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記憶買賣引發自我重構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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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記憶換成功,他卻成了我
    人們都說記憶塑造了人的靈魂,
    直到我發現自己可以隨意出售任何一段回憶,
    賣掉童年的痛苦,我換來了第一桶金,
    賣掉初戀的甜蜜,我獲得了事業成功,
    隨著記憶抽屜越來越空,我的豪宅也越來越大,
    直到那天,我發現一個陌生男人住在我賣掉的舊宅裏,
    他微笑著對我說:“謝謝你賣掉所有記憶,現在這房子和我,都是你的了。”
    客廳安靜得隻剩下恒溫係統細微的送風聲。腳下,意大利定製的絨毯吸走了所有足音,牆壁是某種溫潤的玉石材質,內嵌的燈帶散發出恰到好處的、絕不刺眼的光暈。我走到整麵牆的落地窗前,外麵是這座城市最昂貴的夜景,一條條光河蜿蜒匍匐,流向看不見的遠方。這是我的視野,用很多東西換來的。
    右手邊,靠牆立著一排金屬與水晶複合打造的“記憶抽屜”,流光溢彩,像某種頂級藝術品。隻是如今,大部分抽屜麵板都黯淡著,內部空空如也。我伸出手,指尖懸在幾個還亮著微光的標簽上——“第一次獨立完成並購案殘餘)”、“登頂乞力馬紮羅碎片)”、“《月光》奏鳴曲指法部分)”。沒什麽特別有分量的了。上次那個中間人,好像叫老莫?他暗示過,最近市場對“成功瞬間”的需求很高,尤其是帶點艱辛過程的,買家喜歡那種……浸潤著奮鬥感的滋味。
    我縮回手,沒什麽波瀾。賣掉它們,大概能換來西郊那塊地皮,或者,把樓下的私人藝術廊再擴充一倍。反正,這些東西留在我腦子裏,也隻是冗餘數據。
    電話響了,是助理提醒我明天的行程。掛斷後,屏幕短暫停留在之前的新聞推送頁麵,一張圖片一閃而過。一棟老舊的、牆皮有些剝落的三層樓房,杵在一片低矮的建築群裏,有點眼熟。標題沒看清,隻捕捉到“城市記憶”、“拆遷爭議”幾個零散的詞。
    我沒在意。這城市每天都有舊東西在消失,也有新東西在我名下誕生。
    幾天後,一個沉悶的下午,我正在聽資產經理匯報,老莫居然直接把電話打到了我的私人線路上。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黏膩的熱情。
    “林先生,冒昧打擾。有件特別的事……不知您是否還有意向,處理掉最後一批……嗯,我們稱之為‘基石記憶’?”
    我皺了皺眉。“基石記憶?”
    “就是……最早的那些。”老莫的聲音更低了,“比如,關於您出生、成長的那棟老房子的……所有關聯記憶。”
    老房子?我花了幾秒鍾,才從記憶庫的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裏,調出那個模糊的概念。對,我好像是在某條舊巷子的房子裏長大的。巷子口有棵歪脖子樹?記不清了。關於那裏的具體畫麵、聲音、氣味,早就被打包賣掉了,換來的是我人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那筆啟動資金,讓我脫離了那個平庸的環境。
    “那些東西,現在還有人要?”我語氣淡漠。在我看來,那些充斥著窘迫、狹隘、甚至有些屈辱的記憶片段,是劣質資產,早該剝離。
    “有!當然有!”老莫急忙說,“而且,價格絕對讓您滿意。對方點名要‘源點’,就是最初始、最完整的那部分。開價……是這個數。”他報出一個數字,足以買下我現在所在的這整層樓。
    我沉默了幾秒。不是因為不舍,而是純粹從投資回報率角度考量。那些殘渣,居然還有如此高的溢價?
    “對方什麽來頭?”
