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記憶被偷走的無辜者複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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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記憶在說話
他們說我殺了三個人,證據確鑿。
在法庭上,我堅稱自己是無辜的,卻無法解釋關鍵證據。
被判無期徒刑後,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真實。
直到有一天,我的辯護律師悄悄告訴我:
“別再說你是無辜的了,你根本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對吧?”
冰冷的觸感先從指尖開始,然後像藤蔓一樣悄無聲息地爬滿了小臂,最終將那對沉重的鋼鐲“哢噠”一聲,鎖死在我的手腕上。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舊紙張和一種更深沉、更無望的,屬於絕望的氣味。他們說我殺了三個人。
檢察官的聲音在法庭高聳的穹頂下回蕩,字句清晰,邏輯嚴密,像一把精準解剖屍體的手術刀。證據確鑿。凶器,一柄沾染著唯一一組清晰指紋的獵刀,是從我郊外小屋壁爐的暗格裏起獲的;我的衣物纖維,出現在兩名受害者的指甲縫裏,像是無聲的攀扯與控訴;而最致命的,是遍布第三位受害者——那位名叫莉莉安的年輕女人——公寓客廳各處的,我的腳印。監控甚至拍到了一個穿著我常穿的那件深色連帽衫、身形與我酷似的男人,在推斷的案發時間前後,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那棟公寓樓。
一幅由物證編織的、密不透風的網,將我牢牢縛在被告席上。
“我沒有。”每一次庭審,當法官望向我時,我都隻能吐出這三個字。聲音幹澀,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管。“我是無辜的。”我重複著,試圖在那一片指向我的、冰冷的物證汪洋中,抓住一根名為“真相”的浮木。
可是,當檢察官冷靜地詢問我,案發當晚,我在哪裏,在做什麽時,我的大腦總是一片空白。不是那種因為緊張或恐懼導致的瞬間空白,而是一種更徹底、更令人心悸的空洞。就像有人用一塊巨大的、濕冷的黑布,嚴絲合縫地覆蓋了那段時間的所有記憶。我隻能囁嚅著,說我不記得了,或許是喝醉了,或許是在家睡覺。
旁聽席上傳來壓抑的嗤笑聲,陪審團員們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連我的辯護律師,那位總是皺著眉頭、鼻尖沁著汗珠的周律師,也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無法解釋關鍵證據,我的辯解蒼白得如同溺水者的最後一口呼吸,迅速消散在法庭凝滯的空氣裏。
判決來得毫無懸念。無期徒刑。
法槌落下的聲音,並不像電影裏那樣驚天動地,它隻是沉悶地一響,像一塊巨石投入深不見底的古井,然後,一切喧囂、爭辯、希望,都隨之沉沒了。我被法警架起來,拖離被告席。身後,是受害者家屬壓抑的、終於得到宣泄的痛哭,還有記者們相機快門連綿不絕的“哢嚓”聲,像一群嗜血的飛蟲。
監獄的生活,是由鋼鐵、水泥和嚴格到刻板的作息時間表構成的。每一天都在重複前一天,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流動的意義,凝固成一塊堅硬的、灰色的固體。我被編號取代了名字,穿著統一的囚服,混在一群真正犯下各種罪行的人中間。最初的日子,憤怒和不甘像野火一樣灼燒著我的內髒。我一遍遍在腦海裏回放那幾天的經曆,試圖從一片混沌中揪出一點線索,一點能證明我清白的蛛絲馬跡。
但每一次,記憶總在那關鍵的一夜前戛然而止,像斷崖。我開始失眠,在深夜,聽著同監舍其他囚犯沉重的鼾聲和夢囈,盯著天花板上那盞永遠散發著昏黃光線的防爆燈,直到眼睛酸澀。憤怒漸漸燃盡,留下的是冰冷的灰燼,和一種緩慢滋生的、粘稠的懷疑。
或許……他們是對的?
