    她端坐於欲界核心，身形仿佛與七情樹、與整個補全後的三界法則融為一體。
    周身清輝流轉，無數細密玄奧的大道符文在她周圍生滅、重組。
    她不再僅僅是執掌天條，而是在更深層次上領悟構成這方世界、維係其運轉的底層規則。
    隨著理解的深入，她對新天條的掌控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那不再是簡單的執行與裁決，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驅使，仿佛她自身，便是“規則”的化身。
    這一日，她於定中醒來，雙眸開闔間，仿佛有無數世界在眼底生滅。
    她心念微動，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湧上心頭，仿佛隻要她願意，口中所言，便可成為這方天地必須遵循的“法”與“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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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意識地，便想驗證這初窺門徑的“言出法隨”之能。
    而第一個掠過她心頭的念頭，竟是這些時日以來，那張總是在眼前晃悠、讓她心神不時微瀾的麵孔。
    於是一道道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法則之力：
    “司法天神楊戩，恢複本來樣貌。”
    話音落下的瞬間，遠在司法天神殿正批閱文書的楊戩，以及欲界的楊戩本體，周身皆是一震！
    司法天神殿內，那溫潤如玉、昳麗含情的翩翩公子，五官輪廓如同水波般蕩漾、重塑，幾個呼吸間，便恢複了往昔那般清冷峻拔、眉目深邃、自帶威嚴的司法天神本相。
    隻是那驟然變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未來得及收斂的錯愕。
    楊戩本體亦是如此，瞬間恢複了玄甲黑袍、額間天眼銀紋的冷峻模樣。
    他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觸手是熟悉的輪廓，而非那段時日精心維持的、她所喜愛的模樣。
    他怔在原地，感受著那言出法隨、不容抗拒的力量，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隻是一句話，便輕而易舉地，將他小心翼翼、甚至帶了些許算計的迎合，徹底打回了原形。
    穗安感知到法則之力的順利運轉與反饋，確認了楊戩已恢複原貌，心中莫名一鬆，隨即又覺得有些好笑。
    她搖了搖頭，將這點微不足道的插曲拋開，再次沉浸到對無盡規則的探索之中。
    隻留下恢複原貌的楊戩，他靠在了七情樹上，穗安沒再阻攔。
    ———
    時光荏苒，下界紅塵已然天翻地覆。
    曾經至高無上的皇權被徹底推翻，一個標榜著“自由、民主、平等”的全新國度在思想的廢墟與重建中屹立起來。
    人道氣運不再集中於一人之身，而是分散於萬民意誌之中，雖略顯嘈雜，卻充滿了蓬勃的、野蠻生長的力量。
    與此同時，欲界深處，
    那株七情樹上，十二個孕育已久的花苞已然悄然化作了形態各異的果子。
    它們如同琉璃雕琢，又似月華凝聚，表麵流光溢彩，內部仿佛有液態的月光在緩緩流淌。濃鬱精純的太陰氣息彌漫開來，使得整個欲界的清輝都明亮了數倍。
    果皮之上，細密的裂紋越來越多，如同蛛網般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負，徹底綻裂。
    穗安的身影自樹中顯化，楊戩靜立在她身側，兩人仰望著樹上那十二枚即將成熟的月亮，眼神都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
    “時機到了。”穗安開口，聲音帶著法則的共鳴，“正好借她們出世之力，一舉衝開人間塵封已久的靈脈封印。”
    楊戩頷首，目光銳利：“新舊交替，必有大亂，但也蘊含著無限生機。”
    就在這時——
    “咚！”
    “咚！”
    “咚！”
    十二個清晰而有力的心跳聲，自十二枚果實中同時傳來！起初節奏各異，雜亂無章，仿佛十二個懵懂初生的意識在探索。
    但很快，它們開始互相影響，互相靠攏，最終，如同訓練有素的鼓手，心跳聲徹底統一，形成一個宏大、穩定、仿佛能引動三界脈搏的共振！
    “嗡——！”
    共振達到頂點的刹那，十二枚果實轟然裂開！
    十二道無比純粹、無比皎潔的月華神光衝天而起，如同十二位披著月光霓裳的精靈，瞬間突破了欲界的界限，直射天穹。
    她們並未停留，而是輕盈地飛向那輪高懸夜空的太陰星，如同水滴匯入海洋，又似星辰找到了軌道，開始圍繞著太陰星緩緩旋轉。
    十二道月華光束自她們身上垂落，如同舞台的追光，溫柔地照射向仙、人、冥三界。
    這一刻，月光不再是清冷的光輝，而是化作了實質般的靈韻甘露。
    人間，一個臥病在床多年的老人，在月光灑入窗欞的瞬間，感覺沉屙盡去，竟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了院中；
    一片原本普通的竹林，在月華滋養下，竹身泛起瑩瑩玉光；
    深山裏懵懂的小狐狸，抬頭望月的瞬間，眼中竟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智慧……
    一些基礎的法門、吐納之術、簡單的符籙繪製法，如同種子般，隨著月華悄無聲息地落入了一些福緣深厚之人的夢境，或是直接呈現在他們偶然翻閱的古籍殘頁上。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世界各地的大型圖書館，無論是古老的東方書院還是現代的西方圖書中心，
    都在一夜之間，顯現出隱藏的“暗麵”——書架上出現了以各種文字書寫的、玄奧異常的仙法道術典籍！
    人間，瞬間沸騰了！
    長久以來被科學和理性主導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有人狂喜，以為神跡降臨，時代變革；有人恐懼，擔心秩序崩塌，妖魔橫行；更有野心家蠢蠢欲動，試圖利用這突如其來的力量……
    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紛紛，網絡上信息爆炸，官方機構措手不及。
    一夜之間，世界陷入了巨大的動蕩、混亂，也孕育著難以想象的機遇與變革。
    一個全新的、神魔與科技並存、秩序與混亂交織的時代，就在這十二月神出世、靈氣狂暴複蘇的夜晚，拉開了它波瀾壯闊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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