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與楊戩並肩立於雲端，俯瞰著下方的人間。
    曆經初期的動蕩與混亂，那個以“自由、民主、平等”為基石的新生政權，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與組織能力。
    他們迅速吸納、整合了靈氣複蘇帶來的變化，建立起新的秩序與規則。
    最令人驚歎的，是那股蓬勃的“人道”意誌。
    當每個人站在相對平等的起點上，當“人人平等”的思想真正深入人心、並有機會付諸實踐時，潛藏在億萬生靈中的智慧與創造力被徹底激發。
    他們未必個個擁有移山倒海的法力，但在集體的智慧、科技的飛速演進與對道的不同理解下，整個文明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躍升，真正實現了“人人如龍”的盛景。
    這裏沒有至高無上的神權主宰，而是形成了萬類霜天競自由，以集體智慧和文明共識驅動發展的獨特格局，與其他依賴個體偉力或嚴格階層的界域截然不同。
    “時機到了。”穗安收回目光，看向身旁氣息愈發深沉內斂的楊戩，“可以讓你父母與大哥複活了。”
    饒是以楊戩如今的心境，聞言亦是身軀微震。他深吸一口氣，後退半步，對著穗安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微啞：“楊戩……拜謝元君成全之恩。”
    穗安坦然受了他這一禮，頷首道：“去吧。帶上楊嬋，你們一家，也該團圓了。”
    她頓了頓，語氣轉為肅然，“此行，除了團聚，亦需巡視人間，清理那些超出當前人間應對極限的隱患與危險。
    我暫時不準備完全放開人間與其他界域的通道。待這方水土自行孕育出足夠強大的守護力量，才是各界真正暢通無阻之時。”
    “楊戩領旨，定不負所托。”他深深看了穗安一眼，身影化作流光，直奔華山方向而去，去尋找妹妹，去迎接那份遲來了數千年的團圓。
    混沌中，仙、人、冥三界已然達成了某種玄妙的平衡。它們圍繞著共同的核心緩緩旋轉，速度一致，和諧共振。
    但在肉眼與尋常神識無法觸及的更深層領域，這種穩固的平衡卻產生了某種效應——一股龐大而無形的“吸引力”正以三界為核心，悄然向無盡的混沌輻射開來，如同在無垠黑暗中點亮了一座燈塔。
    與此同時，欲界深處，那株七情樹在孕育了十二月後，主幹之上，十個新的、更為灼熱、蘊含著太陽精粹的光點開始悄然凝聚，重新孕育、生長。
    時光長河奔流不息，千年彈指而過。
    當第一批受到吸引、閃爍著各異光彩、形態不一的小千世界，如同受到指引的魚群，緩緩靠近這片日益強大的主世界領域時——
    “轟！”
    欲界之中，積蓄了千年力量的十日，終於同時出世！
    它們並未出現在三界內部的任何一界，而是如同掙脫了某種束縛，十輪熾烈無比、光芒萬丈的太陽神影，悍然衝入了混沌之中！
    它們懸停於主世界邊界之外，排列成玄奧的陣勢，散發出無窮的光與熱，驅散了混沌的黑暗與寒冷。
    它們，不再是照耀三界的太陽，而是成為了照耀諸天萬界的航標！
    以其磅礴的太陽法則，為所有前來朝覲、交流、或是被吸引而來的小千世界，指引著最清晰、最安全的航道。
    在十日光芒照耀下，那第一批抵達的小千世界，如同朝聖般，緩緩靠近，散發出各異的氣息與文明之光。
    更多的光點，還在混沌深處若隱若現，向著這片日益繁榮的中心匯聚。
    萬界來朝的宏偉時代，就在這十日淩空、光照混沌的壯麗景象中，正式開啟。
    ———
    隨著人界“人人如龍”的格局穩固，人道意誌空前強盛，其思想、觀念不可避免地反向影響著天心。
    天庭之中，穗安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種變化，她非但沒有壓製，反而順勢而為，逐漸將更多權力下放至各部，鼓勵眾神協商共治，天庭內部也漸漸形成了更為平等、更具活力的氛圍。
    待到她將欲界法則徹底鑽研透徹，自身道行與這方天地的契合度達到頂峰之時，冥冥之中的天道意誌便開始頻繁地“騷擾”她。
    她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安然入定，深層悟道變得困難重重。
    穗安知道，她離開的時機，到了。
    心中湧起強烈的不舍，既有對這片她親手引導走向繁榮的天地，也有對那個與她羈絆越來越深的人。
    然而，若讓她就此被徹底綁定在這個世界，失去更廣闊的探索與自由，她卻是不願的。
    她主動去尋楊戩。
    在司法天神殿側殿，他正凝神處理一樁事務——天庭與人間新成立的“跨界事務管理局”就一個剛剛被發現、資源豐富的小千世界的歸屬問題產生了分歧。
    楊戩頭也未抬，感受到她的氣息，隨口說道，語氣帶著一絲複雜：“如今的人間，對神明是徹底沒有敬畏了。
    我觀測到，一些專修屠戮、毀滅之類法則的修士，甚至開始暗中串聯，謀劃著……‘弑神’之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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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安走到他案邊，隨意地撐著臉頰，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平靜回應：“我知道。