或許我真的做了?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某個時刻,在我那片空白的記憶背後,隱藏著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麵對的、猙獰的“我”?這個念頭初現時,讓我驚駭得幾乎嘔吐。但日複一日,在這座吞噬希望的水泥巨獸腹中,它像藤壺一樣,牢牢附著在我的意識裏,並且不斷生長。我開始審視自己過往的人生,那些微不足道的謊言,那些被壓抑的瞬間的惡意,那些在極端壓力下可能滋生的黑暗……它們是否就是那場血腥事件的伏筆?我,是不是一個連自己都能欺騙過去的、潛藏的怪物?
自我懷疑是世界上最鋒利的銼刀,它一點一點,磨去了我所有的棱角,也磨去了我堅持“無辜”的底氣。我變得沉默,順從,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按照監獄設定的程序行走、吃飯、勞作。不再申訴,不再爭辯。偶爾,在放風時,我會抬頭看那片被鐵絲網切割成無數小塊的天空,覺得那個聲稱自己無辜的陳默,已經和外麵的世界一樣,離我無比遙遠了。
直到那天下午。
我被獄警帶到會見室。周律師已經等在那裏了。幾個月不見,他看上去憔悴了些,眼下的烏青很重,但那雙總是透著疲憊和公式化神情的眼睛裏,此刻卻閃爍著一絲不同尋常的、複雜的光芒。有探究,有謹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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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隔著厚重的防彈玻璃坐下。例行公事的問候後,是一段短暫的沉默。隻有頭頂日光燈管發出的細微“嗡嗡”聲。
然後,周律師向前傾了傾身體,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通過通話器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陳默,”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別再說你是無辜的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混合著被背叛的憤怒和果然如此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連他,我最後的法律代言人,也徹底放棄了我,認定我有罪了嗎?
但緊接著,他後麵的話,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你根本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對吧?”
我猛地抬起頭,撞進他鏡片後那雙異常銳利的眼睛裏。他不是在嘲諷,不是在試探,那語氣裏帶著一種近乎確定的、分享秘密般的低沉。
“……你怎麽知道?”我的聲音幹啞得厲害,像破舊的風箱。這件事,我隻在最初幾次會麵時,語焉不詳地對他提起過,後來因為無法提供任何細節,連我自己都不再強調這一點,隻反複說“不是我”。他當時也並未深究,隻當是常見的記憶模糊或回避心理。
周律師沒有立刻回答,他謹慎地看了看左右,確認無人注意我們這邊的角落,然後才用更低的聲音說:“因為我開始也不確定。直到我反複研究卷宗,尤其是……那第三個現場,莉莉安的公寓。”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說,在決定到底要透露多少。“那裏的證據,太‘完美’了,陳默。完美得像一個精心布置的舞台。指紋,纖維,腳印……所有指向你的東西,都擺在最顯眼、最容易被發現的位置。尤其是那雙腳印,從門口到客廳中央,再到臥室門口,清晰連貫,簡直像是在引導警方去發現。這不符合常理,不符合一個真正罪犯,尤其是一個在短時間內連續殺害三人、本該處於高度緊張和謹慎狀態下的罪犯的心理。”
我屏住呼吸,聽著。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
“然後,我注意到一個細節。莉莉安公寓樓下的那個監控,拍到的那個‘你’。”周律師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劃動著,“他穿著你的連帽衫,身形像你,走路的姿態,在非專業的人看來,也幾乎可以亂真。但是,他離開的時候,手裏好像拿著一個很小的、反光的東西,像是……一個金屬的酒壺?我記得你滴酒不沾,也從未有過那種東西,對吧?”
我用力點頭,喉嚨發緊。
“我開始想,如果你的記憶空白不是偶然,如果……是有人不想讓你記住那天晚上呢?”周律師的聲音幾乎成了氣音,“我動用了一些……非正常的關係,私下做了一些調查。很冒險,也很初步。但我發現,市麵上,或者說,在某些見不得光的地下領域,流傳著一種東西。他們叫它‘空白’。”
“空白?”
