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效牧場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頭牛，脖子上掛著工牌：編號9527。
    ＞每天早晨，我們排隊接受電子擠奶，產出的奶液被貼上“項目成果”標簽。
    ＞主管的激光鞭指著告示：“感恩公司牧場，提供生存飼料。”
    ＞室友悄悄告訴我：績效墊底的牛會被送去年終優化晚宴。
    ＞當我發現“優化”就是做成牛排時，決定策劃逃亡。
    ＞爬出通風管道的那一刻，我看見樓下高檔餐廳裏——
    ＞——西裝革履的人類，正優雅地切開我的程序員室友。
    編號9527在電子鞭的嗡鳴中驚醒。
    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像一枚冰冷的鋼針，直接刺穿耳膜，紮進混沌的腦髓深處。每一次嗡鳴，都帶著高壓電流特有的、令人牙酸的震顫，精準地碾過每一根神經。它不給你選擇，不給你遲疑，粗暴地撕開殘留的睡意，將你從任何可能存在的、關於溫暖床榻或柔軟草甸的短暫幻象裏狠狠拽出，摔回冰冷堅硬的現實——金屬格柵地板。
    冰冷的觸感透過粗糙的皮毛，直抵皮下的骨骼，帶來一種持久而麻木的寒意。9527下意識地動了動僵硬的前蹄，蹄鐵在格柵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空氣渾濁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濃重地壓迫著鼻腔和肺部。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是絕對的主宰，霸道地掩蓋了一切其他可能的氣息，其中又頑固地摻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臊，那是無數同類排泄物、汗液和恐懼長期累積發酵的結果。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團濕冷的、帶著鐵鏽味的破布。
    9527用力眨了眨眼，試圖驅散視野邊緣揮之不去的模糊陰影。眼球幹澀發脹，每一次轉動都帶來砂紙摩擦般的疼痛。耳根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刺痛，隨著脈搏一跳一跳地提醒著他。他微微側過頭，讓沉重的頭顱倚在金屬圍欄冰涼的柱子上，借力蹭了蹭疼痛的來源——左邊耳朵根部。
    那裏，一枚邊緣打磨得異常鋒利的金屬工牌，正死死地咬進皮肉深處。冰冷的金屬邊緣已經深深嵌入，與皮膚和血肉摩擦，形成了一圈紅腫發亮的醜陋烙印。工牌本身冰冷堅硬，上麵清晰地蝕刻著幾行凸起的字符：
    編號：9527
    部門：生產序列  數據處理組
    狀態：育肥期
    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因疼痛或恐懼帶來的肌肉輕微抽搐，都讓這枚冰冷的身份烙印更深地切割著敏感的耳根皮肉，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灼痛。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具體，像一把永不生鏽的刻刀，一遍又一遍，將“9527”這個身份，連同它所代表的一切屈辱、麻木和非人化的生存，狠狠地鑿進他的意識深處，不容置疑，不容遺忘。
    “哞——” 一聲短促而低沉的鳴叫從右側傳來，帶著濃重的睡意和本能的不安。
    9527沒有轉頭。他知道那是他的“室友”，編號7431。同他一樣，7431也是一頭健壯的、皮毛光滑的安格斯牛，此刻正費力地在狹窄的牛欄隔間裏挪動龐大的身軀，試圖找到一個不那麽硌著肋骨的姿勢。金屬圍欄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令人心煩的吱呀聲。
    “嗡——”
    頭頂的廣播毫無征兆地炸響，一個甜膩得如同裹了厚厚糖霜的女聲瞬間灌滿了整個巨大而壓抑的空間：
    “親愛的牧場家人們！嶄新的一天在朝陽的祝福中開啟！讓我們懷著最飽滿的感恩之心，迎接公司賜予我們的寶貴生命能量！感恩牧場，感恩公司！正是這份無與倫比的慷慨與庇佑，才讓我們得以在如此安全、潔淨、優越的環境中茁壯成長，持續產出！讓我們以最飽滿的熱情，回報這份偉大的恩情！現在，請有序前往擠奶大廳，開啟今日的奉獻之旅！感恩！奉獻！感恩！奉獻！……”
