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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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縱賴上了“塞上春”,隔三差五都要來這裏;他還注意到,有個年輕人和自己一樣,經常獨自前來,每次都點不同的東西吃。
    接下來幾次,但凡遇到了,商縱都會指指那位年輕人的,低聲對跑堂的說:“他點的那個,也給我來一份!”
    這年輕人真的很會點。商縱吃得可美了,不過他沒想過去打擾對方致謝。他已經感受到了獨自品嚐美食的樂趣,那人和自己一樣隨時獨自前來,肯定就是為了享受不被打擾的用餐氣氛。
    今年是雪髓椒豐產的年份,沈寒燈在市場上到處打聽價格,被人問起就說自己是剛接手家裏生意的香料商人,第一次獨自來到北地進購雪髓椒。
    她女扮男裝的模樣儒雅俊朗,北地民眾習慣了中原男人的含蓄溫和做派,故而沒人認出她的真實性別;她的俊俏外表反而吸引了不少北地姨婆們,帶著她認真逛集市、認真講解雪髓椒的習性、品相、價格區間,生怕她被人騙了去。
    他們二人賃了一個小院,沒有雇人,一人住了一間廂房,每日就這樣早出晚歸,對外稱是表兄弟。沈寒燈專攻雪髓椒的買賣,商縱則什麽行業都查一查問一問,尋找著接觸靖邊侯勢力的機會。
    “這雪髓椒,還真是昂貴,說它是北地最有價值的買賣都不誇張。”這晚,兩人緊閉了院門和屋門,坐在正廳裏交換著這些天來的消息。
    “那可不,這玩意兒果肉辣中帶甜,脆脆的,籽兒也是又大又膨,用火一烤會爆出濃鬱的鬆木香氣。其實這東西用來吃還在其次,宮裏喜歡用它來熏衣裳。”
    沈寒燈深吸一口氣,正色看著商縱:“你現在談論吃食的神情,已經跟周硯知一模一樣了。”
    商縱赧然,撓頭道:“呃,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很懂吃的人。”
    “交上朋友了?不錯。”
    “倒也不算朋友,就……偶爾在塞上春遇到,他也是一個人吃飯,他點什麽我就照樣點,誒別說他還挺會吃的。”
    沈寒燈挑了挑眉:“不如我後日就在塞上春宴請幾個收椒隊隊長,你這做‘大哥’的過來陪同應酬一番?”
    商縱當即應承下來,他酒量甚佳,這種場麵肯定不能讓沈寒燈獨自應對。
    “我明天一早就去塞上春訂餐,你負責把人約齊。”
    次日一早,商縱就過來勾選了菜色、訂好了明晚的天字第一號包廂,完事後匆匆離去,和剛好采買回來的金小滿錯身而過。
    北地不缺好肉,牛乳羊乳更是流水樣喝上,才十一歲的金小滿已經竄起一個頭的高度,四肢也長長許多,加之抱著一大兜東西擋住了視線,所以他們沒能認出彼此。
    以前在飛花居,金季歡喜歡拋頭露麵,穿紅著綠、佩戴好看的飾品,用她“金刀鳳點頭”的技藝收獲滿堂喝彩。
    現如今,她倒也依舊穿紅著綠環佩叮當,卻更加專注在後廚的工作上。心思沉穩不少後,她也發現了廚房裏更多可以提升的細節。
    所以此刻,在廚房裏努力奮戰的金季歡,並不知道造成自己顛沛流離的罪魁禍首、和整個天京城她唯一放不下的摯友,正都坐在樓上的包廂裏。
    “來這裏這麽些日子,才總算摸到一些雪髓椒的門道。兄長可知,這玩意兒生長在在隼翎關外雪線以上、懸崖陰麵,攀著玄冰縫隙,長得密密麻麻。”
    商縱一聽沈寒燈介紹,也來了興致:“冰崖?那采摘風險很大啊!”
    一位年輕的采椒人得意地拍著胸膛:“那是!得從崖頂墜繩索下去,危險著呢!不過這東西多的時候是真的多,像去年,嚴寒勝於以往,才過完中秋懸崖陰麵就已經爬滿了。”
    商縱一邊示意他們喝酒吃菜、不要客氣,一邊繼續打探:“貢椒比起其他品級,有何特別之處呢?”