“一種強效的、 targeted 的記憶清除劑。不是普通的迷藥,據說它能精準地抹去特定時間段的記憶,而且很難被常規手段檢測出來。價格高得離譜,而且來源極其隱秘。”周律師的目光銳利如刀,“使用它的人,會在預定時間後陷入昏迷,醒來時,會完全丟失服藥前後數小時的記憶,並且伴有輕微的時空錯亂和認知模糊感,就像……宿醉未醒,但更幹淨,更徹底。”
我的後背滲出冷汗。那些醒來後的不適感,頭痛,對時間感的混淆……我一直以為那是過度飲酒或精神壓力導致的。從未想過……
“你的症狀,太像了。”周律師緩緩道,“而且,凶手,或者說,那個陷害你的人,他對你的習慣、你的物品、你常去的地方了如指掌。他能拿到你的私人物品,複製你的衣物,甚至……可能擁有你住所的鑰匙。他能策劃這樣一起天衣無縫的陷害,並且用上‘空白’這種罕見的東西,這絕不是臨時起意。陳默,你好好想想,在你身邊,有誰,既有這樣的能力,又有這樣的動機,要這樣處心積慮地毀掉你?”
會見時間到了的提示音尖銳地響起。
周律師迅速站起身,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無比:“活下去,陳默。保持清醒,但別再對任何人,包括獄警和其他犯人,提起‘記憶’和‘無辜’這幾個字。凶手可能就在外麵看著你,他費了這麽大周折把你弄進來,如果你表現出‘想起來了’的跡象,他絕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裏。等待,我會再想辦法。”
他拿起公文包,轉身離開,步伐匆匆。
我僵硬地坐在原地,直到獄警不耐煩地過來催促。走回監舍的路上,我的雙腿像是灌滿了鉛。周律師的話在我腦海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是怪物。我沒有殺人。
但我丟失了證明清白最關鍵的時間。而有人,一個隱藏在我身邊,對我知根知底的人,偷走了它,並用它給我打造了一座無法掙脫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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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和一種奇異的力量同時在我體內滋生。恐懼來自於那個看不見的、強大的敵人。力量,則來源於“無辜”這個事實的重新確認,以及……找到了敵人存在的方向。
我不再是那個在自我懷疑中沉淪的行屍走肉。我要活下去。我要知道,那個偷走我記憶、將我推入深淵的人,是誰。
從那天起,監獄的生活有了不同的意義。我依舊沉默,順從,但內裏,一架精密的機器開始運轉。我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小心翼翼地蜷縮起來,收斂起所有可能引起懷疑的鋒芒,同時,用全部感官去捕捉外界的信息。
我反複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溯入獄前的生活。像用篦子梳理打結的頭發,耐心,細致,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時間主要鎖定在案發前的一年,不,甚至更久。哪些人曾頻繁出入我的生活?我的朋友,同事,合作夥伴……甚至,那些隻有幾麵之緣,卻可能懷有某種目的的人。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沉浮,碰撞。周律師的話像一盞探照燈,照亮了一些曾被忽略的角落。
張宸,我最好的朋友,從大學時代就混在一起的哥們。他開朗,仗義,在我創業初期最困難的時候,是他二話不說拿出積蓄幫我渡過難關。我們幾乎無話不談。案發前半年,他的公司也陷入困境,我曾想幫他,但那時我的公司也剛步入正軌,資金鏈緊張,最終沒能伸出實質性的援手。他當時笑著說“沒事,哥們自己能搞定”,但那笑容背後,是否隱藏著一絲失望乃至怨恨?他對我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他有我住所的鑰匙,知道我衣櫃裏有什麽衣服,甚至知道我偶爾會去郊外那間用來放鬆和尋找靈感的小屋。但是,張宸?那個會在我失戀時陪我喝得酩酊大醉,在我父母病重時忙前忙後的張宸?動機呢?就因為那一次沒能幫上忙?這理由似乎太過薄弱。而且,他一個經營著小廣告公司的人,從哪裏能接觸到“空白”那種東西?