    廣播裏的女聲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刷著感官。那甜膩的聲調刻意拔高，帶著一種虛偽的亢奮，一遍遍重複著“感恩”、“奉獻”、“偉大恩情”這些詞匯，像黏膩的糖漿糊在耳膜上，令人窒息。聲音在空曠高聳的金屬棚頂下回蕩、碰撞，形成一種無處不在的、令人煩躁的低頻噪音背景。
    幾乎在廣播響起的同時，一陣低沉的、持續不斷的機械運轉聲從腳下傳來。9527感到身下的金屬格柵地板開始輕微地、持續地振動。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平滑而巨大的力量從格柵下方傳來，像一隻無形卻力大無窮的手，穩穩地推著他和7431向前移動。
    “開始了。”7431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認命的麻木。他龐大的身軀順從地被那股力量推搡著，離開了狹小的隔間，匯入旁邊通道裏同樣被推動前行的牛群。
    9527沒有說話。巨大的牛頭微微低垂，粗重的呼吸噴出兩股短暫的白氣。粗壯的前蹄踏在冰冷光滑的合金通道地板上，發出沉重而規律的“哢噠、哢噠”聲，蹄鐵與金屬摩擦，濺起點點微不可察的火星。他隻能被動地向前挪動，龐大的身軀擠在狹窄的通道裏，前後左右都是溫熱、散發著體味的同類軀體，彼此摩擦，汗濕的皮毛粘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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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道兩側是高聳的、泛著冷光的金屬牆壁，牆壁上整齊地排列著無數個狹小的隔間入口，如同蜂巢的孔洞。上方，密集的監控探頭如同冰冷的複眼，閃爍著幽微的紅光，角度刁鑽地覆蓋著通道的每一個角落，不留一絲死角。沒有窗戶，隻有慘白刺眼、永不熄滅的ed頂燈，將一切照得亮如白晝，也照得纖毫畢露，無處遁形。空氣循環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卻驅不散那股混合著消毒水、飼料、排泄物和群體恐懼的渾濁氣味。
    通道盡頭，兩扇巨大的、印著公司巨大ogo的合金滑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擠奶大廳的全貌。眼前豁然開朗，卻又被一種更巨大、更冰冷的秩序感所填滿。
    這是一個龐大到令人目眩的空間，仿佛一個由鋼鐵和管道構成的巨獸腹腔。穹頂高聳，無數粗壯的銀色管道如同巨獸的血管和神經束，在頭頂縱橫交錯，盤根錯節，閃爍著指示燈幽微的光芒，發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液體流動聲。大廳裏整齊地排列著上百個擠奶站位，每個站位都是一個獨立的金屬平台，配有精密的固定枷鎖和上方垂下的複雜機械臂。
    牛群被那股無形的力量精準地分流，引導到各自指定的站位。9527麻木地踏上屬於自己的那個冰冷平台。腳下傳來輕微的吸附力，將他牢牢固定在原地。頭頂上方，一個半球形的掃描裝置無聲地降下，一道柔和的藍光掃過他耳根處那枚鋒利的工牌。
    “滴”的一聲輕響，身份驗證通過。緊接著，平台兩側彈出幾道冰冷的金屬卡扣，“哢噠”幾聲脆響，精準地鎖住了他的前腿和脖頸，將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那感覺不像被固定，更像被釘在了冰冷的金屬解剖台上。
    就在他被完全固定的瞬間，上方垂下的機械臂靈活地探了過來。臂端連接著一個結構複雜的金屬杯狀物，內部閃爍著微弱的藍光，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帶著微弱臭氧味的氣息。那杯狀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穩穩地吸附在他腹部下方的乳區。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瞬間攫住了9527。既非純粹的痛楚，也非純粹的舒適。杯口邊緣冰冷的金屬觸感與內部某種溫和的、帶著輕微電流刺激的吸附感交織在一起。緊接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被抽離的酥麻感，伴隨著細微的液體流動聲，沿著管道向上傳導。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裏某種東西——某種凝聚了他整夜疲憊、焦慮和被迫集中精神“產出”的東西——正在被高效、無情地抽取出去。每一次輕微的吸附和抽動，都帶來一陣短暫的、類似虛脫般的輕微眩暈，隨即又被一種奇異的、近乎麻醉的鬆弛感所替代，仿佛大腦中負責反抗和思考的某個區域被短暫地麻痹了。