    一個叫桑格的采椒人舉杯和他碰了碰:“普通雪髓椒一年雖有近半的時間可供采摘,能達到貢品等級的卻隻能在朔月時采摘。”
    “為何一定要在朔夜采摘?”
    “朔夜無月,玄冰的地脈寒氣最盛,雪髓椒會分泌一種保護自己不被凍傷的粘液,這種時候采摘,椒體最為完整,風味也最佳。通常進貢皇宮的‘貢椒’,就是采的這一批。”
    商縱還是第一次知道它有這麽多講究,聽得有滋有味,禁不住又問:“隻求朔夜的話,一年最多隻有十二個夜晚可以采摘,那剩下的難道不要了嗎?”
    “兄長說岔了,”沈寒燈儼然一個已經學成的雪髓椒專家:“是六個、最多九個夜晚。一年裏隻有秋冬兩季摘得,最多加上春季;夏季雪線走高,隻有極少數、極高的懸崖還有,采摘太過冒險。”
    桑格點點頭,繼續解釋:“沒了那層粘液,雪髓椒也還是好東西,隻是風味差了些。呐,”他指指自己麵前的那碗雪髓椒烤羊排:“賣給城裏酒樓的、賣給香料商的、還有一些京城權貴們買回去試新鮮的,都是平時采摘的二、三級品。”
    沈寒燈點頭補充道:“所以說,朔夜采摘的雪髓椒,是皇室專供?一顆也不賣給旁人?”
    “自然。”采椒人很久沒機會分享自己引以為傲的知識了,很是愉快,酒也喝得盡興:“哪怕是三級品都很受歡迎呢,運到南邊各地,價格成倍上漲;再運到交趾、暹羅……好家夥,幾乎和黃金同價嘞!”
    “那,如果我想買一些……皇室專供的品級呢?”沈寒燈擠出一個有些促狹的表情:“就一點點!我們不差錢!”
    一聽此言,席上諸人馬上不會動彈了,他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筷子和酒杯,十分警惕地看著沈寒燈。
    “這位小哥,殺頭的事兒可別拉上咱!”有敏感的客人,丟下這句話就恨不得起身跑路。
    商縱急忙把人叫住,又好說歹說給人斟滿酒水:“我這表弟不懂事,想賺快錢想瘋了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啊!各位大哥不要介意,回頭我削他!”
    沈寒燈馬上配合他作羞慚狀,臊眉耷眼地向眾人賠不是,商縱索性站起身,挨個兒敬了一圈酒以示誠意,這才把氣氛圓了回來。
    終於,月上中天,席散人去,商縱和沈寒燈在包廂裏最後停留了片刻。
    “你怎麽看?”商縱沉吟著,拿過醒酒湯灌了幾口。
    “我猜,不出兩三日,自會有願意做這‘殺頭生意’的人,主動聯係我。”
    話音剛落,她足尖踢到一個褡褳,認出是席間一位采椒人落下的,趕忙拾起,辭別商縱,下樓追了出去。
    商縱不急著離開,他今晚沒少喝酒,索性抱了醒酒湯坐到窗台邊上,一邊欣賞著夜色,一邊小口小口喝著。
    窗台下麵是背街的小巷,此刻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走在巷子裏——啊,是那個和他一樣的“孤獨美食家”!好一位清朗貴公子,走起路來也腳步帶風。
    貴公子行到巷口時,商縱才發現:貴公子身後不遠處,有一個一身黑衣的人貼牆跟隨著。商縱眯起眼,斂了氣息,輕手輕腳翻出窗欞,趴伏在房簷上,靜靜打量著這人,準備一旦發現他對貴公子不利,自己就馬上下去阻撓。
    下一秒,黑衣人身後不遠處又出現了一個更熟悉的身影;商縱在看到的那一瞬間,險些整個人驚得從房簷上摔了下去——
    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跟在黑衣人身後,跟蹤技巧毫不專業、眼看很快就能被對方發現的,正是闊別幾個月不見的金季歡。