李澤明,我的商業合夥人,我們共同創立了現在這家規模不大的設計公司。他嚴謹,甚至有些刻板,負責技術和內部管理,而我負責對外業務和創意。公司是我們兩人的心血。案發前幾個月,我們曾因為公司是否接受一筆帶有對賭協議的風險投資產生過激烈爭執。我想要抓住機會快速擴張,他則認為風險太大,傾向於穩健發展。那段時間,我們的關係降到了冰點。他擁有公司的最高管理權限,能接觸到我的行程安排,甚至可能通過一些我不太注意的技術手段,掌握我的行蹤。如果公司在我入獄後完全落入他手中……利益,這是最經典的動機之一。可是,李澤明是個典型的理工男,性格內向,甚至有些懦弱,連開除一個嚴重失職的員工都要猶豫半天。策劃如此精密、狠毒的謀殺陷害,他具備那樣的膽量和心機嗎?
還有誰?那個因為我拒絕了其抄襲方案而懷恨在心的競爭對手趙某人?那個曾對我示愛被拒後,發出過模糊威脅的、性格有些偏執的客戶孫女士?……名單可以拉得很長,但在缺乏直接關聯的情況下,他們都顯得更像是背景板上的模糊影子。
在所有這些思緒中,一個原本模糊的片段,在一次放風時,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案發前大概兩個月,一個普通的周末下午。我和張宸在我市區的公寓裏看球賽,喝啤酒。中途,我的手機響起,是李澤明打來討論一個緊急的客戶方案。我起身到陽台上去接電話,大概談了十幾分鍾。等我回到客廳時,球賽正好進入中場休息。張宸靠在沙發上,手裏拿著他自己的手機,但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剛放下什麽東西。他看到我,笑著舉起啤酒罐:“快點,廣告快結束了,下半場馬上開始。”
當時我完全沒有在意。但此刻,在那個被高度激活的、尋找異常的記憶回溯裏,這個畫麵被無限放大。我離開時,隨手放在茶幾上的,是我的私人筆記本電腦。而回來時,電腦的位置……似乎微微移動了幾厘米?屏幕的夾角也似乎有細微的不同?
一個冰冷的念頭竄上脊梁。張宸,他想幹什麽?查看我的電腦?我的電腦設有密碼,但他是否可能通過觀察我之前的操作,猜到了密碼?或者,他隻是在用手機,而我過於敏感了?
疑竇一旦種下,便開始瘋狂汲取著養料。
還有一次,大概在案發前三周左右。我和李澤明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終於搞定了一個大項目的最終提案。我們都鬆了口氣,李澤明難得主動提出一起去吃個宵夜。在公司樓下那家我們常去的小館子裏,他給我倒了一杯啤酒,然後狀似無意地問起:“聽說你最近把郊外那間小屋重新收拾了一下?準備長住那邊了?”我當時有些詫異,因為我隻是在一次閑聊中跟張宸提過一句,打算等有空了去收拾一下,並沒付諸行動。我隨口回答說沒有,隻是隨口說說。李澤明“哦”了一聲,低頭吃菜,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當時隻覺得他是沒話找話,現在想來,他那看似隨意的打聽,是否別有用心?他對那間後來被指認為藏匿凶器地點的小屋,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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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宸的“可能窺探”,李澤明的“無意打聽”,還有他們各自或薄弱或隱晦的動機……像散落一地的珠子,我需要一根線將它們串聯起來。
這根線,會是什麽?