    他垂下巨大的頭顱，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機械臂下方垂掛的一個小小的電子顯示屏上。屏幕亮著柔和的白光，上麵清晰地跳動著幾行綠色的數字：
    【編號：9527】
    【項目：ap分鍾 (標準)】
    【累計產出：12.5 (今日目標：35)】
    【質量評級：b (穩定)】
    那些跳動的數字，那些冰冷的項目代號，就是他身體裏被抽走的、被稱為“奶液”的東西的標簽。它們代表著他存在的全部價值——被量化、被監控、被評估的價值。一股冰冷的荒謬感湧上心頭，幾乎要衝破那機械吸附帶來的麻木感。他曾經是人，擁有名字、記憶和複雜的情感，如今卻在這裏，像一台活體榨汁機，被榨取著名為“項目成果”的汁液。
    “嗡——”
    刺耳的電子鞭嘯音毫無預兆地在不遠處的通道口炸響，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狠狠鑿進所有牛的聽覺神經。這聲音比喚醒的嗡鳴更加尖銳、更具穿透力，帶著一種赤裸裸的威脅意味，瞬間蓋過了大廳裏所有機械運轉的低沉嗡鳴和液體流動的汩汩聲。
    原本低垂著頭、沉浸在麻木抽離感中的牛群，如同被無形的電流同時擊中。巨大的身軀猛地一顫，粗壯的脖頸肌肉瞬間繃緊，低沉的、混雜著驚懼的“哞”聲此起彼伏。原本有些鬆弛的隊列瞬間繃緊，所有牛都下意識地繃直了身體，頭顱不自覺地壓得更低，仿佛這樣就能減少被那恐怖聲音鎖定的概率。
    通道口，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製服、戴著無框眼鏡的人類主管出現了。他身形瘦高，步伐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隻有一種冰冷的、審視一切的漠然。他手裏握著一根約一米長的黑色金屬短棍，棍體光滑，頂端鑲嵌著一顆幽藍色的晶體。此刻，那晶體正散發著危險的光芒，剛才那刺耳的嘯音正是由此發出。
    主管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整個大廳，冰冷而高效。最終，那束毫無溫度的目光落在了通道旁一麵巨大的合金牆麵上。牆麵光滑如鏡，此刻正緩緩亮起柔和的背光，一行行猩紅色的文字如同鮮血般流淌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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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場箴言】
    1. 感恩牧場！公司賜予你生存的飼料與潔淨的居所。
    2. 奉獻是福！每一滴產出都是對偉大恩情的回報。
    3. 服從即美德！秩序是牧場繁榮的唯一基石。
    4. 警惕懶惰！懈怠是通往優化的最短路徑。
    主管麵無表情地舉起手中的激光鞭，那幽藍的晶體頂端射出一道纖細卻亮得刺眼的紅色光束，精準地指向箴言第四條的最後幾個字——“通往優化的最短路徑”。
    光束穩定地停在那裏，像一滴凝固的、懸在頭頂的鮮血。大廳裏死寂一片，隻有機械運轉的嗡鳴和液體被抽走的微弱汩汩聲。每一頭牛都屏住了呼吸，巨大的胸腔起伏變得微不可察，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無聲的恐懼。那道紅色的光束，仿佛直接灼燒在每一雙低垂的眼睛裏，灼燒在每一顆被恐懼攫住的心髒上。
    主管沒有說話。他不需要說話。那道指向“優化”的光束，那死寂中無聲的壓迫，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地傳達著最清晰、最殘酷的警告。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幾秒鍾，冰冷的目光再次掃視全場，確認那恐懼已經如同實質般滲透進每一寸空氣、每一根皮毛後，才緩緩放下激光鞭。幽藍的晶體光芒熄滅，那根象征著絕對權力和懲罰的金屬短棍被他隨意地插回腰間的皮套裏。他轉身，皮鞋在金屬地板上敲擊出清脆、規律的“哢噠”聲，消失在通往更高層級管理區的通道盡頭。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大廳裏凝固的恐懼才稍稍鬆動，被壓抑的粗重呼吸聲重新響起，此起彼伏。但那份沉重，那份對“優化”二字的刻骨寒意，卻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個編號的心裏。
    漫長的“奉獻”時間終於結束。機械臂發出輕微的泄壓聲，吸附在乳區的金屬杯狀物自動脫離。固定四肢和脖頸的金屬卡扣“哢噠”一聲彈開。身下平台那股無形的吸附力也消失了。