    “匿名買家。規矩您懂的,林先生,我們隻負責對接需求,不過問來曆。”老莫頓了頓,補充道,“對方唯一的要求是‘徹底清潔’,不能有任何殘留。我們需要用最高規格的提取協議。”
    “可以。”我說,“你安排時間。”
    交易過程很順利,在一間保密性極強的診所進行。躺在那個冰冷的儀器裏,感受著某種細微的抽離感時,我眼前似乎極快地閃過一些模糊的碎片——潮濕的牆壁觸感?午後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還有……某種食物燒糊的焦味?太微弱了,轉瞬即逝,像是拔掉電源後屏幕上最後殘留的靜電。
    徹底結束後,我感覺……更輕了。好像身體裏最後一點沉重的、屬於過去的錨被起掉了。我現在完全屬於這片璀璨的都市天際線。
    走出診所,手機收到銀行到賬通知。那個數字,的確讓人愉悅。我決定親自去看看西郊那塊地,未來那裏將崛起一個以我名字命名的生態社區。
    司機駕車穿過漸漸陌生的城區,周圍的景物越來越低矮、破敗。接近目的地時,我們需要繞行一段路。車子駛入一條狹窄的舊街,兩旁是些等待拆遷的房屋,牆上用紅色顏料畫著大大的“拆”字。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它。
    那棟三層的老樓。和新聞圖片裏一模一樣,隻是更真實地矗立在夕陽的餘暉裏,牆皮剝落,窗戶陳舊,但結構完好。它在這片瀕死的街區裏,顯得格外……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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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紮眼。是一種讓我心跳漏掉一拍的東西。
    我的視線無法從它上麵移開。一種奇怪的、類似生理反應的不適感從胃部升起。我讓司機靠邊停車。
    我推開車門,腳下是坑窪的水泥地。我走向那棟房子。院門的鐵藝早已鏽蝕,輕輕一推,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院子裏荒草稀疏,角落裏堆著些破爛雜物。
    我走到房門前。門沒鎖,虛掩著。這不合常理。這種待拆遷的房子,通常不是應該封死的嗎?
    鬼使神差地,我推門走了進去。
    一股味道撲麵而來。不是預想中的塵土和黴味,而是……一種混合著陳舊木材、淡淡油垢,還有一絲極微弱的、類似廉價糖果甜香的氣息。這味道讓我一陣輕微的眩暈。
    室內的光線很暗,家具寥寥,都蒙著厚厚的灰塵。但格局很清晰。我下意識地,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右轉,走進了第一個房間。
    客廳。空蕩蕩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牆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兒童塗鴉般的劃痕。腳下,地板的某處,有一塊深色的汙漬……
    我的頭突然刺痛了一下。非常短暫,但很尖銳。
    我猛地轉身,幾乎是跑著上了樓梯。木質樓梯在我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二樓,有一條短短的走廊,通向三個房間。我毫不猶豫地走向最裏麵那間。
    門是關著的。我握住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擰動,推開。
    房間裏有人。
    一個男人背對著我,站在窗前,望著外麵荒蕪的院子。他穿著普通的灰色夾克,身材中等,頭發有些花白。
    聽到動靜,他緩緩轉過身。
    很平凡的一張臉,皺紋遍布,看上去五十多歲,或者更老。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看著我,像是等待已久。
    他開口,聲音不高,有些沙啞,卻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你來了。”
    我渾身僵硬,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我的聲音幹澀,帶著自己都沒預料到的緊張。
    這裏的治安雖然不算頂好,但也絕不容許流浪漢隨意占據待拆遷的房屋。更何況,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不像流浪漢。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地、用一種近乎悠閑的步伐走近我。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那眼神裏的東西讓我非常不舒服——不是威脅,不是乞求,而是一種……洞悉,甚至帶著點憐憫?
    他在我麵前一步遠的地方站定,微微仰頭看著我我比他高一些)。然後,他笑了,笑容裏有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
    “這房子,和你記憶裏,不太一樣了吧?”他輕聲說,像在感慨。
    我的呼吸一窒。“你……說什麽?”