監獄裏的時間緩慢而壓抑。我按捺住內心的驚濤駭浪,表麵上維持著絕對的平靜。周律師那邊似乎也陷入了僵局,幾次短暫的會麵,他都沒有帶來新的突破性消息,隻是反複叮囑我忍耐,保護好自己。
直到一個月後,一次意外的衝突,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漣漪。
那是在洗衣房。一個編號為187,名叫“黑塔”的壯碩囚犯,是監區裏有名的刺頭,故意找茬,將我剛剛分揀好的幹淨衣物全部掀翻在地,還用肮髒的靴子在上麵踐踏。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哄笑和口哨聲。按照我過去的性子,或許會忍氣吞聲。但那天,不知道哪裏來的衝動,或許是被長期壓抑的怒火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我盯著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低頭避開,而是彎腰,一言不發地,開始一件件撿起我的衣服。
“看什麽看?廢物!”黑塔被我的注視激怒了,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推向我的肩膀。
我沒有躲閃,硬生生承受了這一下,踉蹌後退,撞在冰冷的洗衣機上,後腰一陣鈍痛。但我依舊看著他,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他自己可能都無法理解的審視。我不是在看他這個囚犯,我是在透過他,看著那個隱藏在暗處,將我推入這步田地的真正敵人。
這種無聲的、近乎挑釁的冷靜,徹底激怒了黑塔。他低吼一聲,揮拳朝我麵門砸來。周圍看熱鬧的人更多了,有人吹著口哨起哄。
就在他的拳頭即將觸及我鼻梁的瞬間,旁邊猛地伸出一條粗壯的手臂,格開了這一擊。是編號134,一個和我同監舍,但平時幾乎沒有任何交流的沉默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老貓”。他個子不高,但身形精悍,眼神渾濁卻帶著一種經曆過風浪的沉穩。
“夠了,黑塔。”老貓的聲音沙啞,沒什麽起伏,“欺負一個新來的,有意思?”
黑塔顯然對老貓有所顧忌,悻悻地收回拳頭,罵罵咧咧地瞪了我一眼,帶著他的幾個跟班走了。
洗衣房重新恢複了沉悶的節奏。我靠著洗衣機,喘著粗氣,對老貓低聲道:“謝謝。”
老貓沒看我,彎腰幫我撿起最後一件衣服,塞到我手裏,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小子,在這裏,光忍著沒用。你得讓人知道,你不是隨便誰都能捏的軟柿子。”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似乎瞥了一眼我手腕上被鐐銬磨出的淺痕,“而且……你跟他們不太一樣。你眼睛裏還有東西。”
他沒再說下去,轉身離開了。
這次衝突像是一個微妙的轉折點。老貓之後依舊沉默,但偶爾在監舍裏,他會扔給我半支偷藏起來的香煙,或者在我值日時,默不作聲地幫我做完最髒最累的那部分活。一種無言的、基於某種生存直覺的同盟,在我們之間悄然建立。
我開始更仔細地觀察監獄這個小社會。我發現,信息在這裏,如同外麵一樣,擁有著隱秘的流通渠道。通過老貓,以及一些其他小心翼翼的接觸,我隱約聽說,監獄的醫療室,那個總是戴著口罩、眼神冷漠的秦醫生,似乎並不僅僅負責給囚犯看頭疼腦熱。據說,隻要付出足夠的“代價”通常是外麵親人匯來的錢,或者某種特殊的關係),他能弄到一些管製不那麽嚴格的藥物,甚至能幫人傳遞一些極其有限的消息。
“空白”……這種罕見的東西,是否也可能通過某種類似的、隱藏在監獄係統內部的陰影渠道,流進來?或者,至少,秦醫生會不會知道一些關於這類藥物的信息?