    9527晃了晃有些發麻的四肢，沉重的身軀因長時間固定而顯得格外僵硬。他跟在同樣疲憊不堪的7431身後，隨著緩慢移動的牛群，被那股無形的傳送帶力量推著，離開擠奶大廳，進入另一條寬闊但同樣壓抑的通道。
    這條通道的盡頭，連接著龐大的集體牛欄。與清晨醒來時那種狹窄的單間隔間不同，這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倉庫般的空間。粗糙的水泥地麵冰冷堅硬，高聳的金屬圍欄將空間分割成若幹區塊，每個區塊裏都擁擠著數十頭牛。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重的飼料、排泄物和群體體味混合的氣息，通風係統似乎在這裏也懈怠了，氣味更加凝滯。
    他們被引導到自己所屬的區塊。圍欄門打開，牛群魚貫而入。9527和7431習慣性地走向他們常待的一個相對靠角落的位置。剛站定，頭頂上方鑲嵌在金屬梁架上的數個飼料投放口便發出“嗤——”的排氣聲。
    緊接著，一股粘稠的、散發著濃烈工業合成氣味的糊狀物，從投放口傾瀉而下，準確地落入下方長長的金屬食槽中。那糊狀物呈現一種詭異的灰綠色，表麵浮著一層油膩的光澤。氣味刺鼻，混雜著劣質香精試圖掩蓋的化學原料味和某種蛋白質過度加熱後的焦糊味。食槽內壁，早已被經年累月的這種飼料糊糊浸染，形成一層厚厚的、黑褐色的汙垢硬殼。
    饑餓感是身體最原始的本能，壓倒了對味道的反感。周圍的牛紛紛低下頭，將巨大的頭顱埋進食槽，伸出粗糙的舌頭，卷起那粘稠的糊狀物，發出“吧嗒吧嗒”的吞咽聲。9527也低下頭，舌苔接觸到那冰冷粘膩的飼料時，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湧上喉嚨。他強忍著，機械地卷起一團，囫圇吞下。那味道……像是腐爛的水果混合著鐵鏽和塑料燃燒後的氣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他強迫自己吞咽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食槽冰冷的金屬內壁。就在他低頭吞咽的位置附近，汙垢層上似乎有幾道新鮮的、深深的劃痕。那劃痕很亂，不像是飼料投放器留下的，倒像是某種尖銳物在極度絕望和憤怒下瘋狂抓撓的痕跡。劃痕的末端，隱約能辨認出幾個歪歪扭扭、幾乎被汙垢覆蓋的字符，刻得極深：
    “逃……別信……外……”
    後麵的字跡被厚厚的汙垢徹底掩埋了，無法辨認。9527的心髒猛地一縮，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了上來。他下意識地用蹄子蹭了蹭那塊地方，試圖抹掉這危險的發現，動作卻顯得笨拙而徒勞。
    “看什麽呢？”7431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咀嚼飼料的含糊不清。他巨大的頭顱也湊了過來，濕潤的鼻息噴在9527的脖頸上。
    9527渾身一僵，迅速抬起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用鼻子拱了拱食槽裏另一處幹淨的飼料：“沒什麽，這鬼東西又沾了一嘴。”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麻木。
    7431狐疑地看了看那塊汙垢，又看了看9527，巨大的牛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沉默地低下頭，繼續吞咽著那令人作嘔的飼料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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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頭頂的廣播毫無征兆地再次響起，依舊是那個甜膩亢奮的女聲，但此刻卻帶著一種節日般的歡快：
    “特大喜訊！特大喜訊！恭喜我們優秀的牧場家人——編號7431！憑借本月持續穩定的卓越產出，榮獲‘月度明星牛’光榮稱號！這是牧場對你的高度肯定！是公司賦予你的無上榮耀！為了表彰你的傑出貢獻，公司特批給予你‘晉升’資格！這是所有牧場家人夢寐以求的至高榮譽！請編號7431即刻前往晉升準備區，接受榮耀加身！讓我們為7431送上最熱烈的祝賀！感恩！奉獻！晉升！榮耀！……”
    廣播的聲音在大而空曠的牛欄裏回蕩，帶著一種虛假的喧鬧。周圍的牛群隻是麻木地抬頭看了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專注於食槽裏的糊狀物。沒有歡呼，沒有祝賀，隻有一片更加沉重的死寂。