    “我說,”他吐字清晰,每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我的神經上,“謝謝你,把所有的記憶都賣掉了。”
    他抬起手指,緩緩劃過身旁一張積滿灰塵的木桌桌麵,留下清晰的指痕。“現在,這房子,和我……”他頓了頓,目光再次鎖定我,那笑意更深了,深得讓人發冷,“都是你的了。”
    時間仿佛停滯了。客廳裏那片昂貴的、被精心設計過的寂靜,是金錢的產物;而此刻這間廢棄老屋裏的死寂,卻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窒息的重量。他的話,像一塊巨石砸進我本以為早已幹涸無波的深潭,濺起的卻不是水花,是冰碴,密密麻麻地刺進我的四肢百骸。
    “你……”我隻擠出一個字,喉嚨像是被鐵鏽堵住。荒謬,憤怒,還有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在我體內瘋狂衝撞。這是個瘋子?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還是……
    他依舊那樣看著我,帶著那種可恨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甚至往前又挪了半步,舊木地板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嘎吱”聲。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讓我聞到他身上那股……和這房子如出一轍的、陳舊的氣息,混合著一股淡淡的、像是藥草和煙草的味道。
    “你不記得了,沒關係。”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履行了‘契約’。”
    “契約?什麽契約?”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在這空蕩的房間裏引起微弱的回音,“我賣掉的是記憶!虛無縹緲的東西!跟你有什麽關係?跟這破房子又有什麽關係?!”我猛地揮手,指向四周,灰塵因我的動作而在從窗戶透進的稀薄光柱中狂亂飛舞。
    他不為所動,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像是麵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記憶,怎麽會是虛無縹緲的呢,林先生?”他叫我“林先生”,這個在商界代表著地位與力量的稱呼,此刻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親昵。“它們是最真實的‘實體’。是它們……構成了‘你’。”
    他抬起手指,不是指向我,而是虛虛地點了點他自己的太陽穴。“你賣掉的,不隻是幾段故事,幾種感覺。你賣掉的,是你之所以為你的‘原料’,是你的根,你的錨,你的……所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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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權?”我死死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欺詐的痕跡,卻隻看到一片近乎悲憫的平靜。
    “對這所房子的所有權。”他清晰地說,“對你過去人生的所有權。以及……”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我臉上細細描摹,仿佛在欣賞一件失而複得的藏品,“……對我的,‘所有權’。”
    那兩個字再次出現,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上我的脖頸。
    “你到底是誰?!”我幾乎是在低吼,腎上腺素在飆升,身體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
    “我是誰?”他重複了一遍,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近乎懷念的神情,“我曾經有過很多名字。在你很小的時候,你叫我‘牆上的影子’;在你賣掉那段關於‘恐懼’的記憶後,我就不再是影子了。後來,你賣掉了‘童年的孤獨’,我成了隔壁那個總是不說話的‘周叔叔’——當然,這段記憶你也賣了。你賣掉初戀那段帶著梔子花香的回憶時,我恰好是你們學校門口那個賣梔子花的攤販……你看,我們見過很多次了,林先生。”
    我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寒意不是從腳底升起,而是從心髒開始,瞬間凍結了全身的血液。他說出的這些碎片,這些標簽……有些我甚至需要極力回想,才能對應上那些被剝離、被售出的記憶類別!他怎麽可能知道?!
    “胡說八道!”我厲聲打斷他,試圖用憤怒掩蓋那深入骨髓的恐懼,“調查!你一定是做了詳細的調查!是那個中間人老莫?他泄露了我的交易記錄?!”
    他笑了,這次笑出了聲,低沉而沙啞,在空屋裏回蕩。“老莫?他隻是一個……負責清點‘貨物’的搬運工。他甚至連‘貨’最終去了哪裏,被誰‘享用’了,都無權過問。他怎麽可能知道我?”
    他朝我又走近一步,我下意識地後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粗糙的牆壁上。
    “我不是在‘調查’你,林先生。”他的聲音變得極輕,卻帶著一種可怕的穿透力,“我,就是你賣掉的那些東西本身。”
    他伸出手,那隻手布滿老繭和皺紋,緩緩指向自己的胸口:“你的痛苦,你的孤獨,你的恐懼,你的甜蜜,你的悸動,你的奮鬥……所有被你判定為無用、礙事、可以交換的物品……它們,並沒有消失。它們隻是……轉移了。它們匯聚起來,沉澱下來,最後……形成了‘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邏輯、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徹底崩斷。我想反駁,想尖叫,想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扔出去,但身體像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動彈不得。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他說的是真的。這個荒謬絕倫、令人毛骨悚然的說法,竟然該死的符合某種……我無法理解的邏輯!