這個念頭讓我心跳加速。但這太冒險了。直接去找秦醫生,無異於自投羅網。如果陷害我的人能量真的那麽大,他很可能在監獄內部也有眼線。任何不尋常的舉動,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我必須等待一個絕對安全的機會。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又過去了幾天。就在我以為線索再次中斷時,周律師來了。
這次會見,他的臉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有進展了。”他開門見山,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卻很快,“很冒險,但我通過一些非常規渠道,查到了‘空白’在黑市上的一個可能來源。一個代號‘藥師’的人。這個人非常神秘,隻通過加密渠道接單,而且據說對客戶信息保護得極嚴。”
我的心提了起來。
“但是,”周律師話鋒一轉,“我設法追蹤了案發前三個月內,所有可能與‘藥師’產生過交集的資金流動和通訊信號——當然,這都是非法的,不能作為證據——然後,我鎖定了一個加密的虛擬號碼。這個號碼,在案發前兩周左右,與‘藥師’的聯絡渠道有過短暫接觸。而更關鍵的是,這個虛擬號碼,在案發前一天,曾經在一個物理位置短暫激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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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看著我,眼神灼灼:“那個位置,陳默,就在你和李澤明合夥的那家設計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地下停車場,靠近你們公司專用電梯口的那個信號盲區。”
李澤明!
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濃重的迷霧。公司,地下停車場,專用電梯……這些關鍵詞,瞬間將之前所有關於李澤明的疑點串聯了起來。他對公司了如指掌,他有充足的動機公司的完全控製權),他可能通過技術手段掌握我的行蹤,他甚至可能複製我的鑰匙……還有那次宵夜時,他對郊外小屋詭異的關心!
血液衝上頭頂,我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是他!竟然真的是他!我視為戰友、共同奮鬥的合夥人!
“冷靜!”周律師低喝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這隻是間接推測,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而且,這個虛擬號碼無法直接關聯到李澤明本人。他很謹慎。”
“那我該怎麽辦?”我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憤怒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痛楚,幾乎要將我吞噬。
“等待,繼續等待。”周律師的語氣不容置疑,“李澤明現在很安全,他繼承了公司,活得很好。他一定認為你已經徹底完了,沒有任何威脅。這是他最大的弱點——輕敵。我們要利用這一點。我會繼續在外麵調查,嚐試找到更確鑿的證據,或者……找到那個‘藥師’的突破口。而你,”
他身體前傾,目光如炬地盯著我:“你要做的,是活下去,並且,準備好。準備好可能到來的轉機,也準備好……可能永遠沒有轉機。記住,在敵人放鬆警惕的時候,才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會見結束。我回到監舍,內心翻江倒海。憤怒、恨意、得知真相的激動,以及麵對現實無力的冰冷,交織在一起。李澤明,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甚至有些怯懦笑容的臉,此刻在我腦海中扭曲成了一個魔鬼的形象。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監獄突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探照燈的光柱在放風區和走廊間瘋狂掃射。獄警沉重的腳步聲和嗬斥聲由遠及近。我們被命令緊貼監舍門口的柵欄站立,接受清查。
混亂中,老貓悄無聲息地挪到我身邊,借著外麵晃動的光影和喧囂的掩護,將一個冰涼、細小、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迅速塞進了我囚服的口袋裏。
“拿著,也許用不上。”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秦醫生那邊,以後別再打聽了。風緊。”
我心頭巨震,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口袋裏的那個小東西。硬硬的,細長條狀,像是一截被折斷的……鑰匙?或者某種特製的工具?
警報聲還在持續,獄警的嗬斥聲越來越近。老貓已經若無其事地挪開了幾步,恢複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緊緊攥著口袋裏的那個未知之物,靠在冰冷的鐵柵欄上,望著外麵被探照燈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黑暗。
李澤明的臉,周律師凝重的話語,老貓塞來的冰涼物件,還有那片籠罩在案發之夜、偷走了我記憶的濃重迷霧……所有這一切,在我腦海中交織、碰撞。
我知道,等待的遊戲進入了新的階段。而在這座鋼鐵牢籠的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為“可能”的光,似乎就在這無邊的黑暗盡頭,極其遙遠地,閃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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