    7431巨大的身軀猛地一震！口中的飼料糊糊“啪嗒”一聲掉回食槽。他猛地抬起頭，巨大的牛眼瞪得滾圓，裏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那恐懼如此強烈，甚至讓他強壯的身軀都開始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不……不是我……”他下意識地低聲嘶吼，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我的評級……隻是c+……墊底……怎麽會……”他的目光驚恐地掃視著周圍，仿佛在尋找一個可以否認這荒誕“喜訊”的證據。
    就在這時，牛欄入口處的合金圍欄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兩個穿著白色防護服、戴著透明麵罩的人類工作人員走了進來。他們動作麻利，麵無表情，手裏拿著一個帶有掃描功能的平板和……一根末端帶著金屬鉤的長杆。
    其中一人舉起平板，對著7431的方向掃描了一下。“滴”的一聲確認音響起。另一人則毫不猶豫地舉起長杆，那金屬鉤帶著冰冷的寒光，精準而迅速地探向7431粗壯的脖頸，穩穩地鉤住了他項圈上的一個金屬環。
    “編號7431，請跟我們前往晉升準備區。”一個毫無感情起伏的電子合成音從防護服內置的揚聲器裏傳出。
    金屬鉤上傳來的拉扯力量並不算特別粗暴，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7431龐大的身軀被扯得一個趔趄。他下意識地想要抗拒，蹄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但那股力量穩定而持續，牽引著他向門口走去。
    “9527！9527！”在即將被拉出牛欄的那一刻，7431猛地回過頭，巨大的牛眼裏充滿了瀕死般的絕望和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他的聲音嘶啞地壓到最低，如同瀕死的喘息，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摳出來的血塊：
    “別信‘晉升’！那是……是……屠宰！年終優化晚宴！我們……我們都是……食材！逃……想辦法逃！外麵……外麵肯定……”
    他的話沒能說完。一個工作人員似乎察覺到了異常，手中的長杆猛地一抖，一股更強的電流瞬間通過金屬鉤傳遞到7431的項圈上。
    “呃——！”7431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龐大的身軀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後麵的話被硬生生掐斷在喉嚨裏。他的眼神瞬間渙散，隻剩下生理性的痛苦和一片空洞的茫然。他被那根冰冷的金屬鉤子，踉踉蹌蹌地拖出了牛欄。
    合金圍欄門在7431被拖出去後，無聲地、嚴絲合縫地關閉了。沉重的撞擊聲在空曠的牛欄裏回蕩，像一口巨大的棺材蓋被合攏。
    死寂。
    剛才廣播裏那虛假的歡慶餘音仿佛還在空氣中飄蕩，卻已被這扇門的關閉徹底碾碎。整個巨大的牛欄裏，隻剩下數百頭牛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以及他們埋頭吞咽那粘稠飼料時發出的、令人作嘔的“吧嗒”聲。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空間，壓得牛肺幾乎要爆炸。恐懼像無形的瘟疫，在沉默中瘋狂滋長、蔓延，滲入每一根毛發，凍結每一滴血液。
    9527僵立在原地，巨大的頭顱低垂著，仿佛被那扇關閉的門吸走了所有力氣。食槽裏那灰綠色的糊狀物就在嘴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但他胃裏翻江倒海，喉嚨被一股冰冷的硬塊死死堵住。7431那雙充滿絕望、恐懼和最後瘋狂示警的眼睛，像燒紅的烙鐵，死死地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
    “別信‘晉升’！那是……是……屠宰！年終優化晚宴！我們……我們都是……食材！”
    每一個字都在他腦中轟鳴，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想起食槽內壁上那深深的、帶著絕望的劃痕：“逃……別信……外……”
    屠宰。食材。年終優化晚宴。