    “不……不可能……”我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像垂死的呻吟。
    “這棟房子,是你所有記憶的‘源點’。”他不再逼近,隻是站在那裏,像一個耐心的講解員,“你在這裏出生,在這裏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你賣掉關於這裏的最後一份記憶時,這裏,連同它所承載的、已經空殼化的‘過去’,以及由這些過去所滋生出的‘我’,所有權就自動轉移到了你的名下。因為從法律上、從存在的本質上,‘林燼’這個人,已經徹底與這裏割裂了。你拋棄了它,但它需要一個歸宿。而你,用那些記憶作為代價,‘買’下了這個歸宿,以及……我這個‘附屬品’。”
    他微微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優雅。
    “現在,歡迎回來,老板。”他的嘴角,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再次浮現,“回、到、你、的、家。”
    “家?”這個詞像一把燒紅的匕首刺進我的意識。我猛地推開他,力氣大得讓自己都吃驚,踉蹌著衝下樓梯,衝出那棟令人窒息的老屋,衝向外麵冰冷的空氣。身後,沒有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隻有那道平靜的、洞悉的目光,仿佛一直烙印在我的背上。
    我逃回了市中心那棟燈火通明的豪宅。厚重的金屬門在身後合攏,發出沉悶而安全的聲響。我將所有燈光調到最亮,讓智能管家播放最激昂的交響樂,試圖用熟悉的一切驅散那徹骨的寒意。
    沒用的。
    老莫失聯了。他的所有聯係方式都變成了空號,那間記憶交易所也人去樓空,仿佛從未存在過。
    而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我賣掉的、本該徹底遺忘的記憶碎片,開始不受控製地在我腦海中閃回。
    不是完整的畫麵,而是扭曲的、破碎的感官片段:不再是潮濕的牆壁,而是父親醉酒後砸碎酒瓶,玻璃碴飛濺到我腳邊時,那種混合著恐懼和屈辱的冰冷觸感;不再是午後陽光,而是母親躲在那個昏暗的、帶著油垢和廉價糖果甜味的廚房裏,壓抑的啜泣聲;不再是地板的汙漬,是我打翻中藥,跪在地上用抹布拚命擦拭,卻怎麽也擦不掉那苦澀氣味和內心恐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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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苦。屈辱。無助。焦慮。
    這些我早已剝離、棄如敝履的“負資產”,此刻正瘋狂地倒灌回來,帶著比原始記憶更猙獰、更扭曲的麵目。它們在撕咬我,用我早已陌生的情感,啃噬著我用巨大代價構築起來的、平靜而堅固的內心堡壘。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總覺得那棟老房子的陰影,以及那個男人沉默的身影,就潛伏在窗外這片璀璨燈海的深處。我在自己寬敞無比的豪宅裏踱步,卻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懸崖邊緣。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窗外下起了冷雨。我蜷縮在客廳最柔軟的沙發裏,音響裏流淌著莫紮特的安魂曲,試圖尋求一絲虛假的慰藉。
    忽然,一陣極其細微的、若有若無的氣味,鑽進了我的鼻腔。
    不是豪宅裏慣有的香氛。
    是那股味道。老房子裏的味道。陳舊木材,淡淡油垢,還有那一絲……甜膩的、劣質糖果的味道。
    我猛地坐直身體,心髒狂跳。我像瘋了一樣在房間裏搜尋氣味的來源,掀開地毯,檢查通風口,打開所有櫃子……一無所獲。但那味道,如同附骨之疽,繚繞不散。
    我衝到酒櫃前,倒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仰頭灌下。火辣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無法驅散那無形的冰冷。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排記憶抽屜。
    最底層,一個我以為早已空了的、標記為“童年雜項已清空)”的抽屜,麵板竟然……散發著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灰光。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走過去,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懸在抽屜的感應區。
    我深吸一口氣,按了下去。
    抽屜無聲地滑開。
    裏麵不是空的。
    沒有記憶膠囊,沒有數據流。隻有一件實物。
    一個小小的、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盒子上,印著早已褪色的、模糊不清的卡通圖案。
    是我小時候,藏彈珠和零錢的那個盒子。我明明記得,它早就和關於老房子的其他記憶一起,被處理掉了。
    它怎麽會在這裏?!
    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粗糙的鐵皮。
    一瞬間,不是記憶的閃回,而是一種無比清晰的、連貫的畫麵,如同高壓水流般強行衝入我的腦海——
    不是第三視角的觀察,而是真真切切的、屬於“我”的感受。
    我,七八歲的樣子,躲在二樓最裏麵那個房間的床底下,緊緊攥著這個鐵皮盒子,屏住呼吸。門外,是父親狂暴的吼叫和母親帶著哭腔的哀求,什麽東西被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我,我把臉埋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聞著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木頭、油垢和……母親偷偷塞給我的一顆廉價水果糖的味道。那顆糖,在我手心攥得融化,黏糊糊的,那甜味,和此刻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啊——!”
    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將那個鐵皮盒子掃飛出去。它撞在玉石牆壁上,發出空洞的響聲,滾落到角落。
    我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濕透。那被強行喚醒的、屬於弱小者的絕望和恐懼,如同實質的毒液,在我血管裏奔流。
    我明白了。
    那個男人說的,都是真的。
    我賣掉記憶,並沒有消除過去。我隻是把構成“我”的基石,一點一點地拆解、變賣,最終堆積成了……“他”。那個由我所有被拋棄的痛苦、卑微和不堪凝聚而成的實體。
    而現在,他回來了。帶著我過去的全部重量,回來了。
    我不是買下了他和那棟房子。
    是我用我自己,換來了他們。
    雨還在下,敲打著落地窗,發出密集而冰冷的聲響。在這座用一切換來的、金碧輝煌的囚籠裏,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清晰地感覺到,那個由我親手創造的、名為“過去”的幽靈,正穿透雨幕,一步一步,走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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