    這其中，除了他們自身欲望熾盛，也少不了域外心魔的蠱惑。混沌之中有魔，無形無質，專靠汲取心靈負麵能量存活壯大。
    人間如今思緒紛雜，正是它們最好的溫床。”
    她頓了頓，做出安排：“既然人間那邊的自然風雨、山川秩序，他們依靠自身技術與部分修行者已能大體維持，就讓相應的神職退歸天庭吧。
    新衍生的世界眾多，不愁他們沒有用武之地。”
    楊戩敏銳地察覺到她今日語氣中的異樣，他猛地放下筆，抬頭看向她。
    下一刻，他站起身，繞過書案，不由分說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聲音低沉帶著關切：“怎麽了？”
    穗安靠在他胸前，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楊戩幾乎能聽到自己不安的心跳。
    最終，她輕輕吐出一句話，卻如同九天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對不起，楊戩。我要……化道了。”
    楊戩身體驟然僵硬，難以置信地推開她一些，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
    “化道？神的生命雖有盡頭，需要回歸天地填補法則，但……這一天怎麽會來得如此之快？不過萬餘年！”
    這對於動輒以元會計數的神仙而言，簡直如同朝生暮死。
    看到他眼中瞬間湧起的震驚、痛苦與無法接受，穗安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滯了一瞬，隻能再次重複那蒼白的三個字：
    “對不起……”
    “不用你說對不起！”
    楊戩猛地打斷她，眼中瞬間燃起滔天怒火與不甘，他唰地召出三尖兩刃刀，神兵直指蒼穹，聲音如同萬載寒冰，帶著撕裂一切的憤懣，“是天道欺人太甚！”
    “轟隆隆——！”
    司法神殿上空，頓時烏雲匯聚，紫電穿梭，煌煌天威凝聚，一道粗壯的天雷眼看就要悍然劈落，懲戒這褻瀆天威之舉！
    穗安略顯煩躁地向上瞟了一眼，唇齒間輕斥一聲：
    “滾。”
    言出法隨，那凝聚的恐怖雷雲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瞬間抹去，頃刻間煙消雲散，天空恢複澄澈，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景象從未出現過。
    她拉過楊戩緊握神兵的手，語氣緩和下來，帶著解釋與安撫：“不是天道逼迫，是我自己的選擇。
    三界本源補全，秩序初定，但人心紛雜，域外心魔虎視眈眈。需要我來填補最後一道法則——將欲界化為夢界，成為三界眾心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阻隔心魔入侵。
    同時，夢界也能悄然化解生靈心中滋生的戾氣與執念，防患於未然。”
    楊戩明白了，這是她主動選擇的、更高層次的成道。
    然而，明白之後，湧上心頭的卻不是欣慰，而是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被拋棄感。
    他再次緊緊抱住她，手臂用力到幾乎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聲音顫抖，帶著從未有過的脆弱與哀求：
    “元君……穗安……你……你不要我了……”
    穗安強忍著鼻尖的酸澀和心中翻湧的悲傷，輕輕拍著他的背，試圖用平靜的語氣安撫：“別說傻話。我這是成道了，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不要為我難過。”
    “成道……”楊戩喃喃重複，幾度哽咽，將臉埋在她頸間，悶聲問道，帶著全然的茫然與無措，“你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怎麽辦？”
    穗安心中大慟，知他用情至深，她抬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給出了一個她認為最慈悲，卻也最殘忍的建議：
    “待天庭不再需要你，三界秩序徹底穩固之後……便去輪回吧。忘卻前塵，開啟新生。輪回……可以治愈一切心傷。”
    楊戩猛地抬起頭，眼眶通紅，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滑落，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控訴：
    “元君，你太狠心了。”
    又不敢再繼續看她的雙眼，因為她不要他了，那雙眼是如此的堅定決絕。
    穗安感覺到肩膀處的衣料被溫熱的液體浸濕，那片濕潤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一直燙到了她的心底最深處。
    她閉上了眼睛，任由那無聲的淚水在自己肩頭蔓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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