    冰冷的現實如同巨錘，終於徹底砸碎了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幸和自我欺騙的麻木。那些關於“感恩”、“奉獻”、“榮耀”的甜膩謊言，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如此惡毒！公司牧場賜予的“生存飼料”，不過是為了把他們養得更肥美；所謂的“奉獻”，不過是被榨幹最後一滴價值；而“晉升”……那竟是通往屠宰台的死亡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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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憤怒，如同休眠的火山岩漿，在他被恐懼凍結的胸腔深處猛地翻騰起來，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這憤怒驅散了部分麻木，帶來了撕裂般的痛苦，卻也帶來了一絲……清醒。
    逃！
    必須逃！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籠罩他的絕望濃霧。7431最後那聲嘶啞的“逃！想辦法逃！”，成了此刻支撐他站立的唯一支柱。
    他猛地抬起頭，巨大的牛眼因為充血而布滿紅絲。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一台生鏽的機器強行啟動最後的分析功能。目光如同探照燈，開始瘋狂地、不動聲色地掃視著這個巨大囚籠的每一個角落。
    冰冷高聳的金屬圍欄？不可能撼動。頂部密集的監控探頭？閃爍著永不疲倦的紅點。入口處厚重的合金門？守衛森嚴。通風管道？頭頂那些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大部分直徑太小，或者開口被防護網牢牢焊死。他的目光焦急地移動，掠過冰冷的牆壁、頂棚、角落……
    等等！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牛欄深處，一個堆放著一些清潔工具和廢棄設備的角落上方。那裏，靠近水泥牆壁和金屬頂棚的接縫處，有一片覆蓋著厚重灰塵和油汙的金屬百葉通風口。百葉的葉片似乎有些變形，其中一片甚至脫落了半截，歪歪扭扭地耷拉著，露出後麵一片幽深的黑暗。更重要的是，它周圍的固定螺絲……似乎鏽蝕得很嚴重？其中兩顆甚至不見了，隻留下兩個黑洞洞的螺絲孔。
    希望的火苗猛地竄起！9527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衝破胸膛。他低下頭，裝作繼續進食的樣子，巨大的牛頭微微轉動，用眼角的餘光死死鎖定著那個通風口的位置。他需要機會，一個能接近那個角落而不引起過多注意的機會。他需要工具，或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粗壯的前蹄，那堅硬的蹄鐵邊緣……
    接下來的幾天，成了煎熬與秘密行動交織的煉獄。9527強迫自己表現得和往常一樣麻木、順從。他按時去擠奶大廳“奉獻”，忍受著那抽離感帶來的眩暈；他吞咽著令人作嘔的飼料糊糊，盡管每一口都像在吞咽毒藥；他和其他牛一樣，在廣播響起時低下頭，在激光鞭的嗡鳴中瑟瑟發抖。他將所有翻騰的憤怒和恐懼都死死壓在心底，用一層更厚的、名為“絕望認命”的偽裝包裹起來。
    隻有在夜深“牛”靜，大部分牛都陷入飼料中鎮靜劑帶來的昏沉睡眠時，9527才悄然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巨大的牛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幽光。他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挪動龐大的身軀，利用其他熟睡牛隻的遮擋，一點點地、如同蝸牛般，向那個堆滿雜物的角落靠近。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每一次監控探頭紅光掃過，都讓他緊張得心髒驟停。
    終於，在一個彌漫著消毒水和飼料酸腐味的深夜，他龐大的身軀如同陰影般，挪到了那個角落的雜物堆旁。廢棄的金屬刷子、斷裂的塑料水管、鏽蝕的零件……雜亂地堆放著。9527低下頭，巨大的鼻孔噴出緊張的白氣。他用粗糙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叼起一根斷裂的、一端帶著尖銳斷茬的金屬水管。那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
    他抬起頭，望向頭頂那個鏽跡斑斑、葉片變形的通風口。就是現在！
    他深吸一口氣，如同蓄滿力量的彈簧。龐大的身軀猛地向上一頂！堅硬的牛角狠狠撞向那片變形的金屬百葉！
    “哐啷——！！！”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牛欄中驟然響起，如同驚雷！
    “嗚——嗚——嗚——！”
    刺耳的警報瞬間撕裂了夜的死寂，紅光如同潑灑的鮮血，瘋狂地旋轉閃爍，瞬間淹沒了整個牛欄！
    角落上方的監控探頭，那冰冷無情的“眼睛”，瞬間鎖定了聲音的來源，幽紅的焦點死死釘在9527身上！
    完了！暴露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當頭澆下，瞬間凍結了9527的血液。求生的本能卻在極致的絕望中爆發出狂野的力量！那被撞開的通風口，那片扭曲變形的百葉後麵，露出一個足夠他頭顱鑽入的黑暗洞口！
    沒有時間了！沒有思考了！
    9527發出一聲混雜著恐懼和決絕的嘶吼！他猛地人立而起！粗糙的水泥地麵在沉重的蹄鐵下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和火花！龐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彈跳力，前蹄帶著全身的重量，狠狠扒住通風口邊緣冰冷的金屬！
    粗糙的金屬邊緣瞬間割破了他前蹄內側的皮毛，鮮血湧出，帶來鑽心的疼痛。他不管不顧！巨大的頭顱拚命向上拱！堅硬的牛角將變形的百葉徹底頂開、撕裂！他奮力將肩膀擠入那個黑暗的洞口！
    身後，牛欄入口方向已經傳來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和人類憤怒的呼喝！激光鞭那特有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嗡——”鳴聲也由遠及近！
    9527的心髒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像要炸開胸腔！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撕裂般的劇痛中痙攣、繃緊！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後蹄在粗糙的水泥牆壁上猛力蹬踏！借助那瞬間的爆發力，龐大而沉重的身軀終於完全沒入了那個狹窄、黑暗、布滿灰塵和鐵鏽味的通風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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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整個身體滑入黑暗的瞬間，一道熾亮的紅色激光束如同死神的吐息，帶著灼熱的高溫，“嗤”地一聲，狠狠擦過他留在管道外的後蹄蹄鐵！金屬瞬間被灼燒得通紅，冒起一股刺鼻的青煙！
    鑽心的灼痛傳來！9527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吼，猛地將後蹄縮回管道深處！
    管道狹窄得令人窒息。冰冷的金屬內壁緊貼著他兩側的肋骨，每一次艱難的爬行都帶來劇烈的摩擦痛楚。鐵鏽和積年的厚重灰塵撲麵而來，嗆得他幾乎無法呼吸，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濃重的鐵腥味和灰塵的窒息感。蹄鐵在光滑的金屬管道壁上打滑，發出刺耳的刮擦聲。管道並非筆直，存在著令人絕望的直角彎折。每一次轉彎，他龐大的身軀都如同被卡在模具裏的生鐵，必須用盡全身力氣，依靠肩膀和臀部的猛烈撞擊，在金屬變形的呻吟聲中，硬生生地擠過去。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骨頭和金屬摩擦的鈍痛，以及皮毛被撕裂的細微聲響。
    身後，通風口的方向，傳來人類氣急敗壞的咆哮和金屬工具猛烈敲擊管壁的“哐哐”巨響！他們想擴大入口追進來！但那管道口太小了，擴大的速度遠不及9527在求生本能驅使下的瘋狂爬行。
    爬！向前爬！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身後的喧囂和敲打聲似乎變得遙遠了一些。前方，無盡的黑暗管道中，隱約透來一絲微弱的光亮，還有……空氣流動帶來的、一絲極其微弱的、與牧場裏渾濁氣息截然不同的氣味。
    是風！帶著某種……植物和泥土氣息的風？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起來，驅散著身體的劇痛和極致的疲憊。9527奮力向前拱去，動作因為希望而多了一絲力氣。管道開始微微向下傾斜。光亮越來越明顯。
    終於，他爬到了管道的盡頭。眼前是一個覆蓋著稀疏金屬格柵的出口。格柵鏽蝕得厲害，邊緣甚至有些變形鬆動。透過格柵的縫隙，可以看到外麵深沉的天幕，幾點疏星在遠處閃爍。
    自由的出口！就在眼前！
    9527的心髒狂跳到了極點，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巨大的牛頭抵在冰冷的金屬格柵上，他深吸一口氣，肺部貪婪地攫取著格柵外湧入的、帶著清新涼意的空氣。他積蓄著最後的力量，準備用堅硬的牛角給予這最後的囚籠致命一擊！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悠揚的弦樂聲，混合著模糊的談笑聲，從格柵下方飄了上來。
    9527的動作猛地頓住了。聲音？下麵？
    他下意識地將巨大的頭顱壓得更低，巨大的牛眼努力透過鏽蝕格柵的縫隙，向下望去——
    通風管道出口的下方，並非他想象中的、自由的原野或街道。那是一片燈火輝煌的所在，透過巨大的、纖塵不染的落地玻璃窗，裏麵的景象清晰地映入他因震驚而驟然收縮的瞳孔。
    那是一個極其高檔、奢華的人類餐廳。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冰冷的光芒，潔白的桌布纖塵不染，銀質餐具擺放得如同藝術品。衣著光鮮、姿態優雅的男男女女圍坐在餐桌旁，臉上帶著矜持而滿足的微笑，低聲交談，舉杯輕酌。
    而餐廳正中央，一個醒目的開放式烹飪台前，一位戴著高帽、神情專注的主廚，正手持一把細長的、閃爍著寒光的餐刀，動作精準而優雅地進行著最後的裝盤。
    主廚麵前的白色骨瓷餐盤中，一塊切割完美的、紋理清晰的深紅色肉排正散發著誘人的熱氣。肉排的邊緣帶著恰到好處的焦褐色，上麵淋著濃稠的醬汁，點綴著翠綠的香草。主廚用鑷子夾起一枚小巧的金色徽章——那徽章的形狀，赫然是一隻抽象的牛頭輪廓！——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儀式感，輕輕地將那枚徽章，別在了肉排旁邊。
    下一刻，侍者端起那盤精心裝飾的肉排，走向旁邊一張早已翹首以盼的餐桌。餐桌旁坐著幾位西裝革履、氣質不凡的男士。為首一人，9527認得！正是幾天前，在擠奶大廳裏，用激光鞭指著“優化”箴言的那個冰冷主管！此刻他臉上掛著與工作狀態截然不同的、放鬆而得意的笑容，正舉起酒杯向同伴示意。
    侍者將那盤點綴著金色牛頭徽章的肉排，恭敬地放在了主管麵前。
    主管微笑著，拿起雪亮的餐刀和銀叉。刀尖優雅地切入那塊深紅色的肉排，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切割纖維的“嘶嘶”聲。他叉起一塊，從容地送入口中，細細咀嚼，臉上露出無比享受、無比滿足的神情。
    通風管道口，9527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最寒冷的冰河瞬間凍結。巨大的牛眼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瞪著下方餐廳裏那優雅而殘酷的一幕。所有的聲音——悠揚的音樂、模糊的談笑、刀叉切割的輕響——都在他耳邊無限放大，又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玻璃隔絕，變得扭曲而遙遠。
    那塊肉排上的金色牛頭徽章……那熟悉得刺眼的形狀……
    一股濃烈至極的、帶著鐵鏽和蛋白質焦糊味的腥氣，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管道格柵和餐廳的玻璃，猛地衝進了他的鼻腔！
    那不是牛排的氣味。
    那是……7431的味道！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嗚咽，從9527劇烈起伏的胸腔深處硬生生擠壓出來。那不是牛的哞叫，那聲音破碎、扭曲，帶著人類才有的、最深沉的絕望和無法言喻的恐怖。冰冷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湧出，瞬間模糊了他巨大的視野，滾燙地衝刷過粗糙的臉頰皮毛，留下兩道濕漉漉的、在昏暗光線下微微反光的痕跡。
    蹄鐵下，那鏽蝕的金屬格柵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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